衛(wèi)英的臉上更難看，眉目都似乎已經(jīng)扭曲了起來，“那我豈不是遂了那個孽障的心思！颯兒不中用了，他就能夠順理成章的繼承皇位！這……我難道不也就成了親手殺死我孩兒的兇手之一！這和讓我親手殺了颯兒又有什么兩樣！”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宮廷政變起2

    那大臣跪拜在地，神情是十萬分的惶恐，他對著哪個高高在上的為王者說，“陛下，您打算如何？”

    衛(wèi)英沉默了許久許久，似乎找不到什么好的辦法來處理這件事，他，這個驍勇了一代的猛士，這個從叛亂而興盛起來的君王，終于必須要承認，自己也不是一個萬能的神。他只是一個凡人，一個有血有rou的凡人，一個愛著自己兒子們的凡人。

    可是，他的兒子們卻一個比一個的讓人不省心。

    “我只是沒有想到，承兒竟然會對自己的親兄弟做這樣的毒手?！彼檬终频肿∽约旱念~頭，緩緩地說，似乎這樣緩慢的速度就能壓抑得住自己心中的苦痛。

    那大臣笑了下，似乎是對著自己喃喃自語的樣子，“您要是還記得當初的玉夫人的話，就該知道這絕對不是一件偶然。”

    衛(wèi)英的身體忽然僵硬住了，他自己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一個怎樣的錯誤。

    當年的他就不該因為衛(wèi)承還是幼年的孩童而對玉夫人網(wǎng)開一面，而免去了她的罪責。如今的衛(wèi)承看他的手段之殘忍，看他的心機之深沉，已經(jīng)是青出于藍了，他比他的母親更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才是真正讓人頭疼的事情。

    衛(wèi)英的心頭一震，緩緩的看著自己的那雙手，那雙曾經(jīng)讓她們母子逃脫升天的手，就是這一雙手，間接地殺掉了衛(wèi)颯母子。

    這個老邁的王者終于在這個瞬間，籠罩在身外的一層堅硬的冰殼被拆解了下來，他揮袖屏退了那個大臣，在那大臣完全離開了宮殿的時候，終于掩面痛哭。

    老了，老了，卻什么都沒有留下……

    什么，什么也沒有。

    王位什么的，也不過是一只兇悍異常的老虎，一頭猛獸，沒有坐上去的人拼了命的想要奔上去，坐那個位子，想要去收服它，想要去馴服它，然而，等到他們真的坐上去之后，這些人，沒有一個不覺得每日殫精竭慮，因為他們的身下，不是一直乖順的綿羊或者兔子，而是一頭猛虎，一只野獸，它不會永遠的臣服于某個人，它們只是暫時的蟄伏，在每個深夜闌珊的夜晚，也在每個晴朗的白日，虎視眈眈，等待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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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案上，有一壺金盞，裊裊的輕煙在不斷地盤桓，上升，直至消散。

    若溪忙碌了一早晨的身影終于可以停下來休息休息了。

    然而所謂的休息也不過是若溪坐在衛(wèi)颯的身旁，替他活動著四肢和身上各處關節(jié)，看他沉靜安然的睡顏，看他平靜無波的眉眼沉沉，看他任憑自己作弄……她的心，卻奇怪的沒有泛起任何的漣漪和傷悲，似乎這樣已經(jīng)是一種上天的奢侈。

    庭前偶有一片落葉盤旋而下，徐徐的帶出一絲秋天的聲音。

    若溪抬眼向外，那葉子軒軒轉(zhuǎn)轉(zhuǎn)的跌落在了地上，露出青黃相接的陰面，那上面葉片的脈絡清晰獨到，讓人不禁感慨造化之神奇，造物主之強大，連每一片落葉都是獨一無二的凄美。

    秋來秋去，春駐春往，每一個寒暑的交替，每一個日夜的轉(zhuǎn)瞬，都已經(jīng)讓人徒然增添了這么許多的煩惱和憂思，若溪忍不住拉著衛(wèi)颯的手說，“殿下，你看，這就是你如今的福氣了，人人都說觀一葉落而知秋，少不得要悲傷一番，而你，卻真是個有福氣的，見不到這樣讓人徒增煩惱的景象了啊。”她輕輕地拍著他的手背，似乎是在做一種安慰，“放心，就算這樹上的葉子都掉光了，我也會陪著你，陪著你再去看老樹發(fā)芽，柳絮翻飛?！?/br>
    “側(cè)王妃，陛下傳來旨意?！笔菍氀?，這些天，這孩子已經(jīng)哭紅了雙眼。若溪早已經(jīng)心如止水，如同充耳未聞般，“嗯，知道了。”

    寶焰沒耐何，只得將這一番的心里話統(tǒng)統(tǒng)的放到自己的肚子里頭去，對著外面欠了欠身子，請進一個老一點的侍從，那侍從上下看了一番依舊井然有序的忘魂殿，露出欣然的神色，隨即展開圣旨。

    “你們主子呢？”

    “側(cè)王妃她……她近些日子來身體有些不適，那個……”寶焰急的不知道說什么好。那老侍者似乎早已料到會這樣一般，微微一笑，“既是側(cè)王妃身體有恙，就在內(nèi)里聽奴才宣召即可。”

    寶焰傻了一下，趕緊萬分感謝。

    那圣旨念了很久，很長，似乎是說了一遍衛(wèi)颯中毒的來龍去脈，若溪在寢殿之中，和衛(wèi)颯說說笑笑，渾然不以為意。

    整個圣旨的最后，就說了一件事。

    那就是這個忘魂殿當中只能有一個女主人，而這主人之位，衛(wèi)英傳給了若溪。他欽命若溪為王妃正室，弦月公主依舊賜居在清音閣之中，如無宣召，不得進殿。

    這一道圣旨，是寶焰覺得下的最好的一個圣旨了。

    這樣一來，忘魂殿的上上下下都只有若溪一個人說了算，從前的主人是衛(wèi)颯，而現(xiàn)在，由衛(wèi)颯最愛的女人擔任這個名頭，忘魂殿上上下下沒有人不感到欣慰。

    等到寶焰在后來的一天和若溪說起這件事兒來的時候，若溪只是淡淡的笑，手上依舊給衛(wèi)颯絞著一塊香噴噴的方巾，給他擦手擦臉。

    “大家對于我接管忘魂殿這件事沒有異議，也大概是因為，大家都不想讓一個異族來的少女管著吧，被外人管著，還不如讓我來，左右大家也都熟悉了?！?/br>
    寶焰聽著覺得有幾分的道理，卻同時也覺得這話中的滋味太過塵世了些，太過通于事故了些。

    日子一天天的過，等到庭院里的那些海棠樹都黃了大半的葉子，開始結(jié)了稀稀疏疏的一些紅彤彤指甲蓋大小的海棠果的時候若溪終于也病倒了。

    沒有一個人能夠抵擋得住每日一碗血的供給，就算是有了宋云胡留下的那些生血固本的藥丸的輔助，若溪的身體還是一日差似一日的衰敗了下去。

    那不知名的恍惚和眩暈來的愈發(fā)的迅猛，在一次給衛(wèi)颯喂了藥湯之后，連同手里的玉碗一起，跌落在了地上。

    寶焰和笑笑匆匆從外面跑進來的時候，若溪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人事。

    御醫(yī)們也束手無策，他們都得知了三王妃以血養(yǎng)人的事情，出了能錯愕一聲不可思議意外，更多的就是說王妃，是個癡人，竟然信了江湖上的謠言巫術的話，只可惜了這好端端的身子，怕是要一起衰敗了下去。

    開的藥也大多是生血，補血的藥用，其他的都還好說，只是這大量的需要人參吊命的情況，卻讓醫(yī)藥房的人犯了難，大祁國在九州的中部，本來也不是盛產(chǎn)人參的地方。況且，在這樣的秋季，哪里有上好的老參來給三王妃續(xù)命呢？盡管是衛(wèi)英下了全國的命令去搜集好的人參但是，遠水也解不了近渴。若溪和衛(wèi)颯此時就好像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忘魂殿里就來了一位不同尋常的客人。

    或許，這一天，對于若溪來說，不過是尋常的一天，照例拖著虛弱的身體給衛(wèi)颯續(xù)了一杯血，然后給自己灌下一碗?yún)愎怨缘靥闪嘶厝ァ?/br>
    笑笑在門口欲言又止，“王妃，白江先生來找您?！?/br>
    “我哪里還有力氣見客？”她有氣無力的說。

    “我也不見么？”門簾一動，是白江自己進了來，若溪微微牛轉(zhuǎn)過頭來看他，一轉(zhuǎn)頭就覺得眼前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堆金星縈繞。

    “白江拜見王妃?！彼陂T口處行禮。

    許久未見了呢，若溪在心里這樣想著，嘴上卻不知道怎么的吐出來一句，“你該先拜見殿下。他……很久沒見你了?！?/br>
    白江愣了一下，順從的點頭，“是，白江拜見殿下，拜見王妃?！?/br>
    笑笑過去扶著若溪讓她坐起一點來，好讓氣息更加通順。

    “白管家，你來做什么？”笑笑知道若溪不能多說話，所以就代勞了。

    白江說了些這兩個月在外面的情況，都是打著三殿下的旗號到南陵的地方監(jiān)督那里的一些生產(chǎn)，若溪微微一笑，他說的，她才不會信！什么監(jiān)督農(nóng)牧，一個幌子還需要做這些么？這些都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若溪知道，在那片茂密的南陵當總，是臥有一群猛士的，他們是衛(wèi)颯的豢養(yǎng)的兵力，不過現(xiàn)在既然能讓白江去查看的話，說不定那些衛(wèi)颯的心血已經(jīng)成了白川的附屬品。

    她的嘴角漸漸浮起微笑，聽他說完。示意笑笑下去一會兒，她知道白江會有一些話想要單獨對她說的。

    果然，白江在笑笑走后，上前來細細的替她診了脈，一副愁眉苦臉的說，“公主，你如此下去，只怕是要走在殿下的前頭?！?/br>
    若溪柔柔的笑了下，蠟黃的臉上似乎涌上來一股滿意的神色，“我若能死在他的前面，倒也有福，我這人最最見不得的，就是看著他死掉了，與其讓他看著我死掉，不如讓他在沉睡之中，就和我告別好了?！?/br>
    “也說不定，我會在死之前，請你殺了他，然后好在黃泉路上做個伴侶呢?！彼Φ寐唤?jīng)心，又似乎恢復了幾許曾經(jīng)的調(diào)皮。

    白江哀嘆了一聲，“我這趟出去，那個人特意找到我，讓我將這些藥給你，可以生血，助你恢復體力。”他從袖子里掏出一件瓶子放到桌上。若溪點了點頭，白江看她神情十分的疲倦，說了幾句，就起身離開。

    在他走之后，若溪緩了一會兒，堪堪用手攀著到了桌沿兒，伸手取過那瓶藥丸，冷冷一笑，從窗子里用力拋出，瓶子在空中滑了一道弧線，墜入了湖水之中。

    恨不得衛(wèi)颯死，恨不能和他爭霸天下的那只蟄伏已久的毒蛇送來的東西，她一丁點都不敢用。重重的閉上眼，她靠在窗楞上，一陣喘息。

    第二百五十五章 舊愛新重逢1

    皇宮之中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衛(wèi)承近來已經(jīng)忙到不能停歇下來片刻，他不過才在宮中停留的時間長了一些，就聽見外面有人吵吵鬧鬧的，詢問了手下人才知道，是一部分忘魂殿里的下人們在私底下攛掇大家散伙，到別的宮殿之中當差去。他凝眉沉思片刻，揮手叫來福伯，“真是雞飛蛋打，亂成了一鍋粥?！彼еp手在地上來來回回的走著，福伯在一旁看不過眼，“殿下若是覺得心里頭煩悶的很，不如去馥園里看看，老奴聽人說那里邊的梔子花都開了一半，香氣撲人面啊?！?/br>
    衛(wèi)承的眉心漸漸松散開來，笑了下，“福伯你說的不錯，這倒是個好主意。馥園里的梔子花，去年開的時候就沒有看到。走，一起去瞧瞧?！备２谒纳砗笪⒉豢刹斓膰@了口氣，誰人都說這個皇宮之中，三皇子是狡猾多段的一個，大皇子是最忠厚老實的一個?？扇缃窨磥?，哪個才是狡詐，哪個才是忠厚，一眼便見分曉。

    “福伯，你愣著做什么？帶上點茶葉和開水，隨我來?！彼@些天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雖然在衛(wèi)英面前他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似乎特別為了這個弟弟的病情而感到憂心。只是，在沒有外人在的時候，這個年輕的皇子終于還是流露出來一點年輕人的樣子，將這股來自于內(nèi)心的喜悅表達在了臉上。

    這才是一個正常人的思維邏輯。

    他趕緊跟上，轉(zhuǎn)身出去準備茶點，“哦，對了，殿下，老奴還有一個消息要向你稟告?！?/br>
    “說，什么？”衛(wèi)承心情很好。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昨日里聽說，鐘二公子家的那位夫人病歿了?！币粋€人的生死在福伯的嘴里說來輕描淡寫的，沒什么特別的悲喜。

    衛(wèi)承聽來也不過是燉了一頓，稍稍露出來點可惜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來是曾經(jīng)和那個女子歡好過多少次的樣子，似乎也只是眼見了一個路人的生死而已的清冷，“女人太過癡情，總是不好?！?/br>
    縈煙后來的不乖順，不聽話，讓他很是頭疼，他本是要派去一個探子做自己的內(nèi)測，結(jié)果，這個本來是別人的刺的東西竟然反過來成了他的刺。

    這怎么可能讓她不氣惱？

    撫了撫袖子，打了個哈欠，“走吧，一會兒日頭就毒了，梔子花也開的蔫了，不好看?！备２c頭稱是，跟著他走了。同時，他不著痕跡的將茶壺轉(zhuǎn)了個身，放在桌案上，離去。

    ***********

    窗外光芒萬丈的太陽升到了中天，室內(nèi)卻有蘭香，一世靜好。

    床幃之內(nèi)兩人你我相依，說不盡的nongnong燕語，道不完的款款深情。鴛鴦交疊，一副郎情妾意。

    陽光迷蒙住了若溪的眼睛，她微微瞇了起來，露出來小貓一樣的笑容，她的身體因為有了玄參的吊命而好轉(zhuǎn)了許多，衛(wèi)颯今天的衣服也是她親手換的。心里頭覺得舒暢多了。

    笑笑不忍心打擾這一時的美好，在屋外徘徊，若溪看見她落在地上的影子，笑了笑，“殿下，你看笑笑那妮子還是這幅樣子，竟是舍不得進來叫我?！彼龑⑿l(wèi)颯放平，蓋好薄衾。走過去打開了房門，“你再來回轉(zhuǎn)，不怕頭暈？”

    笑笑吐了吐舌頭，“好王妃，是有人要來看您?！?/br>
    “哪個？”她將耳后的碎發(fā)梳攏了下，這個舉動讓她更加的嫵媚動人，更加的女人了起來。

    “就是……嗯，公主和駙馬?！彼秊殡y的說，笑笑很靈通，她知道這個公主和駙馬與若溪的關系非比尋常。所以才會如此的躊躇和憂郁。

    若溪笑了笑，“人呢？”

    “在……在外面?！?/br>
    “人家是公主和駙馬，怎么能讓人家在外面等候？真不知禮數(shù)?！彼p輕的責怪了下她，笑笑假裝沒聽見?！芭具@就去請?！?/br>
    其實哪里還需要她去請，他們的交談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就聽見門口的石板路上有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那個腳步的節(jié)奏讓若溪似乎回到了一個較為遙遠的年代。

    那是一個只有歡樂，只有鮮花和喜悅的年代。

    當然，也就沒有衛(wèi)颯。

    她抬眼沒看見逆光之中走來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那男人的面容清秀俊朗，如一朵從山谷中剛剛采下的蘭花，靜如處子，俊如清蘭，這八個字用來形容他真的是再恰當不過了。人是舊人，只是，眼前的時光卻不再是往昔。

    若溪看著他那雙閉得緊緊的眼睛，微微動了動身子，“駙馬?！边@兩個字，好似費勁了全力讓她說的心里一陣灑脫。

    那個紫衣的男人，在她的面前停下，點了點頭，“鐘無顏給王妃問安?！彼谋蹚澙?，依舊是一只美人的胳膊，而胳膊的主人正是就不見面的衛(wèi)紫嫣。

    若溪抬眼看見了她，隨即一愣，柔柔一笑，“公主這些日子倒是憔悴了許多?！?/br>
    衛(wèi)紫嫣似乎也笑了下，不過卻并不怎么熱情，也沒有了過去的那股子奔放和豪邁的勁頭。如果是從前的話，若溪一定要想一想，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不過，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沒什么所謂了。

    她和他過得好不好，過得怎么樣，那不過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與她毫無干系。

    鐘無顏的手輕輕一動，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看起來，如玉，似水。

    衛(wèi)紫嫣已經(jīng)把自己的手臂松開，“夫君且和王妃慢慢聊。我去看看哥哥?！彼D(zhuǎn)身，帶著宮女小桃就走了。若溪愣了一下，印象里這個公主大人可是一個寸步都不會離開鐘無顏的女人啊。

    看來沒有人是一成不變的，人的心，總是最動蕩不安的所在。

    衛(wèi)颯躺在床上，也似乎是在聆聽這一場的對話。

    聽見在場還有第三個人的聲音，笑笑看了眼若溪，若溪會意，“笑笑，去給公主泡茶?！边@樣一來，這殿之中就只剩下了若溪和鐘無顏兩個人。

    于是，這殿宇之中，開始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