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不能靠近?”衛(wèi)颯皺起眉頭,“難道是北冥的兵箭鋒利,咱們不能靠近么?” “并非如此?!迸嵴龘u頭否定了他的猜測,“那時距離北冥王城還有很遠的距離,連城樓上的士兵都看不見,更何談被人家的進攻阻撓?但是就是這樣一種情形之下,咱們的士兵們開始紛紛出現(xiàn)惡心頭暈嘔吐甚至驚厥的現(xiàn)象,說也奇怪,只要咱們退兵三丈,出了王城周邊的區(qū)域,這種現(xiàn)象就會漸漸消失,士兵們也會蘇醒過來,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般。因為情況實在是太詭異,于是你祖父決定暫時退兵回朝。那個時候啊,咱們大祁國的部隊里都流傳著關于北冥王城的各種傳說,說那個地方有魔力,有妖法,咱們的人接近,就會喪命,你說,這樣一來,這仗算是沒法打了?!?/br> 衛(wèi)颯也是一臉驚奇的聽著,他從小跟隨衛(wèi)英出征,大小戰(zhàn)事不下百場,還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特殊的情形,裴正看了他一眼,“殿下你還別不相信,這事咱們朝中的老臣們都知道,我們追隨先帝都出征過北冥,但每一次都是鎩羽而歸,好不狼狽啊?!?/br> “為了破解北冥的所謂妖法,你祖父甚至請來高僧道士隨行,但這些人到了那里竟然也難以避免那種現(xiàn)象,紛紛病倒,一連三年,你祖父都帶兵進攻北冥,三年都無功而返,咱們大祁可謂是士氣頹廢,到后來,只要聽說是出征北冥的戰(zhàn)事,戰(zhàn)士們都不愿再前往了。哎,也許是你祖父的野心太重,他急于開疆辟土,擴大大祁國的疆域,幾次出征不利竟然也讓他的身體漸漸不濟,逐漸將兵權放逐,交到你父親手上。也是那個時候,我們幾個老臣開始輔佐他,一點點交給他為王者的道理。嘿,也別說,你父王是個天生的王者,有的話不等我們提點,自己就悟的清楚明白,讓人不得不欽佩啊。”他看了看身邊的衛(wèi)颯,贊許著點頭,“嗯,那股子勁頭兒啊,和你現(xiàn)在不相上下。” 衛(wèi)颯微笑著拍拍自己的額頭,“老人家,您這是成心讓衛(wèi)颯臉紅啊,和我父王比起來,我這點本事頂多就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上不得大雅之堂?!?/br> “別謙虛,”裴正呵呵的笑著,雙目里閃動著晶亮的光彩,“老夫雖然年紀大了,但是這對眼睛卻好使的很,看不錯人?!彼D了下,繼續(xù)剛才的話題說下去,“就是你祖父纏綿病榻的時候,有個云游的道人來到皇宮,對你祖父說了半日的話,留下了三顆丹藥就走了。說也奇怪,先帝服用了道人留下的藥啊,這病就好了大半。逐漸的能下地走動,我們都以為他會重新執(zhí)掌朝政,但是病愈之后的他閉口不提政事,每天念經(jīng)誦佛,把整個朝政都推給了你父親?!?/br> “直到后來一日,陛下忽然得了高人的相助,再次出兵北冥,這次他聯(lián)合了咱們的盟國遠國主,結合了他們的部隊和兵力,沒成想這一次真的就成了,咱們的部隊直搗北冥王城,一路毫無阻擋,輕而易舉的拿下了北冥全境,真是天大的驚喜,舉國歡騰,然而,你祖父在得知陛下凱旋勝利的消息之后,反而驚慌失措起來,跪在佛堂里日日不肯出來,這么一折騰,那沉疴的老病兒也被勾了起來,等到你父王回朝的時候,他也已經(jīng)是油盡燈枯,到了生命的盡頭。”裴正虛席不已,老眼中已有淚花閃爍。 衛(wèi)颯靜靜的聽著,他知道,馬上就要到了裴正這段話的關鍵,于是他沒有打擾他,只是安靜的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裴正望著遠方的天空,神色肅穆而哀戚,“哎,也是那個時候,他召見了我們幾個顧命大臣,自從他隱退之后,這還是第一次單獨召見我們,沒想到,也是我這輩子最后一次和他相見?!?/br> “然而他告訴我們的話,卻更讓人驚訝惶恐。他告訴我們,當年來的道士告訴他,北冥王城之所以不可靠近是因為千年之前,北冥王族入駐城中的時候,用鮮血和地仙結下契約,北冥族人將世代信奉地仙,而地仙作為回報,也將替他們阻擋一切外來的侵犯者,以王城百丈方圓為界,凡踏入者,都會沾染上奇怪的病癥而殞命,你祖父幾次不能靠近王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因為這個契約,北冥王城還有個別稱,叫做血盟城?!?/br> “血的誓言自然是要用血的代價去攻克,那個道士告訴先帝務必要放棄占有北冥的念頭,因為,如果有誰不聽勸告而去強行攻占血盟城的話,那么他的族人也將要把自己的鮮血留在這片土地上,直到最后一滴血耗盡,以作嘗恕。他是久經(jīng)沙場的人,自然不相信鬼神之說,但是后來的一些列事情卻不由得他不信,因為當年因為踏入血盟城邊界而染病的士兵們都在幾年之內(nèi)相繼死去,就連當時帶兵的統(tǒng)帥曹將軍,也不能幸免。你祖父當時也是病體沉重,抱著僥幸心理他服用了道士給他的丹藥,沒成想,病還真就好了。從那兒以后,他不再理會政事,為了減輕自己這一生的殺戮罪孽,他開始過起了僧侶一般的生活,每日晨昏定省禮佛燒香。倒也清靜,若不是你父王背著他去和遠國主木思崖研究破北冥的事情,他也許還會好好的頤養(yǎng)天年?!迸嵴龂@息不已,這就是人的命啊,就算他已經(jīng)退隱,也難逃宿命的追尋。 “既然北冥王城有神明庇佑,那父王他又是如何率兵攻打進去的呢?我記得當時,那場戰(zhàn)役并沒有受到多大的阻撓,一路殺進王城都是虎入羊群一般的輕而易舉?!毙l(wèi)颯凝眉深思,這點太詭異了,不能不讓他費神思索。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伏筆 “既然北冥王城有神明庇佑,那父王他又是如何率兵攻打進去的呢?我記得當時,那場戰(zhàn)役并沒有受到多大的阻撓,一路殺進王城都是虎入羊群一般的輕而易舉?!毙l(wèi)颯凝眉深思,這點太詭異了,不能不讓他費神思索。 裴正神色一冷,冷哼了兩聲,“那是因為你父王他得到了一位世外高人的鼎力相助,指點他如何破解血盟城,所以那一年咱們大祁國的軍馬才能駕輕就熟的踏平北冥王城。但是你祖父一直擔心血盟城的詛咒會應驗在子孫后代的身上,便依照當年的那個道士所言將小公主取名紫嫣,以北冥之國花為名,如此,便能壓抑住血盟城的詛咒反噬,呵呵,說來叫人笑話吧,偌大的一個大祁國國主竟然會對鬼神之說如此畏懼,忌憚。不過,如果如此能保大祁國王族子民的平安,也不算什么。” 衛(wèi)颯輕飄飄的笑了下,“不過一個名字而已,再說,紫嫣這個名字我也覺得很好聽,女孩子家用不是很好么?” 裴正擺了擺手,“三殿下,你當知道,北冥國內(nèi)可是也有一位金枝玉葉的小公主,取名為嫣?!?/br> 衛(wèi)颯愣怔了一瞬,眨了眨眼,“啊,是知道?!?/br> “要是單純的取個名字也不算什么,不過,那個道人當年為紫嫣公主稱骨論命,斷言紫嫣公主骨骼太輕,恐怕壓不住如此尊貴的命格,女子性陰,已是不妥,除非用金戈鐵馬之類利器相佐,這才有了為什么先帝在臨終時將可以執(zhí)掌半壁江山兵馬的虎符交托給了小公主殿下。” 衛(wèi)颯這次徹底愣住,他也曾經(jīng)設想過幾種可能,但惟獨,沒有想到祖父之所以把虎符交給紫嫣,是因為這種聽起來讓人覺得荒謬已極的原因。當下就有幾分哭笑不得。但他看見裴正一點也沒有開玩笑意思的面容,他忽然意識到裴正是不會無緣無故和自己說起這些過去的光怪陸離的往事的。腦中靈光乍現(xiàn),忽而一個大膽的想法閃過,衛(wèi)颯不由得皺緊眉頭,狐疑的看著面前的這位老者。 裴正卻將視線放在遠處,對衛(wèi)颯的猜疑沒有在意,一邊敲著自己的膝蓋,一邊慢悠悠的說著,“時光荏苒吶,吾輩已經(jīng)老了,不中用嘍。這么大好的河山吶,是該交給年輕人的時候嘍。”他慢條斯理的站起來,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衛(wèi)颯,拱手道,“人老了,腦子就糊涂,剛剛咱們說啥來著?哎喲哎喲,你瞧瞧,這么一扭臉的功夫就怎么想不起來了。哎,老啦!老啦!到底說的什么來著?”他顫巍巍的站起來,扶著欄桿往回走。 衛(wèi)颯微微一笑,也站起來,隨著他慢慢走,一邊替他整理著坐皺了的衣服下擺,“是呢,別說您老人家頭腦不靈光忘記了,就是我這個年輕人也是眨眼的功夫就忘個精光了。” 裴正哈哈笑著,連羊角似的小胡子也抖得上下翻飛,滿臉的褶子像是要開花一般,抓著衛(wèi)颯的胳膊,一步三搖的走著,“老臣老了,年事也大了,不中用了,留在朝中也多為他人攻擊嘲諷的對象,老的都快走不動了的老家伙,再站在咱們的大殿上,就是給大祁國丟臉嘍,我今晨已經(jīng)上呈陛下奏折,懇請他答允我這個糟老頭子告老還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 衛(wèi)颯癟了癟嘴,“老丞相,這恐怕是您一廂情愿的事兒了,這種時候,父王要是能答允您告老還鄉(xiāng)才有鬼了。” 裴正又笑了,這次笑得連眼淚都快留下來了,晃著頭嘆息道,“哎,三殿下,原來您是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糊涂的主兒啊,老臣說告老,陛下答允了自然是好,陛下若是不答允,這朝上文武官員那么多雙眼睛,看著,盯著,總而言之啊,這告假,是有它的道理的?!?/br> 衛(wèi)颯思索了片刻,微微點了點頭,扶著他慢慢往宮外走。臨近宮城門口的時候,裴正停下腳步,笑瞇瞇的朝衛(wèi)颯擺手,“三殿下請留步,就送老頭子到這里吧?!?/br> 外面人多眼雜,的確是十分不便,衛(wèi)颯點頭,朝他行了禮,嚇得裴正差點跳到一邊去,“這可不敢當啦,叫人瞧見,老頭子明兒個上朝就又要挨人參奏啦。哈哈,留步留步?!闭f完甩著寬大的袖子,邁著小八字步,裴正慢悠悠的離去。 衛(wèi)颯面上始終帶著的微笑終于慢慢消失,他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裴正說的意思。衛(wèi)英急于讓衛(wèi)紫嫣同鐘無顏完婚,沖喜不過是借口,最關鍵的,他是要讓衛(wèi)紫嫣帶著虎符離開皇宮這個是非之地。衛(wèi)烈一死,幾十萬的鐵騎無人統(tǒng)領,如果這個時候有居心叵測的人想趁虛而入挑起兵變的話,那么,京城之勢就是危如累卵,一碰即碎。讓紫嫣帶走虎符,最起碼這一舉措可以為他留下了半壁江山的兵權做后盾。有了兵將,這心里就踏實了一多半。 衛(wèi)英的心踏實了,可他們卻踏不下心來。衛(wèi)颯走到一處僻靜之地,背靠在廊柱上,凝神深思,先前,他和衛(wèi)承在朝中的勢力不相上下,但經(jīng)過此番他去陵南治水之后,衛(wèi)颯敏銳的捕捉到朝堂上微妙的氣息變化,原先保持中立的一些大臣似乎有意識的符合衛(wèi)承的觀點和意見。無形之中讓他感受到了緊迫的壓力,雖然他前些日子在陵南也收斂了許多有才有德之人,但畢竟陵南之地遠離廟堂,距離朝野的政治核心甚遠,就算有他們的幫助,也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比衛(wèi)承早先一步得到那顆虎符,掌握了與之抗衡的兵權和兵力,他才能有多一分的勝算。 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衛(wèi)颯感到一陣乏累,自從回來之后就常常有六神無主的感覺,也不知道這種不知做些什么才好的現(xiàn)象要怎么才能緩解。下朝已經(jīng)很久了,寶焰在外面等候了半天也不見衛(wèi)颯的身影,不由得有些焦急,四處打聽個遍,才知道衛(wèi)颯在宮門附近徘徊。一路小跑的追了過來,連氣息都沒喘勻,就找急忙慌的跟他稟告。 “殿下,殿下。”衛(wèi)颯抓住他的衣領,好笑的看著他吐著舌頭喘大氣,“慌什么,慢點說?!?/br> 寶焰連咽了幾口唾沫,才說出聲來,“前線有奏報傳來,說遠國的軍隊正在攻打西涼邊界?!?/br> 衛(wèi)颯一挑好看的眉毛,語氣冷冷,“木思崖這個老東西,還真會挑時間?!比绱艘粊?,西涼就更需要依靠大祁國的兵力和物力來解決這場戰(zhàn)事,看來,那個西涼王是鐵定要把自己的姑娘送上門了。他和弦月公主的婚事是躲不掉了喲。哀嘆一口氣,他拍了拍額頭,舉步就走,一邊吩咐,“去把白江叫來,說正事兒的時候總也見不著他的人影兒?!?/br> 寶焰為難的猶豫著,“這個……白先生他……” “他干嘛了?”衛(wèi)颯回頭問。 “白先生去看若溪姐了?!睂氀嬷荒軐嵲拰嵳f,他偷眼看見衛(wèi)颯的眉頭擰得好像一朵麻花似的,哎,他在心里默默替白江禱告,要說起來,白先生也真是的,那么多好女人他不看,非得去招惹殿下看中的女人,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這不是給自己沒事兒找事兒,存心尋不自在嘛。 “什么時候去的?”衛(wèi)颯鐵青著臉,沉聲問道。 “您前腳去上朝,他后腳就走了?!?/br> “就他自己一個人?”語氣聽起來更加惱怒。 “不是。”寶焰送了口氣,哎,還好白先生沒傻到一個人去,“白先生帶著華東一起去的?!?/br> “華東?”衛(wèi)颯一挑眉,他對這個名字實在是沒什么太多的印象,大概……他仔細思索了一回,問道,“忘魂殿的人么?” 寶焰又嘆了口氣,這個殿下最近真的是花費了太多的心思在別的事兒上了,從前,哪里有過這樣的糊涂樣兒啊。“是馬廄的一個小廝,今年才八歲,先前給您做過幾天的踏腳蹬,后來叫白管家給調(diào)到別的地方去了,換了活計?!?/br> 衛(wèi)颯努力的回憶下,也沒什么結果,表情悶悶的也不說話。寶焰偷眼看了他好幾次,只好狠下心,解釋道,“華東這個孩子平時和若溪姐關系很好?!?/br> “嗯?”他的腳步一滯,若溪身邊的人,他為什么從來沒有留心過有這么一個叫華東的小孩子呢? “可能是因為他在咱們忘魂殿里年紀最小,又沒有親人在身邊,所以若溪姐對他分外照顧,聽說,連給他換差事這件事,還是若溪姐親自和白管家提起來的。”衛(wèi)颯聽完寶焰的解釋,心里才明白了點,難怪,要不按照白江那個人的脾氣怎么可能會對一個小廝無端端的示好呢。 “殿下?”寶焰踮起腳尖,在衛(wèi)颯的面前晃動著小手,奇怪,殿下怎么又在發(fā)呆了呢? “嗯?” “哎,殿下,不是奴才多嘴,您還是多休息休息吧,瞧您現(xiàn)在的樣子,七魂丟了仨似的無精打采,再過幾天,紫嫣公主就和鐘大人成婚了,到時候您少不得還要跟著cao心,不休息好,可不成吶?!睂氀驵粥止竟镜恼f著。 衛(wèi)颯咧嘴笑了下,敲了敲寶焰的腦袋,“你消息還挺靈通,才剛商定下來的事兒你們就都知道了?” “可不是嘛。早就傳開了,奴才們都替公主殿下高興吶?!睂氀嫘Φ醚劢廾伎扉_了花。 第一百一十四章 話是開心鎖 已經(jīng)十五天了吧? 手里拿著一截小銀簪子在石墻上畫下正字的最后一筆,它的旁邊已經(jīng)七扭八歪的畫了幾個正字。若溪吹了口氣,趕跑那些被畫起來的石灰,手指摩挲著墻上的棱角,嘴邊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苦笑。 十五天了,他回來已經(jīng)整整十五天了。就算是頭些天忙著衛(wèi)烈的喪事,這會兒也該騰出功夫來了吧?她知道那個人是肯定知道自己被囚禁在這里的,但是……他既然知道,為什么不來救她?就連一眼也沒有來看望過她!這才是最難讓她接受的事。 以前總聽婦人們說,女人會對她們的第一個男人難以忘懷,她還不相信,但現(xiàn)在她信了,大概心里對衛(wèi)颯的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就是因為這一點吧,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第一個完全占有了她的男人,衛(wèi)颯真是個土匪!是個大盜!掠奪了她身的同時,還在她的心上重重的畫了一筆,和這些她刻畫在墻上的字跡一樣,又深又尖銳,想要磨平,非一朝一夕的所能夠。 冷香宮里很冷,她的房間也好不到哪里去,手指捏著銀簪的時間太長,竟然有些開始抽筋,她一慌,手抖得更厲害,銀簪也拿捏不住,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她彎腰去撿,臉上卻有些冰涼的液體無聲滑落。 這根簪子,還是衛(wèi)颯帶她到虎攔鎮(zhèn)上的時候,買給她的。如果拋開最后那家伙把自己的金珠子搶走的結果來看,這根小簪子還是可以勉強被算作定情信物的。嗯,定情信物,若溪撿起來,自己仔細的用袖口擦了又擦,這地方地上到處都是灰塵,因為潮濕又變成黑泥,東西掉了大多就不能再要??上?,這根簪子她還舍不得丟掉。 眼淚吧嗒吧嗒的砸在銀簪的花紋上,那些泥土竟然也被沖走,若溪破涕為笑,越笑聲音越大,手心里緊緊攥著這根都被捂熱了的簪子,尖銳的簪子扎進自己的手心,有點疼,又似乎察覺不到,似乎只有這樣扎進血rou里才能讓她安心。笑的聲音漸漸走形,嚎啕大哭取代了刻意為之的假笑。 反正這是地底下,她哭,她笑,都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在意,太好了,她終于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盡情發(fā)泄情緒的地方,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到后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笑,又為什么要哭。 是啊,為什么要哭呢?不是已經(jīng)想開了,想通了么?干嗎還要為別人掉眼淚呢?她忽然很為自己的反復而羞惱,氣急敗壞的拿起小銀簪狠狠的往墻上丟去,這一扔可是攢足了力氣,大聲痛罵道,“白若溪,你這個大笨蛋!”銀光一閃,簪子就沒了蹤影,她也不想找,鬧累了,自己就趴在床上。 門口的守衛(wèi)小心翼翼的打開大門上的鎖鏈,領頭的一臉苦瓜色,吩咐身邊的小侍衛(wèi)們快點燈籠,剛坐下喝了口酒,就聽見冷香宮里面又哭又笑的,聽著就滲人,讓他們幾個后背脊梁骨都開始冒寒氣,這里面關著的小祖奶奶可不能出差錯啊,她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被關在這么個倒霉的地方,偏又很得大人們喜愛似的,大殿下,三殿下,還加上即將要成為駙馬的鐘大人都來特別關照。 領頭的探頭探腦的往里面打著燈籠照亮,“喂,若溪姑娘,若溪姑娘?” 里面只有房檐滴水的聲音,沒人回應。他們相視一眼,更加驚慌,這該不會是和前面那位一樣,被關出什么瘋病來了吧? 領頭的一邊順著樓梯往下走,一邊不斷的嘟囔,“王母娘娘,齊天大圣,觀音菩薩,都保佑那小姑娘平平安安的沒事兒吧?!?/br> 小侍衛(wèi)看了頭兒一眼,有點不屑,“頭兒,你倒底拜誰?” “拜誰?誰管用我就拜誰。”領頭的隨口答應,“我跟你說,她要是有半點差池,咱們哥兒幾個的腦袋搞不好就都得搬家。還不快跟著我拜佛!” “啊,腦袋搬家!”小侍衛(wèi)嚇壞了,趕緊學著他的樣子,嘟嘟囔囔,“王母娘娘,齊天大圣,觀音菩薩都快點顯靈吧,小人的腦袋還稀罕的很,不想那么早搬家啊?!?/br> 兩個人一直摸到底,鐵柵欄的小門還是打開著的,白若溪穿著一身洗的發(fā)白的棉服特別惹眼好找,正趴在床上,臉朝里。領頭的壯著膽子往前走了兩步,卻還是不敢邁進房門里半步,試探著詢問,“若溪姑娘,若溪姑娘?您這是怎么啦?” “沒事兒,我還沒死呢?!比粝獝瀽灥膽艘宦?。領頭的長長的松了口氣,“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和我們說,要不,您上去透透氣兒?” 若溪動了下胳膊,“我想睡覺。” “哎哎,睡覺好,睡覺好。多睡覺對身體特別好?!鳖I頭的都快語無倫次了,擦了擦腦袋上的汗,又提著燈籠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搖頭唏噓,“哎哎,你看見了么?好好的一個人這就要交代在咱們這兒了。哎,作孽啊,年紀輕輕的,這輩子算是要毀了。” 他們的聲音不大,但是地道里沒有人,所以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楚的傳到了若溪的耳朵里,如鬼般慘白的臉上浮起可怕的笑容,毀了?那些殺了她全族的兇手們還好端端的活著,住著金鑾殿,喝著玉露瓊漿,享受著萬人的朝拜,他們還沒瘋,沒死,她怎么會舍得自己先把自己毀了?笑話! 十五天。他不來,她就不相信,他能五十天不來,能五百天不來,就算他真的斷情決意,她也不害怕,她還有鐘無顏,還有白江,只要她想出去,就總會有辦法做到。只是現(xiàn)在她不想,她還要利用這個大家給她創(chuàng)造出來的絕佳的機會做為掩飾自己真實目的的盔甲,這么好的機會,不用,可惜了老天爺?shù)囊环酪狻?/br> 今天送飯來的老頭兒來的晚了,可能是有事,他來的時候喘氣喘的像一頭驢。匆匆忙忙放下手里的籃子,收拾昨天的飯碗和筷子,一看就愣住了。臉上帶出和藹的笑容,輕聲說,“小姑娘,這就對了,要想得開,這兒的飯雖然不好,但是總算干凈,能填飽肚子是不?人吶,只能活著才有希望,才有盼頭吶。” 若溪翻了個身,臉對著外面,看那老人蹲在地上收拾,他說的話敲在了她的心上,眼眶酸的難受,好像很久都沒有人像長輩一樣的管教過自己了,這種感覺,真親切啊。她忍不住又嚶嚶的哭了起來,老頭子一愣,“哎,怨我,怨我。咋說的好好的,又哭起來了呢,孩子,人活著呢,就是有特別多的不如意的事兒,人這一輩子,幾十年的溝溝坎坎,誰能保證啥也不遇上?我活了這把歲數(shù),大風大浪沒經(jīng)過,可是這小溝小坎的卻是沒少邁。年輕那會兒也和你一樣,想不開,結果呢,嗨,不還是得一點點的挨著,一點點的熬著,等過了這溝這坎兒啊,也就太平了?!?/br> 若溪認真的聽著,露著半個腦袋看他,這個每天給他送飯的老人幾乎每天都要來給她說一番話,她似乎從來沒有理睬過他,但是今天,她覺得這個人說的簡直就是金玉良言。人就是這么奇怪,明明他說的那些話,她都知道,都清楚明白的很,可是這會兒真遇到事兒上了,就非得出來個人勸解她,再絮絮叨叨的念道一遍給她聽才行。聽完他的話,若溪覺得自己胸腔里一直別悶悶的一口氣好像舒緩了好多。 不過……她的目光落在老人家拿著的空碗上,她可不記得她有吃過他送來的飯菜???雖然是明著拒絕了大殿下和鐘大人的好意,不接受他們的特殊照顧,但是實際上,凝香那丫頭總會三天兩頭的往這兒跑,給她帶來吃的,雖然算不上是好東西,但是總比這老頭兒送來的吃食好多了。她納悶的看著空碗,腦子里琢磨著是不是這個陰氣森森的冷香宮里鬧耗子啊? “嘿,小姑娘,要我說啊,你這命是真好,別看你現(xiàn)在在這地方關著,可是呀,那些貴人們都心里裝著你吶,瞧瞧,今天御膳房送來的吃的,就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樣啦,哎喲哎喲,這可是rou啊,聞著就香?!崩项^兒夸張的拿筷子敲著碗邊,笑瞇瞇的給她放到小桌上。“快吃吧,這飯本來就不太熱,我緊跑慢趕的,還算溫乎?!?/br> 若溪心里感激他,自己就坐了起來,慢慢走到小鐵柵欄跟前蹲下,“老人家,你吃過了么?”這么些天,若溪從來沒和他說過話,這么忽然一開口倒嚇了老頭兒一跳,晃了晃身子才穩(wěn)住神,憨厚的笑了兩下,“沒呢,我們的飯得過了晌午才開?!?/br> “那您要是不嫌棄,就一起吃吧?!比粝戳搜鬯麛[在地上的碗,今天的菜色可真是能用豐盛兩個字來形容,不禁飯碗變大了,而且主食也不再是摻和了糠面麩子的饅頭,而是換成了白花花的大米飯,聞著就香甜可人。再看其他的幾個大碗,也都是油光瓦亮的炒菜,青的是菜,紅的是辣椒,還有一碗竟然是闊別許久的紅燒rou,另一個小碟子里放的是切好了的醬肘花,上面琳了醬油和麻油,讓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老頭兒愣了下,又笑了,擺了擺手,“這飯一看,就是上頭關照過的,我不可不能偷著吃,為嘴傷身,這可就不值當了。我到了這歲數(shù),早就明白了,人就是不能眼饞,不能存著僥幸,要是記著這兩條,準?;畹拈L遠著呢。嘿嘿,你快吃吧,我得走了啊?!?/br>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擺烏龍 “我到了這歲數(shù),早就明白了,人就是不能眼饞,不能存著僥幸,要是記著這兩條,準保活的長遠著呢。嘿嘿,你快吃吧,我得走了啊?!崩项^兒說完話,慢吞吞的站起身子,佝僂著后背提著裝著空碗的籃子一步三晃的走了,若溪在他背后看著他上樓梯時費力的樣子,左腿好像有點坡,右腳跟上的時候,兩個肩膀就晃得特別厲害。但是,偏偏就是這么一副不中用的老皮囊,讓若溪竟然感覺到了一種倔強的力量。那是一種她許久都未曾見到過的生的力量,敢于和悲慘的生活作斗爭的樂觀精神,佝僂的背脊雖然彎曲了,但那里面的脊柱卻好像永遠不會隨便彎下一樣的倔強挺拔著。 若溪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瘦的可憐的小身板兒一摸就能摸到后背上的肋條和骨頭,硬邦邦的有點咯手,若溪笑了下,這身體倒是年輕結實,可惜,它的心里面卻空蕩蕩的,少了那位老人家一樣的精氣神兒,敲了兩下,就能聽見咚咚的響聲,她真懷疑自己現(xiàn)在是不是就剩下這么一副空骨頭架子,靈魂啊,精神啊,早就被掏得一干二凈了。 她想的出神,腳踝骨上一陣惡寒,冷颼颼冰涼的幾根細細的東西搭在了自己的皮膚上。若溪倒吸了一口涼氣,渾身動彈不得,被侵犯了的肌膚連同半邊身子一起麻痹掉了,這種滑膩膩的,讓人惡心的感覺,實在是太富挑戰(zhàn)性了。 “媽的。”若溪好不容易把那口氣送了出來,很不客氣的罵了一聲,腳底下使勁兒直接把那點膩味人的東西給甩了出去,啪嗒一聲,似乎是很大的一團東西被扔到了地上的聲音,若溪也懶得看,“屋漏偏逢連夜雨,姑奶奶都這副倒霉相了,連死耗子都敢欺負我?!?/br> 她轉(zhuǎn)過身,氣呼呼的罵了兩句,這些天來的惡氣似乎都發(fā)xiele出來似的,早晨哭了一氣,笑了一氣,又睡了一個回籠覺,醒過來就聽見老人家殷切的勸告,若溪這才覺著自己活的像個人樣兒了。沒想到又遇到這么讓人作惡的事兒,踢了一腳之后,果然覺得痛快多了。 對面的某處暗黑的地方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哼哼,若溪停了腳,豎起耳朵仔細聽,果然,斷斷續(xù)續(xù)的哼唧的聲音就是從那個角落里傳來的,若溪今天難得的有些好奇心,挽起袖子,貓著腰,循著聲音找了過去,起初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一個不留神踩著老鼠尾巴什么的,結果,腳底下濕乎乎的除了是濕泥也沒什么其他怪異的感覺。她也大膽起來,估計著距離墻角差不多了,抬起腳往前探了探,果然,腳底板踩到了一團軟乎乎的東西。同時,那個哼哼聲又大了一點。 不是老鼠成精了吧?若溪驚覺自己腳底下踩著的東西的體積絕對不是一只老鼠該有的體積,頓時嘴巴就撇成了八字,這腳丫子踩在那里是拿回來也不是,往下使勁捻也不是。她正猶豫著,腳底下的東西就動了一動,嚇了她一跳,立馬蹦了老高,跳到后面,和它保持了一定距離。 她吞了口唾沫,十分后悔的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袖子,懊惱著出來的時候怎么就沒抓上幾包毒粉之類的東西防身呢,這會兒倒好,萬一這東西起來反抗掙扎,依她現(xiàn)在的體力對付這么大一坨動物可是相當?shù)膲騿堋?/br> 結果,她正在想的時候,就看見墻角里的一團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的從她身邊沖了過去,帶起的風把若溪的衣服帶子都吹了起來,若溪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兒就聽見好像是豬吃泔水一樣的呼嚕呼嚕的聲音,還有牙齒咬破皮rou發(fā)出的咯吱咯吱聲,聽起來又好笑又可怕。她慢慢轉(zhuǎn)過身,一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以為人家是什么大老鼠之類的東西,結果,是個和她一樣有手有腳,有胳膊有腿兒的人!就是頭發(fā)披散著看不出來是男是女,身上的衣服也破裂的不像樣子,薄薄的貼在身上,黑乎乎的看著特別陳舊。他(她)正趴在地上的飯碗上,呼嚕呼嚕的掏著碗里的東西吃,若溪看見他(她)的雙手臟兮兮的,十個指甲都長的快像鉤子,往碗里扒拉著的時候,磕在瓷碗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這人……還能算是個人么?若溪沒來由的嘆了口氣,抱著肩膀站在原地看著那個人沒命似的吃。忍不住,走進自己的小房間里去倒了杯水,走過去蹲在他(她)身前,把水杯遞給他(她),“喂,你吃慢點啊,沒人和你搶的,先喝點水吧。” 十根指甲的節(jié)奏忽然停了下來,一直埋在飯碗里的腦袋終于抬起來,這動作做得毫無預兆,實在是讓人接受不了,若溪端著杯子的手一抖,水都灑了一地,那人這么一抬頭,若溪才有機會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孔,臉上污泥很多,厚得遮住了本來的容貌,只有一對眼睛還能看清楚。那雙眼睛里黑白分明的厲害,黑眼仁特別大,占據(jù)了眼球的大部分面積,烏黑發(fā)亮的耀人。和他(她)此時的狼狽完全不相符。 若溪看著他(她),沒動,那個人也看著她,也沒動??戳丝此掷锏谋?,動了動嘴唇,粗啞著嗓子發(fā)出點聲音,“給……我的?” 若溪歪了歪腦袋,呵呵笑了起來,“當然啦,不過,剛剛我被你嚇著了,水都灑了,你等著?!彼苓M屋里,又倒了一杯,想了下,隨手把整個水壺都抄了起來,提到了外面。把水杯倒?jié)M,遞給他,“喝吧?!?/br> 那個人猶豫了下,伸出自己的手,手指還沒觸碰到水杯,長長的指甲就先遞了過來,好像是怕抓傷她而停了下來,若溪愣了下,把被子放到地上,自己撤回了手。那個人毫不猶豫的拿過來杯子一飲而盡,不知道為什么,若溪總覺得這個人拿著杯子的樣子十分別扭,他簡直不是端著,而是用整個手掌緊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