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號床鋪上，秦妍屏總算察覺了方媛的異常。她看到方媛彎著腰、拿著被子僵硬在那里，一動不動，她的眼睛有些近視，沒看到暗處的黑貓。

    “方媛，你在做什么？”

    方媛沒有回頭，眼睛盯著黑貓，慢慢地吐出兩個字：“黑、貓！”

    方媛的聲音太小，秦妍屏沒有聽清，又問了一句：“你說什么？”

    方媛的腰有些酸，她緩緩站直，黑貓依然保持蹲在床上望著她的那個姿勢，貓眼隨著方媛的臉部視線向上移，瞳孔收縮成針一般尖細(xì)，仿佛扎進(jìn)方媛的心臟，她不由得一顫，手心里滲出些許冷汗。

    方媛并非膽小的人，在江南小鎮(zhèn)長大的女孩，怎么可能會怕一只貓？在她成長的地方，身邊從來不缺貓啊狗啊這類動物。即使在半夜三更，她獨(dú)行于外，遇到狂吠的惡狗或怪叫的野貓也不曾感到害怕。父親早就教導(dǎo)過她，所有的動物，包括rou食性的猛獸，其實(shí)都怕人的。不到萬不得已餓到極點(diǎn)的情況下，沒有什么動物愿意主動攻擊人類，何況是常見的貓與狗？

    可是這只黑貓，與她以前所見過的所有的貓都不同，眼睛里流露出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令方媛油然而生出一種敬畏，心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遠(yuǎn)離它。她似乎預(yù)感到這只黑貓帶來的只有災(zāi)難與噩運(yùn)。

    秦妍屏沒聽到方媛的回答，天生膽小的她不敢多問，心懸了起來，緊張地望著方媛。

    方媛轉(zhuǎn)過臉看了她一眼，勉強(qiáng)笑笑，“別害怕，只是一只貓想睡我床上?！?/br>
    她不說還好，說出來反而讓秦妍屏更加害怕，“貓？是不是那只黑貓？！”

    方媛苦笑，“好像是的?！?/br>
    “??！”秦妍屏縮進(jìn)被子里，將自己的腦袋都鉆進(jìn)去了，反手蓋住被子，躲在被窩里面說，“快趕走它??！”

    方媛從門背后尋來掃把，倒轉(zhuǎn)手中，用掃把的把柄試探性地撩撥黑貓，黑貓乖巧地躲開，卻不肯離開，低低地叫了聲“喵！”，似乎在述說自己的不滿。

    徐招娣進(jìn)來了，她可沒方媛那么客氣，搶過掃把，直接掃向黑貓。這次黑貓沒躲過，被打得怪叫一聲，身子摔到地上。

    “滾！”徐招娣怒發(fā)沖冠，黑貓感覺到了她的憤怒，不敢惹她，身子一縮，躲到床鋪下面去了。

    徐招娣蹲著身子在床下面亂打了半天，硬是沒把黑貓打出來。由于臥室里的日光燈壞了，燭光微弱，她也難以看清黑貓的具體位置，只是胡亂敲打一番，想嚇?biāo)鰜??？伤诖蚕碌偷偷亟兄褪遣豢铣鰜?，想必是鐵了心要在441女生寢室里過夜了。

    “算了！隨它吧?！焙谪埰鄳K的哀叫讓方媛于心不忍，“反正它也不會咬人，明天天亮后它自然會走?！?/br>
    徐招娣也拿這只黑貓沒辦法，對著秦妍屏嘻嘻一笑，“秦妍屏，出來吧，我為你報了一箭之仇?！?/br>
    秦妍屏悶在被子里有些難受，探出頭來，問：“你把那只黑貓趕走了嗎？”

    “沒……”徐招娣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笑了，“打了它幾下，現(xiàn)在它躲在床下不肯出來?！?/br>
    秦妍屏撇了撇嘴，“應(yīng)該用力地狠狠打它，我不知哪里得罪它了，它肯定是故意針對我的，嚇得我不輕?！?/br>
    說來也怪，那只黑貓躲在床下，也不叫了。

    “它是不是走了？我們沒看到？”秦妍屏側(cè)耳聽了會，沒聽到黑貓的叫聲。

    “也許吧，這么黑，我們也看不清?！狈芥掳参克敖裢硖毡鶅汉湍阋黄鹚?，有什么怕的?！?/br>
    “那倒也是?！?/br>
    說曹cao，曹cao到。洗完衣服的陶冰兒仿佛完成了一個艱巨任務(wù)的英雄般，雄赳赳氣昂昂地跑進(jìn)臥室。

    “總算洗完了，住校真苦啊，我以前的衣服都是叫家人用全自動洗衣機(jī)洗的?！碧毡鶅阂贿呍V苦一邊爬上床，擠進(jìn)秦妍屏的被窩，“好老婆，我來了，快快來服侍老公我！”

    陶冰兒對著秦妍屏又抓又摸，撓得她咯咯直笑。這時，外面吹起了熄燈哨，方媛與徐招娣撲滅燭光，各自上床鉆進(jìn)被窩。

    秦妍屏抓住陶冰兒亂摸的手，說：“不要鬧了，陶冰兒！我問你們，男人在女人心中是什么？”

    徐招娣馬上回答：“是衣服！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br>
    方媛略微沉思一會，說：“我認(rèn)為是脖套，用一個戒指、一個承諾把女人套住的脖套?！?/br>
    陶冰兒不以為然，“男人就是護(hù)墊的衛(wèi)生巾，一天換一次我都嫌不干凈！”

    秦妍屏的答案更絕：“我說，男人就是掏耳朵用的衛(wèi)生棉球,伸進(jìn)去捅一捅,就扔掉算了！”

    眾人愕然，繼而哈哈大笑。

    一個冰冷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傳進(jìn)女生們的耳膜：“無聊！”

    門不知什么時候被打開了，蘇雅高挑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走進(jìn)臥室里的微微月光中冷笑，“很有趣嗎？”

    由于蘇雅的出現(xiàn)，441女生寢室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了。也不知道她站在門后多長時間，她似乎很討厭熱鬧，存心破壞她們好不容易營造出的輕松氣氛。

    女生們有些意興索然，再加上昨晚的確沒有休息好，沒人說話，很快就沉入夢鄉(xiāng)。

    方媛又做夢了。這次，她夢到童年的自己，在慈愛的父親母親的呵護(hù)下，幸福而快樂。綠油油的草地、飄香的小紅花、湛藍(lán)的天空、悠悠飄浮的白云，一切，是那么恬靜悠閑。這次，她清楚自己是在做夢，可是，即使是夢，她也想盡情地享受這失去的純真，不愿意醒來。

    可是，她還是被吵醒了，在無限惆悵中醒過來。驚醒她的，是一陣詭異的哭聲，音量很小，從大廳那邊傳來，很像女孩的哭聲。

    這里，又怎么會有女孩的哭聲呢？方媛咬了兩次手指，持續(xù)地感覺到痛，確定這次是真的醒了，并非是夢中夢。窗外，秋風(fēng)颯颯，寒意襲人。天空中幾乎望不到星光，偶爾的幾處星光時隱時現(xiàn)，黯淡昏暗。一些奇模怪樣的黑云慢慢聚攏，隨風(fēng)移動，很快就遮住了殘月。黑色的帷幕迅速拉下來了，窗外黑沉沉的。

    詭異的哭聲一直撞擊著方媛的聽覺，她被哭聲吵得心煩意亂。這種時候，誰會在外面哭？而且哭得如此傷心？

    方媛起床，披好衣服，穿上拖鞋走出臥室，走到大廳，尋到日光燈的開關(guān)，把燈打亮。

    大廳里沒人，哭聲的起源并非這里，好像是——好像是來自水房。

    怎么可能是水房？方媛開始還以為是其他寢室的女生哭聲，沒想到聲音竟然來源于自己寢室的水房中。她仔細(xì)再聽了一會，確實(shí)是水房里發(fā)出來的。

    哭聲不像是441女生寢室里的任何一位女生，但那也說不定，本來，人哭起來，聲音就與平常不同，或許，真的是441女生寢室里的其中一位女生？

    方媛后退幾步，突然跑回臥室。她慢慢走近幾個床鋪細(xì)細(xì)檢查，陶冰兒、秦妍屏、徐招娣、蘇雅，四個人都在，睡得很熟。

    哭聲還在繼續(xù)。

    方媛橫下心來，手中抓起門背后的掃把，再次走到大廳，走到水房的木門前。她想起了自己昨晚夢中的那幕：一具棺材，一個長得與自己一樣的死人，借尸還魂。

    難道，夢境會實(shí)現(xiàn)？真的有一個女鬼引誘自己過去，然后借自己的軀殼復(fù)活？

    方媛的心跳得“怦怦”響，她想起了經(jīng)典名著中哈姆雷特的那句經(jīng)典獨(dú)白：生存，還是毀滅？

    她伸出纖弱的手掌，輕輕地推開水房那扇光滑的木門。

    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第三章 水房魅影愛 7

    門里依然是漆黑一片。這點(diǎn)，倒與她夢境一模一樣。

    哭聲突然消失了。

    方媛有些恍惚，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清醒。

    道家語，人有三魂七魄。如果受驚過度，魂魄散亂，就會出現(xiàn)各種幻覺，難道，自己現(xiàn)在就是這樣？

    可剛才，剛才的女孩哭聲，聽得是那么清楚，持續(xù)時間是那么長，說是幻覺，怎么可能？

    方媛躡手躡腳地走了進(jìn)去。

    忽然，她看到，在水房角落的垃圾桶旁，出現(xiàn)了兩點(diǎn)幽冷的藍(lán)光，在黑暗中一閃一閃的。

    那是什么？

    方媛不但沒有后退，反而慢慢走進(jìn)去按亮了燈。

    又是那只黑貓！

    兩點(diǎn)藍(lán)光是黑貓的眼睛。它現(xiàn)在蜷在地上，瑟瑟發(fā)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其他什么原因。

    它是什么時候跑到這里來的？它不是在臥室嗎？

    黑貓的兩只眼睛望著方媛，張開小巧的嘴，低低地叫了聲——竟然像極了女孩哭泣的聲音！

    以前，就聽老人說過，有靈性的動物能模仿人類的聲音。比如說貓頭鷹像小孩子哭、刺猬像老人咳嗽，但從來沒聽說過貓會發(fā)出女孩的哭聲。

    或者，它根本就不是貓，而是一個女孩？

    要不，就是一個女孩的靈魂附在貓的身體上延續(xù)生命？

    道家有個術(shù)語，叫“奪舍”，意思是人的軀體只是靈魂暫時居住的房子而已，而房子遲早要腐爛掉的，所以，想要讓靈魂在房子腐爛后還有所依托，就要去搶奪別人尚未腐爛的房子。

    這只貓，會是“奪舍”成功的女孩？

    如果是這樣的話，很多事情可以解釋，比方說貓的智力、眼神、出現(xiàn)的時機(jī)、女孩的哭聲……

    可是，這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至少，方媛只是想想，根本不敢相信。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還好，水房里現(xiàn)在一片光明。

    方媛能感覺到日光燈散發(fā)出來的光與熱，至少，這能讓她心安些。

    人總是懼怕未知事物的。在黑暗中，人最重要的感官也最依賴的視覺會失效，身邊所有的事物都未知，怎能不害怕？

    她從前喜歡嘗試閉著眼睛走路。明明前方是一馬平川，明明沒有危險，可是，她一樣不敢一直閉著眼睛走太長時間。哪怕是兩三分鐘，她都無法堅持。

    現(xiàn)在，這只黑貓靜靜地躺在那里，它的眼神，令方媛心慌意亂。

    她能感覺到，黑貓在叫她過去。

    它是故意模仿女孩的哭聲，引她過來的？

    這就是醫(yī)學(xué)院里所流傳的441寢室里的冤魂哭泣聲？

    方媛小心翼翼地走近黑貓。

    她看到了血。

    黑貓的身上，染滿了褐紅色的血，有的已經(jīng)凝固了。它的身上，還有些毛皮脫落了。

    方媛彎下腰來仔細(xì)觀察。

    黑貓吐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親昵地舔她的腳。

    原來，它的腿斷了，似乎是被什么咬斷了。

    它，和什么廝打過？

    方媛怎么沒有聽到一點(diǎn)廝打的聲音？

    黑貓打架，又怎么可能沒聲音？

    是廝打根本就沒發(fā)出聲音，還是根本就沒有廝打？

    一般來說，和貓廝打的動物里，常見的就是狗了。但是，441女生寢室里絕不可能有狗的，整個女生宿舍里也不可能有。

    除非——除非，黑貓是和常人看不見的東西廝打！

    秦妍屏的話再次響起：那東西體積好像比較大，和排球差不多，我一只腳踩上去并沒有踩實(shí)。

    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