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來了,老弟
雖說蘇云不是高中狀元,登科及第,可書科之難,難于上青天,昆縣儒科童生年年有,這書科童生,可是五六年未出一人了,自然是件天大喜事,不然那些河西村老蘇家的人,也不會如此蜂擁而至。 既然得了案首,進了童生,蘇云自然首先去書院拜會劉義山,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劉義山在蘇云來之前,早就聽說了雙甲案首,書科十縣第一人,正是出自自己門下的蘇云,這臉上別提有多光彩。 “來,喝茶?!?/br> “謝過教習?!?/br> 劉義山自己也坐下來,笑瞇瞇地說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回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好,蘇云,好啊?!?/br> “教習謬贊了?!?/br> “我聽聞這書科童生之中,唯有這十縣案首有資格拜入天院院卿門下,更何況你這雙甲成績,這回你真要飛黃騰達了?!?/br> 蘇云一笑了之,“借先生吉言。” “你好像并不怎么高興?” 蘇云說道“之前教習覺得,我將王慶劣跡告知劉縣尊為時過早,擔心王家反撲,可如今我中了書科案首,這王家一點動靜都沒有,您覺得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劉義山皺著眉頭喝了口茶,“這個你倒是提醒我了。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要不你親自上門去和解?” “這是不可能的?!碧K云拒絕道,“我本無錯,倒頭來要我去熱臉貼冷屁股,何等荒唐?” 劉義山輕嘆一聲,說道“你讓縣尊大人去調解,那更是難如登天。他巴不得現(xiàn)在你和王家撕破臉皮呢。” “這是為何?” “這王家雖說是鄉(xiāng)紳,安分守己,背地里干著什么勾當,你可不知道。” 蘇云皺眉,反問道“教習為何之前不和我說呢?” “之前和你說?豈不是讓你徒增煩惱?” “那這王家究竟干了些什么勾當?” 劉義山左右張望了兩眼,小聲說道“我也是道聽途書,縣城幾處黑市坊,都是王家的生意,當中好些不干凈的東西買賣流通?!?/br> “黑市坊?這些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劉義山輕笑道“你這才見多少世面?真當自己是無所不知的神童了?” “既然知曉有這勾當,為何不繳毀,反而任其滋長?” “你當官府不想?一來黑市坊隱秘,沒有熟人介紹根本難尋其蹤,二來就是我之前和你聽到過的王家兩個書科童生,你不知還記得否?” 蘇云點了點頭。 “他們一個叫王三石,是王昌其的侄子,打理著不少黑市坊生意,另外一人,就是我提到過的那個教書先生,至于他的身份,我就無從得知了。只知道是個狠角兒?!?/br> 蘇云說道“教習為何知道這么多王家秘辛?” 劉義山拿過一旁供著的戒尺,身為“學生黨”的蘇云下意識地將放在桌上的手一縮。 “哈哈。你現(xiàn)在是書科童生,這手金貴著,我可不敢打你。你以為這些年我教育王慶這個孽徒沒點收獲?” 蘇云明白過來。這王慶在書院上了幾年學,估計有時候嘴上沒毛,家里的事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跟劉義山禿嚕出來了。 “我與你將這些,并不是要你和王家火拼,犯不上。早做準備,去州府進學,將來更有廣闊天地等著你去闖,沒必要跟這種鄉(xiāng)野土鱉爭這口氣?!?/br> 蘇云笑道“教習放心。學生明白您的一片苦心。” 劉義山點頭道“包括咱們縣尊大人,即便再如何巧言令色拉你入伙,你也要靈活應對,切勿讓自己深陷泥淖,無法自拔。” “明白?!?/br> …… …… 蘇云從書院出來,順道走進一家書鋪。最近練字耗紙較快,筆、墨也都是消耗品,也只有到了舉人之境,以墨韻煉制而成的玄階書器,才可經久不衰,用之不竭,目前蘇云尚未獲得墨膽書心,還無法直接將天地墨韻凝成墨筆,以作書法之用。 “老弟,來了?!?/br> 蘇云“???” 蘇云印象之中,似乎并沒來過這城南書鋪,怎么這掌柜的這么熱情。他淡淡一笑,說道“掌柜的,可有紙筆賣?” “瞧您說的,這書鋪要是沒文房用具,那就可以關門打烊了。您這里請,隨便挑隨便選,今日小店五折。” “五折?力度這么大?” 掌柜的手揣在大衣里,笑呵呵地說道“可不是嘛。” 蘇云看向攤子上。筆的種類可謂五花八門,按大小之分,便有小毫、中毫、大毫,甚至更大的屏筆、聯(lián)筆、斗筆、植筆等,當然蘇云用作日常書寫,一般都以小毫和中毫為主。 大小之上沒得說,只是制筆的材料和質量上,才是蘇云需要挑選的。 “這些筆,可有什么來頭不?” 書鋪掌柜的說道“這些筆都是上好的。貨都是從范州拿來,蘇案首隨便挑吧。” 蘇云一笑,“原來掌柜的認出我來了?” “從您剛剛走出書院,我就瞧見了。這臘月歲末的,書院早就放假了,來的定是今歲縣試中了的童生老爺,今年書院里考中童生的,也就是您了?!?/br> “倒是了解得挺仔細?!碧K云拿起一支中毫筆,仔細端詳起來,上頭用沖刀刻著幾個小字——范州筆莊。 “范州……” 掌柜的笑著迎合道“不錯,草頭范,那個范,不是米飯的飯?!?/br> 蘇云用手試了試筆毫的彈力,說道“羊毫啊,這里可有兼毫?” 所謂羊毫,自然就是用羊毛做的筆頭,而兼毫呢,一般都是摻入了紫毫亦或是狼毫,兼有羊毫的統(tǒng)稱,蘇云用來寫《禮器碑》,羊毫太過綿勁柔和,兼毫兼取一健一柔,較為趁手。 “自然有,這幾支,蘇案首過過手。哦,這里有紙墨,蘇案首若是選好了筆,可以在這試一試筆。” “可以嗎?” 掌柜的求之不得,笑說道“自然?!?/br> “掌柜的哪里人?” “我么?呵呵,自然是潁州人士了?!?/br> 蘇云說道“潁州人士,聽這口音不太像啊,更何況這筆還是從范州大老遠運來的,您是范州人士吧?” 掌柜的干笑兩聲,說道“額,呵呵,蘇案首好眼力,祖上早年在范州制筆,后定居潁州,這間鋪子,就是祖上傳下來的產業(yè)?!?/br> 蘇云將筆浸潤,在紙上緩緩落筆。雖說是要買中毫,然而這次蘇云手上的卻是一支大毫。筆頭長兩寸,落在紙上,這一個字便足足有兩只手那么寬。 書鋪今日生意格外清凈。 “掌柜的?!?/br> “嗯?蘇案首您挑好了?” 蘇云笑瞇瞇地舉起紙來,對著老掌柜,說道“您看,是這個‘犯’字嗎?” 掌柜的笑了笑,說道“誒呀,你這案首可真是草包了,寧國就一范州,都說草頭范了,哪里是這個‘犯’字?!闭f話間,雖然背對著蘇云,可是手緩緩伸入了袖中。 蘇云嘴角笑意冷凝,眼睛一凜,聲音低沉地道“我說是這個‘犯’,那就是這個‘犯’,因為你——犯——賤!” 老掌柜的一回頭,只見蘇云手中的大字墨宣猶如一張大網(wǎng),朝他頭上落下來。老掌柜的袖袍一震,手中多出來一支白花花的筆來,蘇云眼尖,見得這筆非金非竹,居然是什么動物的骨頭! 原本一臉和煦的老掌柜的,臉頰瞬間變得猙獰起來。 “不愧是十縣案首,書科雙甲,居然如此機警?!?/br> “恕我眼拙了,這城南書鋪,沒想到不僅販筆,居然還犯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