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立國之初，本不興書道。自蕭不惑崛起，短短十幾年間，各大書院遍布州縣，網(wǎng)羅書法人才，以壯國力。

    當(dāng)然，也只有天資聰穎之輩，才可獲得墨膽書心，擁有吸收天地墨韻的能力，普通文人則沒有這個能力。

    寧國有六科取仕，凡是儒生，都需要通過經(jīng)義、詩賦二科，然而唯有專攻書法的人才，只考書科一門即可。童生、秀才、舉人、進(jìn)士、翰林、祭酒、監(jiān)國、半圣、亞圣、書圣，這便是書法取仕，書位天賜的一條大道。

    例如大將軍蕭不惑，在寧國任太子少傅、鎮(zhèn)國大將軍，進(jìn)護(hù)國公，食邑八百戶，然而都不如“祭酒”這個稱號來得受人敬仰，如今寧國人提及蕭不惑，無不敬稱一聲“蕭祭酒”，而非蕭將軍、蕭國公之類。

    祭酒，便是書位稱號，也是筆力的體現(xiàn)。

    書位天賜，就是書法筆力、境界的象征，而非一個虛名這樣簡單。

    若是蕭不惑筆力再精進(jìn)一層，達(dá)到監(jiān)國境界，那簡直就是和寧國君主平起平坐的地位了，豈是那些儒生可比的？儒生，一輩子是臣；而書生，從未俯首稱過臣！

    據(jù)說蕭不惑上朝，都是以“某”來自稱，從未稱過一聲臣。

    說得通俗一些，書生地位遠(yuǎn)高于儒生。書生靠筆墨鎮(zhèn)國御疆，儒生靠得不過是一張嘴，如今天下九分，戰(zhàn)事頻繁，這種亂世，儒家那套治國理論，如何靠得住。

    這也是蘇云堅持要考書科出人頭地的原因。

    姚嫻本來是讓蘇云多休息幾日，不過蘇云還是天一亮，就和趙春秋二人去書院了。蘇云頭上還扎著繃帶，看上去面容有些憔悴，一走進(jìn)書院，迎頭就碰上來昨日咬人的那群狗。

    王慶穿著一件貂裘，面容有些戲謔，看到蘇云這副樣子，冷笑道“命真是硬啊，這樣子都挺過來了。”

    “你個混蛋！”趙春秋準(zhǔn)備上前動手。

    蘇云攔住道“春秋，我們進(jìn)去吧，忘記我昨天跟你說的話了嗎？”

    “可是云哥，他……欺人太甚了！”

    王慶看了眼鎮(zhèn)定的蘇云，撇嘴道“瞧你們這等窮酸樣，還想考取功名，做夢去吧。我們走?！?/br>
    幾個縣里的富家子弟，跟著王慶走進(jìn)了書院。

    蘇云看著趙春秋怒發(fā)沖冠的樣子，朝他搖了搖頭，“進(jìn)去吧。跟狗置什么氣？”

    蘇云等人進(jìn)學(xué)堂入座了好一會兒，劉教習(xí)才姍姍來遲。王家雖然家財萬貫，但也請不起一個書科出身的教習(xí)，這劉教習(xí)算是個儒生秀才，教一些蒙學(xué)的課業(yè)，還是能夠勝任的。

    “學(xué)生見過教習(xí)?！敝T生起身作揖，拜見劉義山。

    “都坐吧，各自溫習(xí)讀經(jīng)，待會兒我挨個choucha?！眲⒔塘?xí)泡了杯茶，坐在最前面的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喝著。

    他瞥了眼底下，看到頭纏繃帶的蘇云，便起身走過去。在這么多學(xué)生之中，劉義山還是很看好蘇云的，認(rèn)為這個寒門子弟在經(jīng)義、詩賦上都有不錯的天賦，興許能考上個童生也說不定。

    “蘇云啊?！?/br>
    “教習(xí)?！碧K云起身見禮。

    “坐吧，頭上的傷如何？”劉教習(xí)問話時候，眼睛余光瞥向王慶，看來對于昨天的事情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準(zhǔn)是有人見血之后，怕真出了人命，偷偷稟報劉教習(xí)了。

    蘇云說道“無礙。”

    “怎么傷的？”

    蘇云遲疑了一下，邊上的讀書聲都停了。想看看這一次，劉教習(xí)究竟會如何處理。

    王慶轉(zhuǎn)過身，目光森然地看著蘇云，在劉教習(xí)背后摩拳擦掌，只要蘇云敢說出是他做的，今天他就讓蘇云爬著回家！

    劉義山當(dāng)然沒興趣摻和年輕人之間的打架，只是有些惋惜蘇云罷了，“氣血虧損，精神不佳，下月初的縣考，你如何做得出佳作文章來？罷了罷了，來年再去吧?！?/br>
    蘇云掃了眼王慶，說道“教習(xí)，學(xué)生無礙，只是路上被狗咬傷了，不影響下月的縣考?！?/br>
    “你！”王慶聽到蘇云說是被狗咬傷，頓時怒火中燒，這不是指著鼻子罵自己么？

    劉義山轉(zhuǎn)過身來，盯著王慶，說道“怎么？蘇云說被狗咬了，莫不成是你家養(yǎng)的狗咬傷的？”

    王慶還是有些怕劉義山的，畢竟每年年末，沒少挨家里臭罵，都是拜這位教習(xí)所賜。在這學(xué)堂上，他還是不敢胡作非為的，有些牙癢癢地盯著蘇云，說道“不是我家的狗?！?/br>
    不少知道內(nèi)情的同窗都掩嘴偷笑起來，沒想到蘇云這么損，拐著彎來罵王慶。

    劉義山見蘇云沒有直指王慶，也是有些意外，這倒是給他省了不少麻煩，便道“臨近縣考，你們都給我聽好了，誰要是再胡作非為，休怪老夫不講顏面，不論是誰，一律逐出書院！”

    “多謝教習(xí)關(guān)心?！碧K云向劉義山作揖答謝。劉義山這當(dāng)堂警告，無疑是擔(dān)心這王慶再挾私報復(fù)，也算是保護(hù)蘇云。

    “都聽明白了沒！”

    “學(xué)生不敢?！北娙诉B連答應(yīng)，王慶也怕劉義山來真的，盯了眼蘇云，坐回到了位置上。

    劉義山說道“把你的文章拿出來，為師圈閱圈閱?！?/br>
    “教習(xí)，學(xué)生不準(zhǔn)備考經(jīng)義。”

    劉義山皺眉，心說這孩子是不是腦袋真的被砸傻了，“不靠經(jīng)義？你可是我朝取仕，這經(jīng)義是必考科目，你寒窗苦讀，居然不想考經(jīng)義？是何道理？”

    “教習(xí)，蘇云這明擺著就是尥蹶子，想被您趕出書院了唄。”王慶之前還窩了一肚子火，正愁沒地方發(fā)泄，聽到蘇云居然敢頂撞教習(xí)，立馬煽風(fēng)點(diǎn)火起來。

    其余的富家子弟也跟著起哄。

    “蘇大才子不去考經(jīng)義，是我們德山書院一大損失啊。教習(xí)，這可如何是好？國家少了如此棟梁之才，您不心痛嗎？”

    “是啊，教習(xí)。蘇云這是離經(jīng)叛道啊?！?/br>
    劉義山自然不會跟著瞎起哄，看向蘇云，詢問道“有什么困難，告訴為師吧?！?/br>
    趙春秋這時候再也忍不下去了，說道“教習(xí)。不是這樣的，您賜給云哥的硯臺，被王……”

    “春秋！”蘇云打斷了趙春秋的話。

    趙春秋惡狠狠地看了一看王慶，說道“被昨日那條惡犬咬碎了，云哥是沒把握，所以才不想去考的?！?/br>
    惡犬……咬碎……蘇云也真服了趙春秋撒謊的本事了，什么狗喜歡吃硯臺的？不過這都無關(guān)緊要了，蘇云心里也料到，劉教習(xí)應(yīng)該知道昨日發(fā)生的事情了，只是見蘇云不明說，他也就不挑破。

    “蘇云，是這個原因嗎？”

    蘇云起身作揖，說道“請教習(xí)應(yīng)允，學(xué)生今年縣考，想去考書科?！?/br>
    “書科？”

    “嚯！”

    聽到蘇云這話，滿座嘩然……

    “你要考書科？”劉義山驚訝地問道。

    蘇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劉義山想起昨日賞賜給蘇云的那方紋山硯，以為是蘇云會錯了自己的意思，便道“蘇云啊，我賜給你那方紋山硯，只是讓你在考場上能夠磨墨定心，免得第一次參試慌了手腳，并不是讓你改考書科?！?/br>
    王慶哂笑道“就是。你知道書科考什么嗎？不是書香門第，沒有名師相傳，就憑你這一手爛字，居然想去考書科？真是自不量力！”

    “王慶，你這讓我看花眼的課業(yè)，沒必要去嘲笑人家?！眲⒘x山為了不太過打擊蘇云，便出言喝止了幾個起哄的紈绔，“好了，大家請出《禮記》，接著昨日的章句開始誦讀?！?/br>
    蘇云欲言又止，看來自己要考書科，真是沒人相信啊。

    然而即便是沒有一個人相信，蘇云也有足夠的自信！

    他的身后是來自整個華夏書法文明的支撐。

    這里沒有顏真卿，沒有柳公權(quán)！

    這里沒有諸遂良，沒有懷素！

    沒有飛白冠絕，筆力勁險的楷圣歐陽詢！

    沒有金蛇狂舞，虎踞龍盤的草圣張旭！

    沒有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書圣王羲之！

    對于蘇云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

    蘇云深吸一口氣，耳畔郎朗的讀書聲于他已無用。

    腦海之中的黑色石碑若隱若現(xiàn)，蘇云稱之為是黑色石碑，那是因為蘇云內(nèi)窺之下顯得格外巨大，他甚至一度懷疑，這黑色石碑，是那拍碎了的紋山硯，在他腦子里殘留下來的碎片……

    這究竟是什么鬼？

    蘇云盯著那黑色石碑，想著自己的書法，究竟該從那位書法大家入手。一般來說，習(xí)字都是先習(xí)顏柳，尤其是柳公權(quán)的書法入門，再以顏真卿顏體書法見長，但是書法不同于詩詞歌賦，可以信手拈來，雖然蘇云有書法的功底，但真的要書法證道，還是得有筆法傳承。

    蘇云不經(jīng)意間瞄了眼神秘的黑色石碑，就在這個時候，一行行金色的字體浮現(xiàn)在石碑表面。

    “惟永壽二年，青龍在涒嘆，霜月之靈，皇極之日……”

    石碑上墨韻橫生，氣勢巍然！

    一個個隸書金字中正典雅，法度森嚴(yán)。一筆一劃，頸健有力，干脆利落，大氣磅礴！

    蘇云嘆為觀止，瞳孔猛然一縮。

    這是漢隸精品——《禮器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