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jié)
薛崇訓(xùn)坐在馬上一言不發(fā),周圍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喜還是怒,平時無論他是在笑還是在怒身邊的人都懷著敬畏和小心。此時只有慕容冬讀懂了他的眼睛,前兩日他的溫和已經(jīng)消失殆盡,此時他的眼里仿佛燃起了一團火,不是怒火,是為所欲為的欲|望之火!慕容冬卻感覺有一種寒意,長安的寒意總算來臨了。 “朕說過的話一定會兌現(xiàn)。”薛崇訓(xùn)于馬上俯視跪在自己腳下的青袍官員,“你現(xiàn)在便是四品軍器監(jiān),封旨即可上任。” 蕭旦大喜,忙高呼謝恩。 薛崇訓(xùn)又道:“上火藥的方式太慢了,軍器監(jiān)立刻改進,稱量適當份額的火藥用油紙包好以備使用,并設(shè)法研制出火繩點火的裝置。你上任之后,節(jié)制弩坊署、甲坊署、神機署所屬匠造工坊,即刻趕制火門槍一千枝交付神策軍訓(xùn)練使用,所需經(jīng)費上報北衙禁軍衙門。朕破格提拔你做軍器監(jiān),寄予很高的期望,你好自為之?!?/br> 蕭旦叩首道:“微臣定將皇上交待的事辦好,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薛崇訓(xùn)揮了揮袍袖,又轉(zhuǎn)頭對殷辭說道:“武器交給你了,創(chuàng)制戰(zhàn)術(shù)、訓(xùn)練戰(zhàn)法的事不能懈怠。對了,火槍射速慢,你可以嘗試三段法,用三排火器兵為一組,輪換射擊以補短處?!币筠o抱拳道:“末將得令!” 薛崇訓(xùn)策馬上前,回顧眾將士道:“朕愛護軍士,便給你們天下獨一無二的利器、最精良的護甲,讓將士們少流血而所向披靡,建立奇功?!?/br> 殷辭忙道:“眾將士便是陛下手中的利器,陛下說打哪兒,末將等絕不含糊?;饦屇吮菹職J賜利劍,臣定當打磨鋒利,出鞘必殺!” 薛崇訓(xùn)冷冷地說道:“有些人總想和朕為敵,朕滅了他們!” ……回到溫室殿,薛崇訓(xùn)沒有去書房,而單獨進了后殿的一間臥房,慕容冬跟進去忍不住問他:“剛才在校場上陛下的眼睛變得好可怕,究竟是什么人要和陛下過意不去?” “沒有人故意和我過意不去,你多想了。”薛崇訓(xùn)的口吻又恢復(fù)了溫和,“吐谷渾王室送你來長安,是想讓我下旨出兵進入吐蕃穩(wěn)住末氏,以保障吐谷渾國不受吐蕃兵的直接威脅,我豈能不知?收到上表馬上就明白了。我不會讓伏俟城失望的,剛才我召見了杜暹,一會你親眼看著我下旨辦妥這事兒?!?/br> 慕容冬看著他道:“我是自己要來長安的,和邦交利害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薛崇訓(xùn)好言道:“你這么想,吐谷渾王城其他人可不這么想。再說我也希望你因為這事在吐谷渾國內(nèi)受鮮卑人的歌頌和愛戴,這是我的一番心意。” 慕容冬卻并沒有因此高興起來,她想了想又說:“陛下要調(diào)五萬兵馬,在這兒就下旨么,不用和大臣們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薛崇訓(xùn)神色一凌,“就是要讓他們瞧著,朕想辦什么,一句話的事,用不著受別人的要挾!地方官、御史、朝廷大臣一個個你唱罷我登臺,演戲似的,朕之前由著他們鬧騰,就等蕭旦給朕鍛造出一柄利刃,快刀斬亂麻,事兒沒那么復(fù)雜!” 不一會兒,姚婉過來請旨,杜暹奉旨在殿外求見,問薛崇訓(xùn)在哪兒見他。薛崇訓(xùn)沉吟片刻,決定還是在書房當著幾個人的面說事兒,特別要讓河中公主和侍駕的宦官魚立本也聽著,這樣就等于事先在太平公主那邊打了招呼。 杜暹在魚立本的帶引下進了溫室殿書房,只見除了皇帝和魚立本,全是些女的,當下就埋著頭見禮說話,眼睛只看地板。薛崇訓(xùn)笑道:“杜學士有古君子孔融之風。”杜暹道:“陛下抬舉,臣受之汗顏?!?/br> 薛崇訓(xùn)一面叫人賜坐,一面低頭思索。這時杜暹的屁|股剛剛坐到腰圓凳上,薛崇訓(xùn)臉上的笑容還在,用輕松的口氣說:“你今天氣色不太好啊,怎么?是擔心河北的事辦不成?” 杜暹忙站了起來:“臣自營州回來在反思,當初太過心急,導(dǎo)致方略推行不利。臣有負陛下信任,當負全責。” 薛崇訓(xùn)微笑道:“河北的事已經(jīng)讓張五郎去了,你不用再管。當初的決策朕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無論發(fā)生什么事無論派誰去,朕一定會善始善終。” 杜暹不動聲色地觀察薛崇訓(xùn)的神情,卻什么也看不出來,但他依然安心了不少。薛崇訓(xùn)話題一轉(zhuǎn):“今天召見你,并不是談河北修長城的事,也不是營州。吐谷渾主動請旨聯(lián)兵入吐蕃,幫助末氏打贏春季邏些城的攻勢,朕想知道你有何見解?” 先說河北安他的心,之后提到吐蕃,杜暹一琢磨明白了皇帝又想讓他去西北帶兵。他馬上就順著薛崇訓(xùn)的心意說道:“邏些城窮兵黷武之心不死,遲早是要與我大晉兵戎相見。與其放棄割據(jù)吐蕃半壁的末氏,不如趁早一戰(zhàn)!臣的主張是答應(yīng)伏俟城所請,聯(lián)兵決戰(zhàn)邏些城。只是……軍費耗費,朝中大臣恐怕多有微言?!?/br> 薛崇訓(xùn)聽他說得干脆爽快,心中大喜,到底是自己沒登基之前提拔的嫡系,用起來順心得多。薛崇訓(xùn)便道:“你可愿意去打這一戰(zhàn)?如果得勝歸來,朕封你做兵部尚書?!?/br> 杜暹吃了一驚,初時還以為皇帝就是隨口這么一說,要知道六部尚書都是政事堂的宰相在兼任,和內(nèi)閣學士沒什么關(guān)系,忽然說承諾封尚書,杜暹不免覺得難以置信;片刻之后他又意識到皇帝是不可能信口開河的。他意識到此事干系重大,一時間嘴里像堵了襪子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受召見后杜暹是魚立本帶進來的,中途二人一面走一面閑聊,從魚立本那里聽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就是年輕人蕭旦被提拔為四品軍器監(jiān)的那事兒,之前皇帝承諾過的,魚立本說天子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這會兒杜暹腦子里有點亂,就想起那通話來……這么一琢磨薛崇訓(xùn)是真打算讓他做尚書? 剛才薛崇訓(xùn)說那么一句話,語速比較快口氣也很平淡,但書房中的杜暹和魚立本臉色都變了,姚婉也忍不住轉(zhuǎn)頭一連看了幾眼。河中公主不知道回過神來沒有,沒什么反應(yīng)。 這時薛崇訓(xùn)收住笑容,正色道:“從西北抽調(diào)五萬精兵南下,牽動我大晉朝半壁防線,只許成功不許失??!滿朝文武,朕都考慮過一遍,唯有杜將軍用兵最讓朕放心,這張兵符恐怕只有你來接了?!?/br> 杜暹這時候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天大的機會就擺在面前還有什么好猶豫的?他果斷地跪倒在地板上,一拂袍袖上半身全部伏在地上,腔調(diào)清楚地說道:“蒙皇上垂愛信任,受此差遣老臣報萬死之決心,若戰(zhàn)敗當棄尸吐蕃以匣盛顱回長安向皇上請罪!”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薛崇訓(xùn)轉(zhuǎn)頭對姚婉說道,“馬上給杜將軍寫一道圣旨,封他為邏些道行軍大總管,北庭、河西、隴右各鎮(zhèn)兵馬盡聽其調(diào)遣,沿途官吏受其節(jié)制,違令者可先斬后奏?!?/br> 杜暹驚道:“此國家大事,臣未聞于廟堂上提及,這……” “怎么?朕下的圣旨什么時候不算數(shù)了?”薛崇訓(xùn)道。 杜暹道:“臣失言,陛下金口玉言,自是一言九鼎?!?/br> 薛崇訓(xùn)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杜暹面前親手扶起他:“朕說過的話,都是算數(shù)的。杜將軍回去好生計劃戰(zhàn)事,其他的事不用多慮,朕在宮中自有計較。你只需把吐蕃兵打回去,讓他們斷了統(tǒng)一末氏的念頭,便是奇功,朕虧待不了你?!?/br> 第十五章 手筆 政事堂的大廳在白天還是那樣忙碌嘈雜,就算張說坐在里面的書房里把門掩著也不能安靜,不過那樣的聲音并不能影響他的心境,聽習慣了還有種親切感,就像能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這里本就是晉朝幾百個州一千多個縣的心臟。一個書吏剛剛為他磨好墨,他便取了筆在硯臺里蘸了蘸,在面前的白紙上不緊不慢地寫著工整的蠅頭小字。 就在這時,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只見他的侄兒張濟世急沖沖地走了進來,叫了一聲“叔父”,張說的馬臉一拉,張濟世又急忙改口道:“中書令,昨天杜暹覲見皇上,皇上不是下了道圣旨封他邏些道行軍大總管么,還有個事兒,皇上承諾他戰(zhàn)勝歸來即封兵部尚書。” “你從哪里得知的?”張說一分神在紙上留下了一團極不協(xié)調(diào)的濃墨,忙將筆擱下。 張濟世道:“咱們派官員去華清宮請安,太后說的……您說內(nèi)閣的人怎么染指尚書省職位了?” 張說沒有說話,只是坐在椅子上看著面前剛寫的幾個字。另外兩個人,一個張濟世是他的侄兒,一個書吏也做他的助手很多年了。張說沉默了許久才說起一件和話題似乎毫無關(guān)系的事:“前天楊思道的那本奏章,政事堂擬出了處事條呈,是不是已經(jīng)遞到內(nèi)閣去了?” “好像昨天就遞上去了,內(nèi)閣每天都有人當值,這會兒奏章恐怕在溫室殿?!睍裘Υ鸬?。 張說沉吟道:“這種折子非軍國大事,溫室殿那兩個女人肯定代批準奏,咱們政事堂說怎么處理多半就怎么處理,后悔都來不及?!?/br> “叔父覺得那份奏章的處理條呈不好?”張濟世忙問。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升了兵部侍郎,三十來歲就坐到那個位置,誰都知道是張說的關(guān)系,只不過大家也就當沒看見,張說一個中書令讓侄兒做兵部侍郎也沒什么不對。 “前天那樣稟呈沒什么不好,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這樣的政令不能下達到地方。”張說肯定地說。 張濟世在張說身邊混了多年,也學到了不少本事,聽罷恍然道:“叔父的意思是……”張說抬起頭制止他:“說話看地兒,明白就行?!?/br> 張濟世又道:“等批復(fù)的奏章下來,需要尚書省執(zhí)行,在那時咱們還是有辦法化解的?!?/br> 張說拉著一張長臉,他的表情一嚴肅起來一張臉十分難看,就像一個長蘿卜似的,下巴的大胡子就像蘿卜須。 皇帝承諾內(nèi)閣學士杜暹做兵部尚書?這件事讓張說意識到很多與朝政格局有關(guān)的東西,但最直接最明顯的一個是:皇帝對河北方略是如論如何也不會讓步,否則怎么要升提出這個“失誤”策略的人杜暹為尚書?不拉出來扛罪就不錯了。剛才張濟世想說的也是這么回事,只是張相公沒有讓他說出來。 皇帝下決心要干的事,而且看樣子是不計代價,究竟是什么原因張說一時還不敢確定,他能確定的是此時一定要迎合上意,否則后果很嚴重。張說的官位已經(jīng)到了位極人臣的地步,但他還遠遠不是權(quán)臣,而且他明白自己也當不了,這個時期的晉朝皇室力量強大,有嫡系勢力和嫡系軍隊。這種權(quán)力格局是自上而下的,張說的權(quán)力如果有一天失去了皇帝和太平公主的支持,倒下只是瞬息間的事。所以張說不僅要試圖控制下面的機構(gòu),讓政事堂的政令擁有執(zhí)行效率,也要時刻琢磨上面的心思。 張說想了許久轉(zhuǎn)頭看向張濟世,用很小的聲音道:“奏章下來要經(jīng)尚書省左右丞之手,你讓一個人把這事兒扛下來。” ……第二天宰相們照常有個見面議事,出了個事兒尚書省右丞把一份重要奏章給弄丟了。張說提出知會御史臺中丞,此人瀆職失誤、可能泄露朝廷機密,參劾革職查辦。 竇懷貞還沒搞清楚狀況,以為真的是官員把奏章搞丟了,當即就建議道:“咱們可以重新擬出一份條呈上奏,讓地方官吏安撫百姓。等宮里批復(fù)之后便可以發(fā)邸報下去,不過多耽誤幾天事兒,仍不影響大局。” 聽他這么一說張說反倒有些納悶,按理竇懷貞去奉承太平公主幾乎到了見縫插針的地步,杜暹可能升任尚書他就沒從華清宮聽到一點消息?張說也不好明說,因為杜暹那事是皇帝口頭承諾、皇帝沒有說要公開,消息來源也不是正常公文,張說怎么方便在政事堂會議上拿出來? 他便不動聲色道:“安撫是一定要的,但是老夫覺得單是一紙叮囑還不夠。為了讓年前的河北方略能順利進行,咱們得兩方面著手對地方官和百姓恩威并濟。一則下令地方官對鬧事的民丁善加勸導(dǎo),構(gòu)筑防御也是為了河北安寧更好地保護官民,還要給予那些被征丁的家庭以錢糧、稅賦補貼,這不能是一句空話,戶部盡快擬出可以實施的細則,如果民夫在邊地修城死亡,也要有一個切實可行的撫恤條呈,責令地方官實辦;二則對于那些辦事不力無視朝廷政令的官員,不能如數(shù)征丁則革職查辦!那些聚眾鬧事的民丁,經(jīng)勸阻不愿散去,定是受人指使,這些圖謀不軌反抗朝廷之眾,必須要鎮(zhèn)壓!” 李守一馬上冷冷道:“兩天之間,中書令的臉翻得比翻書還快,老夫倒是奇怪了?!?/br> 張說正色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正月初春了,天氣轉(zhuǎn)暖就得開工,但勞力還沒遠遠不夠,尚書省的執(zhí)行力何在,朝廷的威信何在?咱們大晉朝還不到政令不通的時候!” 聽見張說口氣強硬不像是裝腔作勢,幾個宰相都沉默下來,也不知道其中誰明白緣由誰還蒙在鼓里。不過就算現(xiàn)在還蒙在鼓里的人,遲早也能搞清楚的,但凡做到宰相的位置上誰下邊沒幾個人? 張說的意思是要執(zhí)行年前皇帝御批的河北方略,劉安琢磨了片刻,自然就最先表態(tài)了:“同僚們也應(yīng)該為中書令想想,河北方略要是延誤,宮里頭還不是問他?中書令肩上的責任不輕啊,我是贊成這項條呈的。” 竇懷貞和蕭至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表示可以上奏,程千里跟著也同意了。李守一二話不說拂袖而去。 政事堂的條呈經(jīng)過內(nèi)閣然后到達溫室殿書房,薛崇訓(xùn)是沒看到,先讓倆女人給看見了,一個公主一個女官都不算掌權(quán)的人。姚婉見政事堂宰相們的條呈,就遞給薛二娘:“這份得單獨放吧,先告訴陛下再批復(fù)?!?/br> 河中公主薛二娘拿起來瀏覽一遍就笑道:“還記得昨天哥哥承諾杜暹要封他做兵部尚書的事嗎?張說他們肯定知道了,這不著急了。這份條呈批準奏就行了,免得耽擱他們的事兒,到時候見著哥哥說一聲就成。” 姚婉小心提醒道:“可是陛下說過重要的奏章需要先告訴他才能批復(fù)?!?/br> 河中公主提起朱筆,左手托住長袖,不以為然道:“哥哥也會這么批準奏的,放心吧?!彼幻嬲f一面就在黑字上工工整整地寫了兩個秀氣的紅字“準奏”,然后遞給姚婉:“玉璽在香案上,用璽?!?/br> 姚婉垂首不語,等河中公主催促時,她抬起頭正色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自問沒有智慧,但多少有點自知之明。公主殿下是陛下的親meimei,您可以肆意妄為,但我本不過是個服侍人的奴婢,陛下降恩才封了個女官,這份奏章我沒有權(quán)力用璽?!?/br> “好一個肆意妄為。”河中公主臉色一冷,“你是左一個奴婢又一個女官,低聲下氣軟綿綿的,敢情這個詞是藏在棉里的針?” “我一時失言冒犯了殿下,請您責罰?!?/br> 河中公主“哼”了一聲:“你是有恃無恐是不是?行,我使喚不動你,我自己來不行么?”說罷站了起來,走到香案另一側(cè),伸出玉手打開一個木盒,毫不猶豫地就將里面白生生的玉璽拿了出來,大模大樣地放到嘴巴面前“哈”了口熱氣,翻開條呈就拿著玉璽蓋了上去。 她放回東西,很不高興地轉(zhuǎn)頭看著姚婉道:“明擺著的事,非要矯情。你就在哥哥面前告我的狀去,最好添油加醋說幾句壞話?!?/br> 姚婉聽罷揚起下巴正視河中公主:“殿下多心了,我絕無挑撥陛下兄妹之情的心眼!但是您也應(yīng)該明白一個道理,這支筆這塊玉是誰才可以動的。我們雖然可以在大臣們的奏章上寫字,但僅僅是一支筆,握這支筆的手應(yīng)該是陛下,您見過沒有人去握筆就自己寫字的筆嗎?” 第十六章 氣味 到了晚上薛崇訓(xùn)陪著慕容冬安靜地吃晚飯,然后溜達著步行回寢宮來了,正遇到等他的姚婉。姚婉是女官在宮里是有官職的人,進出有些特權(quán),要主動見薛崇訓(xùn)還是相對容易的。女官們名義上就是皇帝的妾幫忙管著內(nèi)務(wù)各局,只是大多這些名義上的妻妾薛崇訓(xùn)壓根沒碰過;以前的皇帝和他也差不多,前朝的上官婉兒就是個女官,名義上皇帝的女人實際上皇帝壓根不當是自己的妻妾,允許她出宮居住隨意風流。不過姚婉和上官婉兒不同,她本身就是薛崇訓(xùn)的近侍出身。 見姚婉心事重重的樣子,薛崇訓(xùn)就隨口問道:“今天在溫室殿和河中公主爭執(zhí)了?” “陛下已經(jīng)知道了么?”姚婉詫異地說,她立刻回憶當時書房中的人,宦官魚立本不在,除了她和河中公主還有兩個端茶送水的宦官,屬于內(nèi)侍省管。溫室殿本來不算什么要緊的地方,但自從薛崇訓(xùn)在那里批閱存放奏章,就變成了軍機重地,在里面當差的哪怕是雜役宦官都是嚴格挑選過的,一般口風很緊。但他們屬于內(nèi)侍省管,估計是向魚立本透露風聲了。 姚婉正琢磨著,不料薛崇訓(xùn)無比輕松地說:“猜的,真的?!?/br> 他說完徑直進了寢宮,在一把椅子上舒服地坐下來,招呼門口站著的幾個奇丑無比的胖宮女:“還傻著干甚,上茶?!币ν駬屩テ悴?,然后輕輕對那幾個宮女道:“你們先下去。”她們忙退出宮門。 姚婉嫻熟地做著瑣事,然后端著茶杯走過來放在櫚木案上,動作十分優(yōu)雅輕柔,薛崇訓(xùn)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他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看著這樣瑣碎的小事仿佛也是一種享受,如果沒有從小嚴格的教養(yǎng)從未形成習慣,一個生得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可能從骨子里透出這樣一種氣質(zhì)。 “妾身向陛下稟報此事,沒有半點私心,就怕公主誤解了我……”姚婉一邊垂目思索一邊委婉道來,條理清晰地講述著當時發(fā)生的事。 但是薛崇訓(xùn)幾乎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一則根本不用聽她說就能猜個大概,二則他主要注意姚婉的表情和唇間的語氣了,對于內(nèi)容本身反而不上心。但是他沒有打斷姚婉,作勢很耐心地聽著,他敢保證除了聽美女說話,再重要的國家大事都不會表現(xiàn)得如此耐心。 她好像已經(jīng)講完了一段,停下來問薛崇訓(xùn)的看法??墒茄Τ缬?xùn)壓根不知道她說到哪里了,答非所問地說道:“有一本精裝的書,里面夾著一朵春天隨手摘下來的花瓣。到了冬天,又不經(jīng)意間翻開,你猜聞到了什么氣味?” 姚婉輕輕一歪頭,黑眼珠子向上想了想,她不明白薛崇訓(xùn)說這事兒是在暗示什么,因為薛崇訓(xùn)有時候會這樣用一些借喻來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哪怕是在嚴肅的朝廷大臣面前也偶爾如此。她只有就事論事回答道:“有花香、有墨香,而且放了那么久,這兩種氣味該渾然一體,變成了另外一種氣味?” “有道理……”薛崇訓(xùn)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面前就放著他描述的那東西,還做了個深吸氣的動作,想聞那種氣味。姚婉認真地看著他:“陛下聞到了嗎?” 薛崇訓(xùn)的目光從她頭戴的幞頭壓著的如絲的頭發(fā)向秀氣的朱唇看過去,點點頭:“聞到了?!?/br> 但是就是因為她身上散發(fā)的這種美好和淡雅,反而讓他提不起急切的欲|望,孫氏給予他的東西姚婉給不了。不過兩種他都喜歡。他的欲|望和野|心太大,什么都想要。 薛崇訓(xùn)靜坐了一會兒,才溫和而耐心地說道:“河中公主出身貴族,從小或多或少有那種嬌慣的脾氣,她不僅是我的親meimei,最主要的是很討我的母親喜歡,而且她到溫室殿攪合也是母親的意思。所以你不用和她爭什么道理,省得她給你委屈受;當然也不用怕她,你是我的人,沒有我的同意,誰也不能動你,哪怕是我的母親,她也是有分寸的。” 姚婉溫柔地說道:“只要陛下信我沒有壞心思就好?!?/br> 薛崇訓(xùn)笑道:“我哪能不信你,難道還信我那meimei胡攪蠻纏?我看她是死了男人后沒人疼才心理不平衡,你可是有人疼的,不要和她一番見識……” 說道這里姚婉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忙抬起袖子掩住。 薛崇訓(xùn)繼續(xù)說道:“她一開始來長安時我就說過準許她在宮外居住,看中哪個有才有貌的公子他還敢不從?她偏不,說是為了孝敬母親,母親這不都在華清宮呆一兩個月了嗎?我看唯一的辦法還得做皇兄的親自為她挑一個好夫婿,再嫁了比較好,女人來摻和什么朝政有意思么?” 姚婉柔聲道:“陛下,我也是女子啊,你干嘛讓我摻和朝政?還不如不封什么女官,就做個奴婢天天服侍你就好了。” 薛崇訓(xùn)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輕嘆道:“你不同,你是精通文案的人,學了那么多東西不讓你發(fā)揮發(fā)揮,天天就讓你端茶送水,你不會覺得不甘?” “以前我讀書識字,也不是為了當官理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