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jié)
北方草原自從突厥戰(zhàn)敗,漠南被長安實際控制之后,突厥國從敵國變成了牽制回紇各部統(tǒng)一的勢力,長安朝廷正在改善與它的關(guān)系。雖然回紇自唐朝起就一直和中原關(guān)系良好,從未有過敵意,但內(nèi)閣閣臣認為那些部落活動區(qū)域遼闊人口眾多,應該警惕。 這套軍事策略充滿了原來晉王府幕府的影子,與前唐朝廷的政策完全相左,連回紇也被列入防范。朝野很多人肯定是不贊同的,但是這種中樞的密文大部分人無從知曉,南衙能參與的人最多十個。內(nèi)閣的成員大部分是以前晉王幕府的人,一直就是這樣的思路;政事堂專相張說也多年受薛崇訓的影響,早已接受了這套觀點。所以偌大的帝國政策方向?qū)嶋H掌握在十來個人手里而已。 第七十二章 功勞 已進入十月間,掐指一算薛崇訓坐上那個位置已經(jīng)整整一年。今年的雪還未下,河面也沒有開始結(jié)冰,但天氣是明顯寒冷起來。太平公主覺得大明宮的冬天干冷對她的皮膚很不好,便決定早早去前往華清宮過冬。在此之前,皇后李妍兒已經(jīng)被“診斷”出有孕,去華清宮靜養(yǎng)去了。內(nèi)廷還剩下薛崇訓做主,可他很少過問后宮的事,于是太平公主臨走之前交待金城公主管理內(nèi)務。 此前薛崇訓不在長安時,太平公主決策了幾件大事,其中一件事撤了河北行軍大總管杜暹的兵權(quán),現(xiàn)在杜暹已經(jīng)回京;另一件是轉(zhuǎn)授兵權(quán)給金吾衛(wèi)將軍張五郎。薛崇訓和南衙大臣對她的處理都能接受,南衙大臣按照幾個月前與薛崇訓的妥協(xié),默認了在河北修筑長城和要塞的預劃。但薛崇訓一直沒有明確下令開始辦這事兒,大臣們自然不會提這茬,因為大伙本身就不怎么贊同大修工事,不再反對只是對撤換杜暹的交換妥協(xié)。 當然人們不能期望他突然醒悟取消以前的決定,杜暹回來受到的寵信就證明薛崇訓從未打算改變自己的想法;也不會是忘記了或者拖拉的原因,薛崇訓經(jīng)常不上朝接受朝拜,但干事仍然挺干脆利索的。他在等待一個消息。 一天宦官楊思勖到溫室殿覲見,終于帶來了他等待的消息。 楊思勖遞上了從武功縣神機署來的一份卷宗,洋洋灑灑幾十頁的字。薛崇訓隨手翻了一下,只得問楊思勖道:“蕭旦把朕交給他的差事辦好了?” “回稟陛下,已經(jīng)辦好了,詳細全寫在這份卷宗上呢?!睏钏价没卮鸬?,語氣很輕松的樣子,帶來的是好消息他自是毫無壓力。 薛崇訓的手指輕輕在下面的一疊紙上磕了磕,心說這么多字要看完?他沉吟片刻便遞回給楊思勖:“你在監(jiān)管神機署,這東西你瞧瞧就行了。讓蕭旦派人送一車‘水泥’,一車‘焦炭’到長安來。” 他心道看實物就能確定那東西的成敗,說不定比看這么多字的描述更加靠譜。 楊思勖領命急忙從玄武門調(diào)禁軍快馬去武功縣傳口諭,這種天子親自過問的具體事兒效率非常高,上午剛派人去傳旨,旁晚東西就到了玄武門夾城內(nèi)的禁軍官署。楊思勖又用盒子裝了兩盒東西拿到溫室殿來讓薛崇訓過目。 只見里面裝著一盒灰黑的粉末、一盒黑漆漆的塊狀東西,薛崇訓拿出一塊可能是焦炭的東西仔細瞧了半響,其實他也沒見過焦炭……水泥倒是見過,但以前見得水泥和眼前的這種東西顯然不是同一種。 他又用手指拈起一|撮粉末在手指間搓了搓,然后拿起一塊毛巾揩了揩說道:“傳令禁軍在玄武門外用那車水泥粘合磚石修一小堵墻,然后將焦炭送到甲坊署,讓他們拿來熔鐵,辦好了你便過來稟報。” 楊思勖忙道:“奴婢即可去傳諭?!?/br> 其他人不太理解薛崇訓,為什么對如此具體的小事如此上心,每每親自過問;而那些事關(guān)中樞地方的政務卻不怎么理會,通常都是政事堂給予處理辦法,內(nèi)閣審核批注建議,最后應該是薛崇訓批閱的,但他基本都是叫人直接用璽,幾乎沒有不準奏的,于是南衙兩個官署處理的政務實際上就等同于圣旨。薛崇訓對于皇權(quán)倒是很放得開手,當然大臣們是不會嫌累的,非常樂意干那些事,這樣才能實現(xiàn)他們的抱負和才干。 第二天楊思勖就稟報了甲坊署的結(jié)果,“焦炭”可以熔鐵,薛崇訓以此判斷那車東西可能就是焦炭;玄武門外的一堵矮墻也修好了,但薛崇訓又等了三天估摸著差不多干了,才準備過去視察。 第四日一早,他也不去內(nèi)朝看奏章,乘車直接去了玄武門,然后換戰(zhàn)馬帶著一隊禁軍出宮門來到了外面的一片草場上,果然見得草場邊上豎著一堵矮墻。薛崇訓穿著一身袍服,騎馬仍舊矯健,帶著一隊甲兵奔到墻邊,后面的內(nèi)侍省宦官和甲坊署的官僚也隨即趕了過來。他坐在馬上回顧左右,看見旁邊的馬上有個認識的將領,羽林軍的陳大虎,以前和他打過馬球的,便用馬鞭指著前面的那堵墻道:“陳大虎,你去試試將它掀倒?!?/br> 陳大虎面露難色,仍舊抱拳道:“臣得令。”說罷跳下馬來,將頭盔和佩刀取下來遞給部將,憋了一口氣便忽然向那堵墻猛沖過去,沖到墻邊大喝一聲,側(cè)身一腳向磚墻踢過去。 不料那墻紋絲不動,陳大虎痛叫一聲摔倒在地,忙忍痛爬了起來,叩拜道:“臣再試一次!” 薛崇訓從馬上下來,扶起他道:“不用試了,陳將軍勇力也踢不翻那道墻,說明甲坊署的工匠用心造了的,一會叫內(nèi)務局賞些錢?!?/br> 一個官員忙躬身道:“陛下的口諭,臣等不敢不實辦。神機署送來的一車‘水泥’,臣等只叫人和了一些沙子筑墻,未用其他材料,不想竟然十分牢固?!?/br> 薛崇訓忽然“哈哈”大笑,顯得十分開心,眾臣會意忙附和道:“陛下得此物修筑關(guān)隘城池,正如大晉江山牢不可破,社稷千秋萬代?!?/br> “有個幾百年就不錯了。”薛崇訓笑道。 眾文武聽罷心下覺得天子倒是很務實,但口頭上卻道:“陛下萬壽無疆,大晉萬年基業(yè)。” 薛崇訓回頭對北衙官吏道:“神機署令蕭旦差事辦得好,朕很高興,論功行賞升他做軍器監(jiān)丞回禁軍北衙任職,叫他回來后來見朕。” 神機署級別同甲坊署,令是正八品下;軍器監(jiān)是神機署的上級衙門,丞是正七品上。蕭旦是直接升官了,而且進入了薛崇訓的視線,前途比眼前的品級上升更加可觀。眾人簡直是羨慕嫉妒恨,那蕭旦是什么人,要門楣出身沒有,以前不過是個吏,這樣的人也能有希望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蕭旦聽說要到宮里面圣,跑得是非常之快,這本身就是一種殊榮。第二天一早他就穿戴一新,一身低級的深青色官服被他弄得一塵不染平平整整,全身干干凈凈,他才二十多歲,年紀輕輕又唇紅齒白,真叫一個春風得意,頓時好像是朝廷大臣一般等在內(nèi)朝外頭覲見。他注意到那些能夠入閣的真正大員路過內(nèi)朝外面的廣場時,有的還向自己微微點點頭以示招呼;雖然他要盡量彎下腰回禮,但這已經(jīng)是很不容易了,要是在以前他這種品級的官兒見到那幫大員只能恭恭敬敬地站在道旁行禮,人家眼睛看著天的會對你點頭? 等了許久來個宦官帶他進殿,是側(cè)邊的一座偏殿。進門后就遠遠見著薛崇訓穿著和自己差不多顏色的衣服坐在那兒,和上次在武功縣見到的樣子差不多。走近了之后就不能抬頭直視了,他直接伏倒在地板上,臉都貼著地了,高喊道:“微臣叩見皇上,萬壽無疆!” 薛崇訓的口氣十分和氣:“王少伯比你年紀還小一兩歲,已身居內(nèi)閣中樞為朝廷肱骨之臣。臣子只要用心國事,朕定能不拘一格降人才?!?/br> 一句淡然的話,蕭旦立時好像看見了從天而降的一道圣光,充滿了無盡的希望,他忙答道:“微臣牢記陛下教誨,鞍前馬首盡心用事,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起來說話?!毖Τ缬栒f道。待蕭旦謝恩起來彎腰站在下面時,他又用平緩而不容置疑的語調(diào)說道:“焦炭意義重大,今后關(guān)中河東用此物冶金,對農(nóng)耕、治河等大事作用巨大?!?/br> 蕭旦一時沒明白怎么能扯到農(nóng)耕治河那些毫不相干的事兒上去,但他覺得天子說話當然是高深莫測的。 薛崇訓繼續(xù)說道:“水泥更是看得見的眼前之利,馬上就能為國庫削減大筆開支。所以以你的功勞,只從八品升到七品朕覺得是不夠的,但你升得太急對自己不是好事?!?/br> 蕭旦道:“微臣不敢居功,只是按皇上的旨意辦了差事?;噬蠍巯?,臣更是感懷無以言表?!?/br> 薛崇訓心道不過提了一下思路,自己要去造還真造不出來,不是想到什么就能弄出什么的,自己還能想到飛機坦克,能心想事成嗎?所以蕭旦是很有功勞的,薛崇訓便笑道:“功勞都是官吏的,朕居功有何用,誰還能給朕升官不成?”他沉吟片刻又道,“軍器監(jiān)是正四品上,北衙重要職位?,F(xiàn)在那位置上的官員穩(wěn)重有余、進取不足,上次革新盔甲兵器的標準化還是賀知章從中使力,可以說軍器監(jiān)幾年無可稱之處,他已不適合再留在那個位置上。現(xiàn)在朕還有兩件事交給你去辦,辦成了你來做正四品軍器監(jiān)?!?/br> 北衙軍器監(jiān)掌繕治甲弩、按時交納武庫,是軍備的管制衙門,屬于要|害部門?,F(xiàn)在這個部門的長官被承諾委給本來是無名小卒的蕭旦,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平步青云就在眼前。 第七十三章 構(gòu)思 薛崇訓召見新任軍器監(jiān)丞蕭旦后以四品監(jiān)的職位為獎勵,明碼實價地讓他去辦兩件事:第一件相對比較容易,造出耐用而性能可靠地鐵炮,之前神機署就研制出過四門可以使用的炮,加上近期冶金技術(shù)有望提高,此事已經(jīng)看得見眉目了;第二件比較難,造出無膛線火繩槍,薛崇訓畫出了原理圖,建議蕭旦用鐵皮來鍛裹槍管,但這種東西是史無前例的,薛崇訓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他感覺很難成功,否則也不會用四品官職來做籌碼。 蕭旦真要能讓兵器進入熱時代,封他侯薛崇訓恐怕也不會吝嗇?,F(xiàn)在才公元八世紀初,人類的整體技術(shù)水平本來就很落后,此前連火藥都沒有正式應用,但薛崇訓搗鼓出了焦炭和水泥,竟然還有火炮,嘗試成功后給了他自信,覺得有可能在某些領域進行大|躍|進發(fā)展。 發(fā)展技術(shù)的好處就是只需要錢和資源,不會牽扯太多,十九世紀有些用熱兵器的國家還是農(nóng)奴制度也沒事,晉朝現(xiàn)在有一套成熟的封建制度還需要擔心什么?相比之下,革新秩序和規(guī)則的時候薛崇訓顯得比較謹慎,眼下的科舉雖然只是改進,也不得不考慮很多。 科舉制度薛崇訓想按照自己的意愿來,但權(quán)衡之后還是決定用保守的變法規(guī)則:由大臣主張,然后皇帝予以“認可”和“支持”。 有政治抱負和理想的讀書人會有自己對世道的理解和思路,然后通過做官來實現(xiàn),就連浪漫主義的李白也有澄清宇內(nèi)后功成身退的理想,只不過他實際在為政方便不擅長罷了。所以在很多情況下國家要進行一種新政,過程是這樣的:一批有同樣想法的大臣掌握權(quán)力之后,由一個重臣提出主張進行論證,又得到了皇帝的支持,然后就開始施行。 薛崇訓就打算這樣干,物色一個大臣來主持這場科舉革新。如此一來萬一變法不利,名義上是一部分臣子在政見上的錯誤,和大晉這個政權(quán)沒有關(guān)系,責任可以由一些大臣來扛,還有緩沖挽回的余地;若是皇帝親自主持,一旦失敗就是晉朝廷本身不行,至少說法上是這么回事。比如薛崇訓熟讀的《王莽傳》里王莽稱帝后親自頒布的一系列錯誤圣旨,導致經(jīng)濟崩潰,憤怒的世人目標就直指新朝這個政權(quán),覺得還不如劉漢。 當今朝廷,最有分量的大臣無非就是內(nèi)閣、政事堂兩個衙門的十個人,一處是薛崇訓的心腹,一處是聲望權(quán)位都足夠的兩代元老。若是政事堂六個人里選,只能是張說來主持,以前其父官位很低,張說本身就是科舉進士出身,文采和能力一流,自己還愛好寫書;內(nèi)閣四人,杜暹長于打仗,文采稍遜;王昌齡好像不太支持新科舉;張九齡和蘇晉比較適合,資歷也差不多,但蘇晉有擁立首功。 薛崇訓權(quán)衡之后,覺得讓蘇晉來主持會比較順利,他至少是一心支持薛崇訓的,不會在具體辦事的時候來回周璇,對薛崇訓實現(xiàn)自己的想法更有利。 但內(nèi)閣學士雖然參與軍機要務,品級卻只是五品,蘇晉也不例外。讓一個五品官來主持天下科考的革新,好像不太嚴肅。所以薛崇訓在開始正事之前要做很多準備的布局。 在此之前他就肯定了杜暹攻占營州的功勞,當時的考慮不僅有東北軍事權(quán)重以及防止河北胡化,還有就是給杜暹升官奠定理論基礎。 不久薛崇訓就下旨,讓杜暹卸任南衙十六衛(wèi)名譽武官銜,晉升為從二品東宮太子少保。至于薛崇訓沒有太子那并不重要,什么太子少保本身就是虛銜,什么也不用干的。什么也不用干也不等于毫無作用,作用就是提升杜暹的品級。他一個干著五品學士實權(quán)的官僚掛著從二品的品級,本身就是在提高內(nèi)閣學士的地位。 又有開疆辟土的功勞為理由,杜暹升級也就無可厚非了;內(nèi)閣學士里頭有個從二品的人,到時候蘇晉提出科舉變法,薛崇訓便能順理成章地將蘇晉也提到從二品,況且蘇晉本身就有擁立之功,被升為二品也沒人會非議,不然你還能說人家擁立錯了? 薛崇訓設計好了步驟,便開始構(gòu)思新科舉的框架??婆e制度通過宋明的不斷變化,是漸漸發(fā)展到成熟的,除了薛崇訓沒人能一下子憑空想出一套合理的辦法來,這個事兒還得薛崇訓自己去琢磨。 首先是科考的內(nèi)容取決于薛崇訓重視哪方面的才能,在他的想法里,禮、謀略、科技應用三方面是最有用的,前者是奠定天地君親師常綱的基礎,這是維護薛崇訓自己統(tǒng)治的基本秩序,在他還沒辦法制定一套被人接受的秩序之前,是不能破壞原有基礎的,而且他自問沒有達到自己去削弱自己權(quán)力的境界,也無法想通已經(jīng)掌握了絕對權(quán)力的人有什么動力去推行“民|主”;后者前所未有,因為古人沒意識到技術(shù)的作用。 其他的如詩詞歌賦等文化方面,薛崇訓覺得根本不用考,在官場士林一樣能發(fā)展,因為此時大家逢場交往就要用這些東西以顯示品味,這是流行,難道現(xiàn)代應試非要考唱流行歌曲不成;至于道德品格……只要沒有作jian犯科的經(jīng)歷,也不好辨別,薛崇訓對于朝里那幫滿口仁義道德的士大夫,也沒覺得他們有多高尚,太高尚的人很難混到那些位置。 決定了輕重,然后薛崇訓便開始嘗試設計規(guī)則。隋唐以來的科舉制度雜亂,如科目居然有五十多科,而且考試并不是脫穎而出的充分條件,雖然應試制度有很多弊端,但公平性顯然比唐朝的制度好得多;薛崇訓打算借鑒的制度并非唐朝和武周時期的一套,實際上晉朝建立后這些東西仍舊照著前唐的慣性在運行,他想借鑒的是明朝的三級考試,在規(guī)則上制度化和標準化……明朝制度才是封建中央集權(quán)發(fā)展最成熟的規(guī)則;至于最后一個王朝清,只能是作為少民奴役大多數(shù)漢人的成功典范,比成吉思汗還要厲害,但制度上照抄之后華夷結(jié)合,畫虎不成反類犬。 正式科舉三級,步入科舉道路之前需要取得生員資格,有資格的生員一律稱為秀才。 資格考試為三步,這三步基本照抄明朝后稍作改變。三步從由低到高的行政級別進行,晉朝延續(xù)李唐覆滅前夕的地方行政區(qū)劃分州、縣兩級,除此之外還有“道”這個級別實際不屬于行政級別,天下十五道沒有制度性的衙門,只有中央委派下去起監(jiān)察地方施政的御史,但可以在采訪使治所設置學政衙門,從而形成三級考試。 第一步,只要是晉朝管轄地盤內(nèi)的人,士、農(nóng)、工、商、軍籍貫的三代無作jian犯科記錄者都可以參加(較明朝范圍更廣),由各地縣令主持很簡單的入門考試,主要考讀書寫字、算術(shù),也就是身家清白、識字、智商正常的人都可以入門了;第二步由各州刺史安排官員進行州試,參加這一步考試需要本縣秀才數(shù)名擔保身家清白,第一次因為沒有新制度下產(chǎn)生的秀才只有取消這個步驟,考的內(nèi)容和第一步差不多考題稍難,關(guān)鍵是要讀書識字和有點頭腦,然后確認是良民出身; 以上都是一年一考,比較容易。最后一步是各道學政衙門專業(yè)主持的三年一考的院試,合格的就是各州治所的州學(州治所不設縣)、縣學的合格生員,成為秀才,有資格進入科舉道路了,這一步考試的內(nèi)容也是薛崇訓革新的關(guān)鍵。三場考試,三個內(nèi)容:經(jīng)義(讀通傳統(tǒng)典籍)、策問、數(shù)學。 內(nèi)容沒有詩賦,實際上就算在明朝最后一場詩賦考試也不是那么重要,聊勝于無的考試。但薛崇訓改成數(shù)學之后就不會不重要了,因為數(shù)學本身就容易判斷正誤,答案是標準的,不會做沒考合格就肯定沒法通過。運作起來也簡單,薛崇訓自己出題就行了,然后給考官下達答案,照著批閱試卷就行,就算考官自己沒讀通《數(shù)學》只要學了阿拉伯數(shù)字的規(guī)則,也能批閱出成績來。 薛崇訓的想法,只要是進入科舉的讀書人,都有各方面的基礎。這些選拔出來的士人有數(shù)學基礎,以后薛崇訓想在翰林院設置其他理科方面的研究部門就好找人了;就算沒有這方面志向的人,也不影響他們專攻策問,以前學的數(shù)學當做鍛煉思維并沒有什么壞處。 另外為了革新科舉方面的公正制度,規(guī)定從資格考試的院試開始批閱試卷之前都要讓書吏謄抄答卷、封上姓名;所有考試不需要用固定的模式做文章(除了數(shù)學),規(guī)定一個字數(shù)范圍自由發(fā)揮。 取得生員資格的人以及家人免徭役,不用再被點到去修河、工事、宮殿、運軍糧等差事;進入州學縣學學校讀書要進一步進取的優(yōu)秀人才可以得到國庫財政補貼,但依舊交稅,真是一窮二白出身的人也交不了多少稅,況且全家還免了征丁這項大負擔。薛崇訓這樣構(gòu)思是為了防止后期生員一多還當?shù)刂?、大商人,造成財政困難。 第七十四章 下詔 薛崇訓想了很多,然后又來到了金城那里,讓金城代替三娘為他的想法做筆錄。因為他覺得金城好像天生對某些新事物很有理解能力,與其說是讓她幫忙記錄,不如說是一種傾述,傾述自己的思想。 前世有個人說了一句話給他的印象很深。有一次他閑下來無聊,便隨口對一個女人感嘆了一句:獨行是因為無人分享。然后那個人說了那句話,當你到了一定程度一定會有人分享的哦。當時他覺得這句話非常有道理,所以記憶尤深。而今到了“一定”程度,已位極人間,才有了新的一番境界,其實獨行是無論誰都會面對的,哪怕他是人人奉承的天子。所以才需要傾述。 薛崇訓很隨意的姿勢坐在蒲團上說了很久,停頓的時候,干脆把雙手抱在后腦勺上,仰躺在地板上了。幸好金城的宮里一塵不染,就算是地板上也非常干凈。他躺在那里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頭一看正好看見掛在墻上的一幅水墨山水畫,氣勢磅礴意境高遠。他忽然想起一個詞來“臥游”,好像呆在屋子里也能感受到山川之間的意境。 安靜了一會兒,他又繼續(xù)緩慢地說道:“定好科舉資格后,首先要改變是翰林院和國子監(jiān),然后才能設定分科、分級的科舉體系。翰林院要分文、理、藝三類,而國子監(jiān)進行這方面的學習?!?/br> 金城公主聽罷臉上閃過一絲不解,薛崇訓看在眼里,明白她的疑惑:為何還有藝這一類?一開始就取消詩詞歌賦的考試,而且試卷在批閱前要重新謄抄,書法也就不重要了,更不考丹青和音律,翰林院卻要專門設這一類,不是和實用基調(diào)相悖? 薛崇訓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但他認為這個和新科舉奠定的實用性并不矛盾,因為他想到了文藝復興的影響。 但他此舉只是依靠自己的直覺判斷,卻無法像推論公式一樣對結(jié)果進行闡述論證。更無人能幫助他進行論證,他是稱孤稱寡的人,是獨|裁者,所以有時候重大決策竟然只能靠直覺,也許這只是一場豪賭。 “文修史、參政、擬旨;理研究數(shù)學、物理、化學,顧問戶工科;藝修書畫、音律、棋藝等?!毖Τ缬柭掏痰卣f完,又停頓了片刻繼續(xù)道,“之后是分類科舉的體系。但凡有生員功名的士人開始分類,第一種為進士科,考鄉(xiāng)試、會試、殿試三級,主考經(jīng)義和問策,鄉(xiāng)試之后成為舉人,舉人可以候補做官;也可以進入國子監(jiān)繼續(xù)學習考會試、殿試成為進士;進士必然有官位,最低外放做縣令,最有才能的人到翰林文院任職。 第二種考國子監(jiān)的理學類,第一科就考數(shù)學,經(jīng)義與問策科作為次要;這類監(jiān)生可以考翰林理院,賜進士出身,之后在翰林院研究理科,或出任中央戶部、工部官職;也可以候補地方各級戶、工科官位。 第三種直接考武舉,武舉可以到飛虎團訓練之后任命為武官;也可以繼續(xù)考武備堂,賜武進士,為大將之才。最后一種是對于琴棋書畫有造詣和突破的人,最后可以進入翰林院,也賜進士出身?!?/br> 薛崇訓初步擬出這一套制度,以科舉所為選拔人才的主要途徑,再配以其他兩種次要的授官方式作為補充:一種是有出身和爵位的貴胄世襲爵位,逐代降低勛爵;另一種是有功勞的大臣子弟可以免去前期科考,直接進入國子監(jiān)為“萌監(jiān)”,能以舉人的身份授官,也能直接和其他國子監(jiān)生一起考三科進士。 他構(gòu)思之后又拿來筆錄的草稿親筆進行修改和整理,反復斟酌和思索,這個過程花了好一段時間。最后自認為以明代制度為框架的體系還算比較合理,終于接見了蘇晉,準備讓這份卷宗開始實施階段。 卷宗作為密文交到蘇晉手里,不得公諸于眾,薛崇訓讓蘇晉先看看,然后才決定愿不愿意接手。在召見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薛崇訓很認真地看著蘇晉道:“你不是一定得辦這件事?!?/br> 蘇晉外號蘇侍郎,閱近官場起伏,他剛拿到密卷還沒來得及看,單從薛崇訓那句平淡的話里就聽出了兩個玄機。首先這事兒是一個機會,薛崇訓為了回報他的擁立之功,必因這件大事而讓他位高權(quán)重,不然這么多朝廷重臣為何獨選他?然后此事有風險,責任重大,所以薛崇訓才會特意說“你不是一定得辦”。 蘇“侍郎”將卷宗密存在內(nèi)各衙門,每日上值之后才取出來在書房中細讀。紙上的每一個字都是皇帝親筆,可見薛崇訓對此事的重視。蘇晉閱讀了兩遍,對變法有了自己的預測:可能進士科將是士人追捧的科目、其他類會變成冷門,因為進士科更適合一心仕途的人,而經(jīng)義問策也是讀書人更熟悉的內(nèi)容(不過從生員資格的關(guān)口就普及了數(shù)學,顯然達到了皇帝的期望);然后這樣標新立異的科考內(nèi)容會在士林中爭議,肯定不是誰都會稱道贊成的法子。 數(shù)日之后蘇晉就準備擬奏章正式上書,由自己提出這項變法。無論風險如何,皇帝給了機會,沒有退縮的道理。 正式的奏陳,先是政事堂的宰相看到,按照規(guī)矩要給出處理法子,再遞到內(nèi)閣、皇帝那里。但這回蘇晉的奏章政事堂沒有批閱,只是看了一遍就直接送內(nèi)閣去了。宰相們一看內(nèi)容,又是閣臣蘇晉上得奏章,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它并非蘇晉的政見,根本就是薛崇訓的主意,和蘇晉唱雙簧罷了。 薛崇訓打算先把這份奏章拿到內(nèi)朝里和大臣們議論一番,探一下兩個衙門大臣的態(tài)度再說。這次御前議事參與的南衙重臣一共就那十個,一個也沒缺席,薛崇訓少見地穿戴正式在紫宸殿參與。 一開始眾人都顯得很謹慎,因為人們一旦露出了自己的態(tài)度,以后就不便改變了,否則會給人政見不堅定的印象。蘇晉按照薛崇訓的密卷內(nèi)容在內(nèi)廷里詳細闡述了一遍,薛崇訓也不輕不重地問了些問題,最后詢問大臣們的意見。杜暹先贊成了蘇晉的奏章,接著內(nèi)閣另外兩個人也贊成了,這倒是他們事先就商量得差不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