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姚宛急忙跑了。

    過了一陣，果然就見得薛崇訓(xùn)跑著過來了，他到門口一看，滿屋子的女人，有老的產(chǎn)婆，也有小的丫頭。他便說道：“王昌齡他們都還在路上，我?guī)еp騎快馬趕回來的。”

    孫氏聽罷心里一陣說不出的滋味，看了他一眼，只見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大約為了路上安全，薛崇訓(xùn)身上還穿著盔甲，頭盔倒是取下來隨手扔一邊了，發(fā)髻又臟又亂，臉因為沒洗顯得更黑了。

    眾女人怔怔看著他，跟一個乞丐進屋了似的。孫氏怔了片刻，忙一本正經(jīng)地執(zhí)禮道：“薛郎cao勞國事辛苦了?！逼渌艘裁ο蛩バ卸Y。

    薛崇訓(xùn)沒顧她們，大步走到床前，蹲下去抓住李妍兒手，她那白|生生的手立刻被弄上了黑印。

    李妍兒哭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好難受啊，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不會，這只是一個新的開始?！毖Τ缬?xùn)溫柔地安慰道，他忘了沒洗手，便伸手用手指去揩她眼邊的眼淚，結(jié)果李妍兒的臉很快變成了花貓。

    薛崇訓(xùn)又小聲對她說了一些好聽的話，孫氏就讓他先出去等著，不料李妍兒抓住他的手不放，“不行，你要一直陪在我身邊，不準出去。”

    孫氏道：“哪里有男人留在產(chǎn)房的事兒，不吉利。薛郎就在門口，不會走遠的，聽話放開手?！?/br>
    李妍兒從小就被嬌慣出了小脾氣，哪里管你什么道理，認定了就不放，說道：“郎君在我旁邊我才不怕?！?/br>
    薛崇訓(xùn)聽罷大為感動，便說道：“我是不信邪的，怕什么不吉利？我坐墻邊上，我礙著你們?！?/br>
    孫氏愕然，心道李妍兒是那性子，薛崇訓(xùn)也跟著胡攪什么？但見李妍兒死死抓著他的手不放，她也沒辦法，心里反倒冒出一股子酸水來。

    “不相干的人都跟我出去罷，留下做正事的人。”孫氏下令道。

    ……折騰了半天，薛崇訓(xùn)的耳膜都快被李妍兒的喊聲震破了。不過結(jié)果還好，當(dāng)宇文姬宣布母女平安時，薛崇訓(xùn)也松了一口氣，同時琢磨著宇文姬的用詞，心道：原來生了個女兒……不能做繼承人，以后還得被太平公主和孫氏念叨。

    孫氏獲知消息之后，雖然也很欣慰，畢竟平安無事，但她臉上的失望情緒還是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了。

    倒是薛崇訓(xùn)一副歡喜的樣子抱起襁褓道：“兒子女兒都一樣，我總算做爹了……哈哈，你生下來就是郡主呢，以后像你|娘一樣被人寵著?！?/br>
    “讓我瞧瞧?！崩铄麅阂荒樅翢o血色，頭發(fā)散亂在枕頭上，聲音有點沙地說，一時間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薛崇訓(xùn)便把孩子抱過去，聽得孫氏道：“你趕緊去沐浴更衣，身上那么臟，別抱孩子了，也讓妍兒休息一下?！?/br>
    就在這時，聽得門外有個宦官小聲問道：“是王子還是郡主呀？雜家得趕回去稟報殿下呢。”

    孫氏的臉色頓時一沉。

    這時李妍兒問道：“郎君，你有沒有想好名字??？娘非得等你來取?！?/br>
    “……當(dāng)然想了，我在安北鎮(zhèn)常想呢。”薛崇訓(xùn)搓了搓手，急中生智道，“夏天生的，就單名一個夏字如何？”

    “??？”李妍兒皺眉看著他。

    薛崇訓(xùn)忙道：“這夏字可不簡單，不僅喻示著萬物生機，更是華夏的別稱。親王的女兒，當(dāng)然要大氣，總不能取些花兒草兒的名字不是？再給她一個夏州郡主的封號，那就更搭配啦！”

    第五十章 眼睛

    李妍兒雖然沒能產(chǎn)下王子，能平安無事總是一件好事。但薛崇訓(xùn)還沒能空閑下來，他還得去大明宮一趟，大老遠回來至少要盡快先見見太平公主。

    他起碼有十天沒洗澡了，進宮之前就先沐浴換身干凈的衣服。洗完了換上帶著清香的里襯穿上紫袍，渾身舒服了許多，但不知怎地疲憊更甚，也很口渴，好像在熱水里泡了出來身體不僅不吸水還有點脫水。他一連灌了兩杯茶水，這才佩戴好飾物叫人備馬。

    如今這李唐的皇宮在薛崇訓(xùn)看來就跟進家門一樣簡單，雖然有宦官報進去，但他是不用等回話召見的，直接就騎馬進宮去了。

    在關(guān)北待了一段時間乍一進這原本很熟悉的大明宮，他照樣有些震撼的感覺。就算以現(xiàn)代人的眼光來看，整個建筑群也十分宏大。也許矗立在云天之間的含元殿沒有現(xiàn)代都市那種數(shù)十上百層的摩天大樓那樣高，但占地面積肯定不會小，主要古典建筑這種端正大氣的氣勢看起來非常宏偉。來到大明宮，薛崇訓(xùn)就如進入了一個古典文明高度發(fā)達的地方，與回來的路上見到的那些落后低矮的村落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實際上這座宮殿是版圖龐大的帝國的國力集中體現(xiàn)。

    太平公主仍然住在承香殿，薛崇訓(xùn)去那里見到了她。只見她穿著素雅，大約先前是在和玉清修道的緣故，自從她的絕癥被玉清以道術(shù)偶然治好后就很信這個，就如一個沒有信仰的人忽然見到了神跡皈依我佛一樣的狀況，也就薛崇訓(xùn)仍然不信怪力神。

    殿中沒有外臣，薛崇訓(xùn)簡單見禮后，便和太平公主說了會兒話。她也不問公務(wù)，只說道：“聽說妍兒生了個郡主，取名沒有？”

    薛崇訓(xùn)忙道：“當(dāng)時妍兒問起，我就取了個名字叫薛夏……”

    “夏天生的？”太平公主忍俊不禁，抬起長袖遮住下半張臉，哈哈笑了起來。她也沒說女兒不好之類的，因為她就是個公主，一副歡喜的模樣道，“過幾日接到宮里來讓我抱抱?！?/br>
    就在這時，宦官魚立本走了進來，走上木臺在太平公主的旁邊輕聲說了句什么，薛崇訓(xùn)坐得遠也沒聽清。太平公主聽罷便說道：“之前被抓住那一幫突厥人，我料想議和突厥人會要求那些人，為了大局就暫時忍下了一口氣。不過前兩天聽張說那里的消息，你沒有答應(yīng)突厥人這個要求，那正好，我便下令河西鎮(zhèn)的將領(lǐng)將他們?nèi)刻帥Q了?！?/br>
    太平公主說得平淡，薛崇訓(xùn)也因此覺得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但轉(zhuǎn)念一想：那可是一千多號人，拉到野地里一并屠殺估計也是個很血腥的場面吧。

    薛崇訓(xùn)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在華清宮的刺客有三個，死了兩個，還有一個母親給處決了么？”

    太平公主便回頭問魚立本道：“死了沒有？”

    魚立本忙躬身答道：“還在刑部大牢，上回審訊時給她用了一遍刑，她哭著喊著讓人殺了她，奴婢反倒給留了口氣，什么時候殿下的氣消了，什么時候給她一個痛……”

    薛崇訓(xùn)忙道：“暫時別殺，那份供詞我看了，其中牽涉官員周斌的供狀。周彬這個人是宇文孝的好友，又是我保薦做官的，好像就是因為這個關(guān)系才未聞御史彈劾。我得親自問問，這人究竟做了什么?！?/br>
    魚立本不動聲色地說道：“刺客百月供出的那件王家慘案，王家是亂黨姜長清的親家，所以沒有御史愿意提這事?！?/br>
    “姜長清……哦！”薛崇訓(xùn)一下子想起來，雖然是個無名小卒，但當(dāng)時薛崇訓(xùn)被這個李隆基的支持者暗算險些丟了性命，所以時隔幾年薛崇訓(xùn)還記得他的名字。

    不過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怎么計較了，時間真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就算當(dāng)初看起來是關(guān)系身家性命的大事，隨著時間的流逝都會淡去的。

    魚立本又和太平公主說著什么話，薛崇訓(xùn)沒聽進去，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了那個女|童充滿仇恨和殺機的眼神，很難想象一個十二三的小女孩會有這樣的眼神。給薛崇訓(xùn)的印象很深，如今回想起來還好像發(fā)生在昨日，一閉上眼睛去想就能想起，如在眼前。

    薛崇訓(xùn)的好奇心驅(qū)使，就想再見見百月。

    過得一會兒，太平公主見他面有疲憊之色，便說道：“你在路上奔波了多日，就不用陪在這里和我說話了，去歇歇吧。就在我宮里休息兩日也行我這里什么也不缺，要回去也可以?！?/br>
    薛崇訓(xùn)便道：“兒臣還是回去好些，這就告辭，改日再到承香殿問候母親?！彼粊磉€想出宮去瞧瞧那百月，二來要休息還得自己的家里最好，大概屬于自己的地方更有安全感的原因，別處再舒適也是比不上的。

    出了內(nèi)朝，他便徑直去了刑部，本想找刑部最大的掌事蕭至忠陪著去的，但一問蕭至忠還在政事堂，便讓另外一個姓趙的侍郎陪同。這唐朝沒有廠衛(wèi)，不興設(shè)私獄，犯人從地方大牢押到京師，只能關(guān)在京兆府刑部之類的官府監(jiān)獄里。那百月是行刺宮廷的欽犯，自然不會關(guān)押在京兆府；如果在京兆府監(jiān)獄，薛崇訓(xùn)要進去就更容易了，現(xiàn)在掌實權(quán)的少尹就是那周彬，屬于薛黨嫡系。

    進牢獄薛崇訓(xùn)不是第一次，但每次都能感覺到這里面和外面世界的區(qū)別，幸好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薛崇訓(xùn)這樣的王侯貴族是基本不可能被關(guān)在這種地方的，就算失敗者也會干脆地被殺掉，沒有受刀筆吏之辱的道理。

    刑部的監(jiān)獄比地方上干凈舒適，甚至還有常常更換的干草供囚犯睡覺。不過趙侍郎說百月并沒有關(guān)在普通的監(jiān)獄里，而是在死牢！

    薛崇訓(xùn)手握大權(quán)，卻真沒了解過那種地方，便隨口問道：“死牢是什么地方？”

    趙侍郎道：“在地下，趙某在刑部做了幾年的官，就沒見過進了死牢的人活著出去的。那種地方不適合晉王的身份，要不咱們另外找個地兒等著，讓獄吏把她帶上來見晉王？”

    薛崇訓(xùn)鎮(zhèn)定地笑道：“不就是地牢么，我進過地牢，在鄯州做刺史之時。鄯州地處邊陲，種族人口復(fù)雜，州官為防劫獄防備很嚴，故牢獄便是地牢?！?/br>
    其實不只是鄯州，親王國的“內(nèi)廠”就修了地牢，屬于薛崇訓(xùn)大膽設(shè)的私獄，記得有一年抓了幾個長安的市井潑皮，被活活餓死在里面了。

    而刑部這種死牢也就是修得結(jié)實一點，陰暗殘暴程度是比不上私獄的，畢竟是國家機構(gòu)多少要顧點形象。

    一行人在趙侍郎的帶領(lǐng)下去了死牢，果不出薛崇訓(xùn)所料，并不見得環(huán)境有多可怕，排水和通風(fēng)都設(shè)計得很合理，看起來干燥清潔。只是位于地下光線不好，而且四周都是石頭，一進去就有一種胸悶的感覺，好像是在墳?zāi)估镆粯印?/br>
    沿著光線黯淡的過道往里走了一陣，便聽得有人說道：“到了。”獄吏忙上前開鎖。

    薛崇訓(xùn)毫無壓力地跨了進去，這時后面的獄卒就搬著椅子木案進來了，有模有樣地在里面擺上了文房四寶，好像真要審問犯人一樣。

    薛崇訓(xùn)左右一看，并沒見有人被掛在墻上或綁在柱子上，卻發(fā)現(xiàn)有一團東西蜷縮在墻角里，多半就是那刺客罷。

    對于這種惹著當(dāng)權(quán)者的犯人，獄吏是毫不客氣的，走上去就是一腳，喝道：“起來！朝里來人要審你！”

    那團東西蠕|動了一下，既不反抗也不聽命，結(jié)果又挨了重重的一腳，她卻沒出聲。就在這時，趙侍郎一句話就讓她有動靜了：“刑部審你你不愿意，只有讓內(nèi)侍省的公公們來？”

    她便一聲不吭地掙扎了起來，披頭散發(fā)把臉完全遮了就跟一個女鬼似|的。

    薛崇訓(xùn)道：“這么關(guān)著要是自盡了怎么辦？”

    趙侍郎道：“一開始是綁著的，綁了一倆個月吃飯都得人喂，還不好清洗牢房，魚公公就讓放下來了，看來是沒事?！?/br>
    薛崇訓(xùn)便坐到了椅子上，旁邊的一個書吏急忙坐到案旁擺好紙張，將毛筆在硯臺里蘸了蘸提起來，準備記錄供詞。薛崇訓(xùn)見狀道：“不要錄詞，我只是問問一件事。不相干的人都回避，趙侍郎等留下便可。”待獄卒們出去了，他又對趙侍郎說道：“這里的話不必對外人說。”

    “是，晉王請放心，死囚嘴里掏出來的東西不是一般人能有權(quán)知曉的?！?/br>
    “很好?！毖Τ缬?xùn)點點頭，又對百月說道，“把頭抬起來?！?/br>
    她便依言抬起頭來，但滿面的亂發(fā)讓人不禁想起午夜兇鈴。薛崇訓(xùn)怔了怔，低頭一看見她戴著手鐐腳鐐便走上前去，伸手把她的頭發(fā)拂開。大約是薛崇訓(xùn)的動作太輕，趙侍郎等都有些吃驚，頓時面面相覷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總算是看到了她的眼睛，但薛崇訓(xùn)感到有些失望，因為現(xiàn)在看到的這雙眼睛和那夜的格斗時見到的是兩碼事，如今這雙眼睛里只有死灰。

    第五十一章 玄機

    百月被問了一些問題，大抵還是比較配合，之前趙侍郎說那句“讓宦官們來審”的話讓她心有余悸。薛崇訓(xùn)不知道魚立本等宦官是怎么折騰她的，不過她連脖手臂上的傷痕累累說明了一些問題，身上傷到了哪里卻被她身上穿著的又臟又破的囚服給遮住了看不見。宦官果然是比較陰狠下得起手的，薛崇訓(xùn)想起了記載中明朝廠公們的事跡，由此看來唐朝宦官也不比他們差……甚至史上的唐朝宦官更厲害一些，行廢立之事他們都做到了。

    在她的口供中，周彬如何將人家的新娘子玷|污，又如何殺害王家一門等事是她從官僚那里聽說的，不過她親眼見到了那被迫害后的王家媳婦，說被砍了四肢五官盡毀慘不忍睹。這事兒的真?zhèn)?，薛崇?xùn)自然能查清，但他現(xiàn)在就覺得百月應(yīng)該沒有撒謊，周彬本來就是個酷吏，恐怕真干得出來。

    姜長清的親戚就算牽連謀反，周彬為什么不痛快點殺掉，非要干出那么殘暴的事？薛崇訓(xùn)覺得這不僅是違反律法的事，簡直就是反人類罪……主要還是給自己的名聲影響不好。

    后來百月又說了自己的家事，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薛崇訓(xùn)便不關(guān)心，十年前他還不知道在哪里花天酒地，壓根就不務(wù)正業(yè)，權(quán)力場上的齷齪事跟他幾乎沒有任何關(guān)系。

    這刺客被關(guān)在這里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銳氣，薛崇訓(xùn)問完了話便準備離開了。不料走出牢房沒一會兒，一個獄吏就上來和他小聲說話，薛崇訓(xùn)回頭一看其他人都遠遠地跟在后面并不上來。獄吏低聲說道：“東面有間審訊房，遠離其他屋子，在里面干什么都不會有人知道……要不王爺再去那里審審她？這死牢里的人是沒法活著上去的，無論用什么法子弄她都沒事……”

    這人說話吞吞吐吐的，不過薛崇訓(xùn)倒是聽懂了。他想起剛才自己把百月的頭發(fā)弄開時旁邊人的表情，便心道：這事兒定是趙侍郎交代獄吏來說的，沒想到這舉止端正的官兒倒是個阿諛奉承想方設(shè)法討歡心的主。

    但這些人薛崇訓(xùn)并不熟悉，而且他也很累了，根本沒興趣，便一臉正色道：“你覺得孤是那樣的人？”

    獄吏見薛崇訓(xùn)變臉，嚇了一跳，忙跪倒在地：“小的該死！”

    薛崇訓(xùn)“哼”了一聲，大步便走。

    ……說那死牢不透風(fēng)是不可能的，周彬就很快得到薛崇訓(xùn)過問百月的事，心里頓時就有點慌了。自己干過什么事當(dāng)然清楚得很，他左思右想，沒法直接去找薛崇訓(xùn)求情，一來不容易見著，他還算不上是薛黨派系的核心成員，商議什么大事都沒機會列席；二來怕晉王正在火頭上，跑過去是送|死。

    最后周彬還是覺得去向宇文孝求救最好，他和宇文孝的關(guān)系很熟絡(luò)，也幫忙干過不少事，實際上以周彬的出身和學(xué)識，沒有宇文孝的推薦他能干到京兆府少尹這樣的要職是根本不可能的；宇文孝的女兒封了側(cè)妃，聽說很得寵，他自己也是薛崇訓(xùn)跟前屬于左右臂膀那號人物，如果宇文孝愿意求情，機會就大得多了。

    周彬想清楚這些關(guān)節(jié)，趕緊就從家中找出了不少搜刮來的值錢物十直奔宇文府上。

    此時已黃昏時分，各衙門的官員多半也下值回家，周彬趕去宇文孝府上正是時候。天色一旦暗下來，長安的長街上燈籠就陸續(xù)點亮，紅光照在周彬那尖嘴猴腮的臉上依然顯不出什么吉利的感覺來，長成那樣了實在沒辦法。而且他這人實在沒有什么諸如同情心之類的東西，最喜研究各種酷刑和逼供的方法，做酷吏倒也內(nèi)外適合。

    到得宇文府遞上門貼，果然門子說阿郎在家，就引他進去了。宇文孝的前院照樣是開辟了不少菜地，種了各種各樣的作物，花草等裝點風(fēng)景的東西卻未看到。

    周彬在廳中喝茶等了一會兒，就見打扮得十分樸素形同老農(nóng)的宇文孝進來了，哈哈笑著寒暄了一陣，又相互見禮自不例外。周彬忙將手里的盒子送了上去：“多日未到府上拜訪，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望宇文公勿要推辭?！?/br>
    宇文孝笑呵呵地就打開盒子看了一眼，只見里面黃燦燦的，頓時就笑得更開心了。周彬不動聲色地想：這老頭比我還不如，完全就是通過裙帶上去的（他不了解宇文家和薛崇訓(xùn)幾年前的事兒），我太了解他了，要是送些古玩玉器字畫什么的雖然并不比金銀價值低，可他不一定高興，老俗人就好黃|的。

    見宇文孝并沒拒絕的意思，眼看要收下禮物，周彬心頭就松了一口氣，只要愿意拿，就肯定多少幫點忙啊。

    “聽說在華清宮抓的一個刺客，把周少尹也牽扯進去了？”宇文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周彬微微吃了一驚，忙道：“下官尚未開口，宇文公便知春秋，真是明察秋毫叫人佩服啊！”

    “周少尹乃堂堂京兆府官員，我不過是親王國里謀個差事，你不能稱下官，使不得使不得。”宇文孝道。

    周彬道：“就算宇文公隱居名山身無一職，也應(yīng)讓下官等萬分敬仰……”他一面說一面竟然跪了下去，哭喪著臉道，“宇文公這次可得救我一命，鞍前馬后效勞敢不從命？”

    宇文孝忙扶他，問道：“究竟咋回事？我就是聽到一點風(fēng)聲，尚未知細節(jié)?！?/br>
    周彬死活不起來，說道：“那次李三郎在洛陽起兵后事敗，牽涉了不少人，我當(dāng)時以御史的身份去北邊辦差，正巧遇到王家辦喜事……就怪當(dāng)時一時起了色|心，又知那王家原來是亂黨的親戚，便以公謀私害了他們家。我原本以為不會有事兒，誰沒事在朝里為亂黨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