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這時薛崇訓卻笑瞇瞇地說道:“諸位不必介懷,劉使君說的是庖廚糊弄我,不是說你們糊弄我,莫要聽錯了,別緊張,啊?!?/br> 庖廚終于沒魄力硬撐了,急忙跪倒在地,磕頭道:“明公饒命,小的不慎將那只鳥掉到火里烤糊了,只好另外尋了一只差不多的,哪里想到衛(wèi)國公一眼就看出來了……” 眾人頓時愕然,薛崇訓的眼睛這么毒?真還不是原來那只鳥啊! 其實薛崇訓也有點驚訝,他原本是想說弄了太多佐料鳥的本味就變了,哪想到把這庖廚的實話給詐出來了。 劉安故作惱怒道:“膽大妄為,衛(wèi)國公要的是親手射殺的那只鳥,你給的什么,???給我把衛(wèi)國公要的東西拿上來!” 庖廚萬分無辜地說道:“明公,那鳥已經糊了?!?/br> “糊了也要!” 庖廚只能轉身去取東西,過得一會,他便端著一個精致的盤子上來了,里面裝的卻是一只黑糊糊的玩意,跟炭似的。他便把盤子小心翼翼地程到薛崇訓的面前,說道:“衛(wèi)國公恕罪,小的一時不慎……” 薛崇訓沉吟片刻,當下就有了個想法,自己先笑了笑,說道:“沒事沒事,你不過是犯了點小錯而已,我堂堂大丈夫和你計較這個作甚?” 庖廚忙跪倒道:“衛(wèi)國公大人大量?!?/br> 薛崇訓萬分親切地作了個扶的動作:“我要的是這只鳥,不是好看的虛假之物。只要你老實把原來的鳥交出來就行了,糊了也沒關系,我怎么會隨便就懲罰你呢?這不很好嗎?” 眾人聽罷都低頭沉思,仿佛在尋思著什么玄機一般。 庖廚道:“謝衛(wèi)國公饒恕之恩?!?/br> 薛崇訓拿起筷子,指了指盤子里的黑東西:“糊了也要吃,誰叫你是替我當廚的?” “衛(wèi)國公,這東西吃不得,我們還準備了好多佳肴呢……” 但薛崇訓不管他,拿起筷子夾起那只糊鳥,盯著它吞了一口口水,放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然后“吧唧吧唧”若有滋味地慢慢咀嚼起來。 劉安見他閉目品評的樣子,不禁問道:“薛郎,糊鳥是啥滋味?” “苦……粗,咦,您說咱們大唐的老百姓,嘴里嘗的是不是就這滋味?”薛崇訓似笑非笑地說道。 眾人皆盡默然。過了一會,劉安才一本正經地說道:“衛(wèi)國公此言,我等一定要記住了!古人言治國如烹,我們做官,就如庖廚。把鳥做成美湯,百姓會吃;把一只鳥做成了這黑漆漆的鳥樣,百姓也得吃。明白么?” “下官等受教?!北娙烁胶偷?。 薛崇訓笑道:“我是說鳥,劉使君東拉西扯的干甚?” “是,薛郎說鳥,我也說鳥?!眲驳哪樓嘁魂嚢滓魂嚨卣f道。 薛崇訓的筷子夾著那只糊鳥,看了一會,實在不想再咬第二口,便夾起來向后一拋,扔了了事,然后拿起勺子喝最先送過來的那缽rou湯,一面說道:“孟子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能光一個人吃啊,來人,上菜,大家一起吃。” 奴仆們魚貫而來,端著各種佳肴擺上案來,氣氛才因為輕松些了。 薛崇訓一邊大吃大喝,一邊不住地贊道:“好吃,今天這野味比昨兒在官妓那里吃的東西好多了,野味就是野味,有股子活力,好!” ……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他這么一說,汝州刺史呂竮當時就尋思:官妓是人,野味是吃的,這兩樣東西怎么能比呢?可人衛(wèi)國公就要拿人和東西比,有啥法……咦,莫不是嫌今晚沒有和官妓相似的那種‘野味’? 既然人家走到了你汝州刺史的地頭上,不能招待得不好。不就是‘野味’么?良家婦女行不?違法?在汝州老子這個刺史就是法!再說招待的是太平公主的兒子,怕個鳥。 趁著他們還在吃rou喝酒,離歇息還有點時間,呂竮便向劉安告假從宿營地出來,帶著自己的人快馬加鞭趕回汝州城。 長史開城門迎了呂竮,問道:“使君怎么現在回來了?” 呂竮道:“衛(wèi)國公嫌昨天的官妓沒有‘活力’,要吃‘野味’,我得趕緊想辦法弄過去。人家走到了咱們汝州地頭,一定要讓他盡興高興了才行!” 長史倒是聽懂了,卻馬上皺眉道:“要什么樣的野味?家|妓成不,如果應急,老夫家里養(yǎng)著十幾個,弄過去也該夠了?!?/br> “怎好奪你的女人?再說家|妓早都養(yǎng)順了,哪里還有什么‘活力’靈氣?人衛(wèi)國公皇親貴胄,還看得上咱們養(yǎng)的這種貨色?得良家子才行,你老想想,那良家子沒見過那陣仗,衣服被扒下來眼淚嘩嘩的,楚楚可憐的,什么活力靈氣一下子就有啦!”呂竮呵呵笑道。 長史想了想:“這么晚了,咱們往哪兒弄良家子去?如果有個三五日還好,可以施以手段買幾個,現在……難道帶兵沖進百姓家里搶?這可使不得,到時候御史一本折子上去,我們的官也甭當了?!?/br> 刺史呂竮道:“搶怎么了?御史參讓他參去,我不信朝里的人就這么等著別人整咱們的人?!?/br> “使君勿急,我想到了一計?!遍L史捻|了片刻胡須,當即就說道,“話雖如使君說的那樣,搶幾個人沒啥大事,但總歸太粗暴了對使君的威信不好,這事還是假借他人之手比較好。城東劉家那二郎劉霸,什么調戲寡婦、強搶民女之類的事,他哪樣沒干過?就讓他去干,他不僅輕車熟路,哪家有俊俏的小娘他都知道,而且還能把惡名給扛下來。到時候使君把他捉了略施懲戒,再補償受害家的損失,如此一來,事情平息了、上面的事也辦好了、名聲也得了,可不是皆大歡喜么?” “妙計!”呂竮頓時大喜,攜了長史的手道,“你真是我的諸葛亮,沒有你想不到的辦法?。 ?/br> 長史謙遜道:“我既是汝州長史,為使君出謀劃策是本分?!?/br> 呂竮點點頭,又理了一遍,很滿意地說道:“劉家家境殷實,本就該充作運糧富戶,征召負責運送朝廷賦稅,但我多次照顧才使得他們避免了征兆,這不欠著我好大的人情,雖說平時都有孝敬,但再要他們辦點小事,應該也不會有問題?!?/br> 計議定,呂刺史回到衙門,馬上就叫人去把劉霸找到衙門來。沒過一會,就聽得堂門外面一個破嗓子嚷嚷道:“新來的?你二哥哥我是呂使君的朋友,二哥哥進出這公門跟進出自己家門一樣,還要搜身?你懂不懂規(guī)矩!” 呂竮因為心里掛著事,當即就喊道:“別搜了!讓他進來。” 只見來人身長八尺又高又壯,滿面的橫rou,以至于讓面相兇神惡煞的……這模樣兒,就跟寫了字一樣,左邊:惡棍;右邊:地痞。 不過他見了官馬上就滿面堆笑,臉上的rou都笑得一抽一抽的,裝模作樣地抱拳道:“哎呀,二位明公,好久不見!二哥哥……不對,我還以為你們把我忘了呢?!?/br> 劉霸一面說話一面察言觀色,但見兩個官員臉上毫無笑意,他當下也就收住笑容,小心說道:“靜修庵那小尼姑來告狀了?您千萬別聽她胡說,我連一個指頭都沒碰到,就嘴上說說而已?!?/br> 呂竮愕然道:“尼姑你都動?也不怕晦氣!” “沒動,沒動……”劉霸紅著臉,又嘀咕道,“除此之外,最近我好像沒干啥壞事啊,剛買那對鳥兒挺有意思的,我不都呆家里的么?” 呂竮打著官腔道:“我看在你老劉家的份上,才關照著你!哼,你也得給我收斂著點,要是聽不進人話,我把你以前那些案底都翻出來,殺頭都不夠贖你的罪!” 劉霸忙道:“哎喲,您可不能這樣,我何時沒聽使君的話???” 第七章 白發(fā) 衙門本來叫“牙門”,因為大堂的墻上畫著猛獸的爪牙,故而得名。汝州衙門的蕭薔之內依然燈火明亮,門口的侍衛(wèi)身上的明光甲泛著金屬的冷光,普通人根本不敢靠近。 刺史呂竮招了招手,一臉橫rou的劉霸便急忙附耳過去,呂竮小聲地如此如此交代了一番。劉霸聽罷變色道:“這么沖進人家里搶人……成么?” 呂竮道:“有什么不成的,有我在你怕什么?我又不會害你……真要想對付你犯得著這樣脫了褲子放屁?” “那是,那是?!眲钥嘀樀?。要說欺負良家百姓他也少干,可怎么也會尋些個理由,調戲姑娘媳婦什么的一般情況下也就是調笑一下罷了,這回可是來真的,直接沖進別人家搶女人……還好有刺史撐腰,不然這樣的事就連他劉霸也不敢干。 呂竮瞇著眼睛道:“你劉二也就是嚷嚷得兇,牛皮吹得震天響,怎么,真要干惡事了怯場了?” 劉霸頓時抬起頭道:“有呂使君一句話,我怕甚?放心,這事交給我好了。” “很好,我等你的消息。記住了,第一要快;第二別傻啦吧唧的送衙門里來,直接送出城,我在外面等你;第三,不用太多,五六人或七八人就行,但姿色一定要最好的,別給我弄些歪瓜劣棗。事情辦好了,我心里自然明白你們劉家的功勞,以后你劉霸在汝州也更逍遙了不是?” 劉霸應了從衙門里出來,當即就呼喝起一幫狐朋狗友,又帶了家丁上街來了。一伙人碰頭一商量,把平時看到的俊俏小娘都尋思了一遍,先選定對象下手。 就在這時,一個和劉霸差不多的紈绔子弟說道:“青獅客棧住了個小娘,外地來的,我看到過一眼,細皮嫩rou的別提多白了,把她也算上吧?!?/br> 劉霸儼然老大,用居高臨下的口氣說道:“還在?” “在,還在?!?/br> “外地的更好,人沒了也沒地兒哭去,讓他們家的人告衙門去好了?!眲詙in|笑道。 安排妥當,一眾人便分頭行事,各奔分派的目的地搶人。不多一會兒,就聽得街坊里吵嚷起來,不知誰家的狗也湊上了熱鬧,一個勁“汪汪汪”直吠,其他的狗也不甘落后,陸續(xù)吠叫起來。 劉霸和剛才那紈绔子帶著一眾家丁直奔青獅客棧,打聽明白了房間的地點,他們便兇神惡煞地沖到了門口。店掌柜見到這樣的陣仗,還沒弄明白,在邊上哭喪著臉道:“住的都是客,劉二哥這是作甚?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給個面子罷?!?/br> “你知不知道里面的人什么身份?”劉霸揮了揮拳頭,瞪圓了眼睛兇巴巴地說道。 掌柜的搖搖頭。 劉霸道:“那你還啰嗦甚?想被牽連?給我把門砸開!” 只聽得“砰”地一聲,一個壯漢用肩膀直接就把那木頭門板撞翻了。劉霸隨即大步垮了進去,房梁上一縷灰塵正好被震得掉到了他的頭上,劉霸忙“呸呸”地吐了幾口,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向前看去。 一個白發(fā)女子正坐在竹塌上,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當然就是她一頭的銀絲……但她并不是個老太婆,不僅不老,臉上光滑得連一絲皺紋都沒有,劉霸調戲了這么多女人,真沒見過這么好的皮子。 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純極了。她的面前有一把短短的古琴,她的手指放在琴上,但并沒有彈,劉霸進這客棧起就連一聲琴聲都沒聽到。 白發(fā)女子笑瞇瞇地說道:“我一個弱女子,你們來了如此多人,如此嚇人地沖進來,想干什么呀?” 劉霸見著俊俏的小娘就會酸言酸語地調笑幾句,但這時他張了張嘴竟然說不出平常說慣了的那些俗話來,怔怔站在那里,就如一個大號的呆瓜似的。 “啊……這個……那個……我打這兒經過,不慎摔了一跤……” 白發(fā)女子笑道:“您這一跤摔得可帶勁呢,我怎么瞧著像是故意撞的門啊……”她的神色突然一冷,“你們什么人?痛快點說吧,別費時候磨嘰了?!?/br> 劉霸脫口說道:“真是無意冒犯,我是好人……”旁邊的人馬上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白發(fā)女子看了他一眼,忽然抱起從竹塌上站了起來,緩緩地向門口走過來,她好像一點都不怕高大壯實的劉霸。 大伙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都站著沒動。她輕飄飄地從他們身邊經過,走到了過道上,門口留下了一陣幽香。劉霸正要說什么,白發(fā)女子輕輕“噓”了一聲,眾人面面相覷,只得閉嘴不言。 她就這么抱著琴在欄桿旁邊閉目靜靜地站著,身子一動也不動,只有一頭白發(fā)在晚風中輕輕蕩起,純美的臉龐安靜非常。 過了一會,她才睜開眼睛,笑道:“敢情真不是官府要抓我呢。” 劉霸道:“要不咱們處個交情如何?姑娘在汝州打聽打聽,誰不說我劉二哥哥最講義氣!” “好啊。”白發(fā)女子的態(tài)度頓時變得十分親切起來,讓人如沐春風。她的轉變之快,之自然讓人嘆為觀止。她又嬌嬌地說道:“二哥哥最講義氣,應該知道朋友首先得心誠,不能欺瞞,那你告訴我實話,你們本來是打算做什么?” 看樣子這女人心思很密,已經感覺到這幫子人并不是色心頓起想干強|暴之類的事,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不會這么大搖大擺地上來撞門,起碼得找個機會不是? 她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劉霸的神色,又笑道:“要說實話哦。你是不是有什么話不好當著大家的面說,那你悄悄告訴我就行了,我不說出去?!闭f罷嫵媚地勾了勾削蔥似的玉白手指。 劉霸愕然看著她的手指,又看了一眼她笑盈盈的俏臉,心道:對她說也沒什么,一個外地人能有什么影響?傳出去大伙也不信。 他想罷便小心地走上前去,鼻子里聞著那股子幽香像是被吸引過去的一樣。白發(fā)女子突然道:“行了,別過來了,我好怕你做壞事哦……你們幾個退開一點?!?/br> 劉霸壓低聲音道:“咱們汝州的呂使君想找?guī)讉€良家子,還得要有姿色的,這事兒就交給我來辦。正巧前日我一個兄弟無意中見過姑娘一眼,所以……我就算上了姑娘一個,不過你放心,這里我說了算,絕不會把你弄過去的?!?/br> “二哥哥對我這么好,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報答您呢……”白發(fā)女子嗲聲說道。 怎么報答,當然以身相許最好了!劉霸如是想,但面上卻慷慨道:“能與姑娘認識,就是三生有幸?!?/br> “二哥哥這么好的人,來日方長呢……可是我最討厭的人就是說謊的人,靠不住?!?/br> 劉霸拍著胸脯道:“放心,我絕對靠得住。還未請教姑娘芳名,怎地一個人住在這里?” 白發(fā)女子神情一陣憂傷,楚楚可憐地說道:“我本揚州吳家的人,家有兄妹二人。我家因為被征發(fā)押運朝廷賦稅入京,哥哥因此一去不返……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我和爹爹只得沿著運河一路尋來,希望能把哥哥找回家去……” 劉霸聽罷嘆了一氣,說道:“揚州……你們怎么不給刺史送錢?” “送什么錢?” 劉霸愕然道:“怪不得要征發(fā)你們家,連規(guī)矩都不懂不征你們征誰?這事兒得時不時送點孝敬銀子,什么苦差事自然就輪不到你們了?!?/br> 白發(fā)女子凄凄地說道:“以前不是不知道么,要是知道咱們也不會舍不得那點錢啊,就是再多的錢也換不了我的哥哥……剛才二哥哥說呂刺史要找美貌女子,做什么用?” 劉霸笑道:“這還用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