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軟肋
“你說什么?”無涯透明的腦袋湊近了我。 我的眼神想聚焦在他的臉上,卻不能夠,因為他是透明的——沒有靈魂的支撐,他整個人空洞又稀松,藏藍(lán)色的冷光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堪一擊。 “你別裝了,從我進(jìn)入你心底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到了那個人來過的痕跡,現(xiàn)在,那人埋葬在此、是你唯一能給到的一片凈土,留下一片安寧不好嗎,為什么一定要讓我也葬身在此?”我穩(wěn)住聲音,決定賭一把。 “你到底在說些什么鬼?‘那個人’,哪個人?這是我的心底,能看到的也只有你我二人,別忘了我是附在落英身上與你同行過的,你的那些小把戲哄不了我!”無涯有些惱火,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自負(fù)。 那好吧,絕地求生的本能讓我滋生出將碎片信息串聯(lián)起來的本領(lǐng)——無涯,就算你成了一個異類,你也不敢說你是沒有軟肋的,我一定能找到,并且掐在手里。我要在你侵蝕我之前給你一個措手不及。 “我看到的那個人,是一個女人?!蔽覍⒙曇舴啪彿懦?,眼神平穩(wěn)。 無涯的手輕輕一震,雖然很輕,但我感受到了——是個好兆頭。 “女人很瘦,長頭發(fā)編成辮子搭在肩頭,穿著白色的衣衫,喜歡迎風(fēng)遠(yuǎn)眺。你看,她就站在不遠(yuǎn)處呢,風(fēng)把她的衣袍吹得噗噗作響,她就像一只白色的鳥,想要振翅高飛……”我盯著無涯的身后,神情專注,描繪得惟妙惟肖。 畫冊。女人。背影。我自己反復(fù)的夢境。螢族精靈小呢的敘述。無涯面對畫冊上那個女人的背影留下的淚水……將這些竄聯(lián)起來,我想我?guī)缀跻呀?jīng)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繼續(xù)說……你為什么一直盯著我的身后?”無涯透明的臉頰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悅耳動聽。 “因為,那個女人就站在你的身后啊。”我輕聲笑道。 “是嗎?”無涯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可笑之事,聲音里笑不可抑。 “是的?!蔽铱隙ɑ卮稹?/br> “現(xiàn)在開始變得有意思了,我早就知道你有一個善變復(fù)雜的靈魂,但沒想到,你的想象力也如此豐富。那個女人站在我的身后,然后呢?”無涯漸漸松開了掐住我的手,身子卻一動不動,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然后,她走過來了,正在靠近……你?!蔽艺f,虛無的眼神漸漸凝固。 “這么多年來,在我心底的一方天地,還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熱鬧!”無涯冷笑道。 “是嗎?”我突然面色大變,聲音顫抖,盯著無涯的腦后,感覺自己的面頰在不受控制地抖動“……你不要走近,我知道你已經(jīng)死了,并且埋葬在此……” 無涯突然縱聲大笑,洪亮的聲音同他那小小的身子很不相配“美意啊美意,我還真是猶豫了,你這般有趣,我是放你一條生路,還是干脆蝕了你的靈魂,將你永遠(yuǎn)囚禁呢?” “圣王,你笑得如此大聲,是在掩飾你的心慌嗎?”我輕聲問,望望他的身后,又望望他的臉,眼神躲閃不定。 “心慌?我為什么要心慌?”無涯收斂了聲音。 “因為你非常想回頭去確認(rèn),卻又沒有勇氣確認(rèn)現(xiàn)在這個死了的、緊貼著你、站在你身后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你最心愛的人。”我的聲音哆嗦著,卻無比肯定。 “你夠了沒有!”無涯突然暴怒,探手過來,一把將我揪住,將他的身子和我的身子一同轉(zhuǎn)面向后,卻仍然別著頭,質(zhì)問到我的臉上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圣族的千秋萬代并不是非你不可!” 我看著他羞惱欲狂的樣子,心中愈發(fā)篤定,聲音冷硬,趁熱打鐵“怪不得她在你心底縈繞不去,因為她曾經(jīng)是你最喜愛的人,對嗎?很可惜,你卻殺了她。她心中有怨,無處可去,只能憂憂戚戚,盤徊在此。而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后悔了吧,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你只能將她放在你的心底深處,時時緬懷,不忍舍棄。怪不得我一直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原來就是她,她藏身于此,讓你永遠(yuǎn)不得安寧!” 天知道,我將這一套說辭不加吞吐地說出來,費盡了我多少心思! 圣星堡圣王的書室里,書架上的那本畫冊,書角微卷,定是被主人長期摩挲;整本畫冊里都只是一個女人的背影,再無其他;小呢描述的圣王面對畫冊時無法自控的淚水;這一切,都表明這個只有背影、不肯正面現(xiàn)身的女子一定同無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我還記得小呢說“他對這個女子念念不忘已毋庸置疑,只可惜如此用情也只落得孤身作畫、寄托思念,想來,這個女子一定是他無法得到的……” 什么樣的女子連圣王都無法得到? 小呢當(dāng)時就給出了答案“只有兩種,一種是不愛他的人,一種是——死人?!?/br> 不愛他,也阻止不了無涯將她放在心底深處; 死人,那更是哪兒也去不了,無涯可是這天上地下的王,死去的人,只要無涯愿意,她的魂魄自然只能留在無涯的心底,天長地久。 總之,無涯的心底絕對不可能是空蕩蕩的,他自己剛才也說過了,說我是“2000多年來,來到他心底的第二個人”,那第一個人是誰?當(dāng)然只能是這個只有背影的神秘女子! “你不敢回頭!因為她的臉頰已貼上你的頸脖,她雖然死了,但仍有氣息,你是不是已經(jīng)聽到了她蘭花般的呼吸(天知道什么是‘蘭花般的呼吸’,不過是我曾聽到過‘吐氣如蘭’這個詞,拿來用一用罷了)?”我繼續(xù)面不改色地杜撰著,甚至連聲音都變得輕悄,仿佛貓無聲地穿過房間,聽不到聲音,只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 無涯死死地盯著我,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我的話好像有了效果面前的他在慢慢變化! 他真的變了! 玻璃的冷光漸漸隱去,他一身黑袍、面色蒼白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他又變回了他十九歲時人類少年的模樣。 “你在撒謊……在撒謊……你只是為了跟我對抗,你根本什么都沒有看見……”無涯的聲音不再悅耳,像是卡在一個狹窄的洞里,聲音里充滿了求生的渴望。 我看著他,他那一貫的冷峻威嚴(yán)、居高臨下的神情不見了,只見他大汗淋漓、面孔慘白,眼神迷茫又慌亂,仿佛被記憶煎熬得脫了相,驟然望去,幾乎讓人認(rèn)不出來了。 我找到了。 這就是他的軟肋。 這個神秘的女人。 縱使我不能侵蝕他的靈魂——天知道我也并不想那么做,但如果可以重創(chuàng)他的心底、他最真實、最隱秘的那塊天地,我想我不會手軟。 只有受過傷害的人,才能體會到,當(dāng)別人被傷害時,到底會痛到何等程度。 我決定硬著心腸,再加一把火。 “我沒有撒謊,我已經(jīng)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正面。你不想知道她的樣子嗎?應(yīng)該不用我來告訴你吧,她的臉,數(shù)千年來,一定讓你寢食難安!”我的血液里果然流淌著巫影族那“邪惡”的血統(tǒng),說起謊言來,駕輕就熟,甚至帶著莫名的快感——我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無涯始終別著頭,眼神波瀾滾滾,似乎已在崩潰邊緣。 “她的頭發(fā)飛舞,眼睛很明亮,眉毛濃秀,皮膚像花瓣一樣嬌嫩……”我盯著某處,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可真不知道,一個對圣王有如此大影響力的女子到底會長成什么樣子,但話已至此,我只能將畫海、風(fēng)間,還有仙女小奈,也就是我見過的長相美好的女孩子的樣子融合一下,挑幾樣說出來,并且說得煞有介事。 無涯眼中突然一陣發(fā)直,脖子也硬了,仿佛不受控制一樣,慢慢慢慢轉(zhuǎn)過頭去。 “如此美好的女子,只可惜,嘴角一抹血痕,她……她竟然還在笑著,是不甘心的笑,她的臉上充滿了恨意,她恨你!恨你奪走了她的性命!恨你心狠手辣、荼毒天下!恨你要奪走我的靈魂、不肯丟手……”我一邊控訴,一邊夾帶私貨。 “住嘴!”無涯再也無法忍受,揚聲高叫。同時倏然轉(zhuǎn)頭,面對我說的那個貼上他頸脖的女子。 他的內(nèi)心終于受到了震動。 不僅僅是震動。他的黑袍隨著他的身子顫動不已,但是,他卻緊緊閉上了眼睛,甚至沒有勇氣面對眼前的“女子”! 我心中一緊,旋即又是一松。 可憐的無涯。 他根本就沒有勇氣面對,其實他若能睜開眼,他會發(fā)現(xiàn),他的面前什么人都沒有。 我不過是挖出了他潛藏深淵的心魔,血淋淋地“展現(xiàn)”在他面前,讓他嘗一嘗痛苦和恐懼的滋味,讓他在痛下殺手、傷害別人的時候,多少會生出一絲惻隱之心。 我盯著無涯的身影,黑袍的顫動,漸漸平息。 我看到他后頸一段雪白的肌膚,隱隱有藏藍(lán)色血脈的陰影,仿佛是身體里豢養(yǎng)的細(xì)細(xì)的小蛇,蠢蠢欲動。 我有不好的預(yù)感。 無涯突然回轉(zhuǎn)身,雙眼通紅,獠牙爆出,面色猙獰,手臂驟然伸長,將我卷入他的胳膊。 “你的靈魂已經(jīng)不重要了,現(xiàn)在我要吸干你的血。在那之前讓我告訴你,你這個說謊說得振振有辭的妖孽,奪走她性命的不是我!被殺掉的那個人才是我!是她殺了我!是她!她殺了我一萬遍!你聽到了沒有!”無涯的聲音終于剔除了所有悅耳的修飾,堅硬,真實,仿佛火山爆發(fā)時,從巖縫里崩裂出來的巖漿,安靜,guntang,瞬間斃命。 不等我有任何反應(yīng),無涯的牙齒就嵌進(jìn)了我的頸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