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意，小心！”黑暗中龍戒的聲音響起，動作非常敏捷，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在我身旁。

    這家伙，方才大家打成一團(tuán)的時候，他不知道在哪里，這會兒倒急急現(xiàn)身了。

    “沒事兒，我知道是誰……自己人。”我在黑暗中篤定道。

    因?yàn)槲衣牫鰜韯偛拍菐еp顫的聲音，雖然有些古怪，但依稀是金羽衣的聲音，是的，沒錯，就是他的聲音！

    當(dāng)初我被困在巖石平臺的縫隙里，金羽衣燃起了熊熊烈火，要焚燒那塊妖氣十足的巖石，墮天突然現(xiàn)身，親手將小奈塞進(jìn)縫隙里，小奈被擠死，成了“巖手”們的大餐，而我，逃過了一劫。

    小奈的命換來我的偷生！

    只有神知道，我寧可自己死去，只要小奈能夠醒過來。

    她是我的朋友，與我有過命的交情，她信任我、顧惜我，寧可自己吞下“莫回頭”、一生都不能再像魚兒一樣自由出入在水中，只是為了不傷害我！

    可是她死了，為了我，死在我和墮天的合力之下。

    我恨墮天，也恨我自己。

    當(dāng)墮天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口里喊著：“要你償命！”、向墮天沖過去的那一刻，我心意已決，只想與墮天同歸于盡：朋友為我而死，我還有何面目在這世上獨(dú)自偷生？！

    只記得當(dāng)時眼前火光一片，墮天籠罩在一片金晃晃的光芒之中，太亮了，我?guī)缀跏裁炊伎床灰?，我向他靠近，心中又是激憤又是傷心，突然身上一陣灼烈，仿佛頃刻化作一股水汽，蒸騰到空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暗中傳來數(shù)聲響動，有人忍不住出聲，有人只是發(fā)出忍耐的悶哼。

    我低聲喚道：“金羽衣，是你嗎？快掀開這黑暗，別再做什么手腳，我還有話問你?！?/br>
    暗中有人“嘿嘿”一聲輕笑，亮光再次在地道中顯現(xiàn)，猶如一片黑色的幕帳被拉開，我漸漸看得清楚，面前地上一攤黑灰色的東西，像粉又像灰，隱隱有金色閃爍期間。

    再一看，只見哥哥、忘言他們六人或坐或臥，倚靠在地道的巖壁上，面頰上或多或少都被抹了一道黑色的痕跡！

    我趕緊伸出手，一把將哥哥從地上拉了起來，湊近一看，哥哥臉頰上那黑色的痕跡像是有人用手指沾了黑灰，在他臉上一抹而過，只是那黑灰中隱隱參雜了金色的粉末！

    我慌忙伸手去給哥哥擦拭，只見風(fēng)間指著畫海的臉，笑道：“瞧瞧你的臉！”

    畫海沒好氣，一邊伸手擦自己的臉，一邊啐道：“先瞧瞧你自己的臉！”

    金羽衣隱隱的聲音道：“都別急著去擦，我既然能留在諸位的臉上，自然沒那么容易被擦掉，嘿嘿。”

    風(fēng)間怒喝出聲，我顧不上她，趕緊循聲查源。

    金羽衣的聲音竟然是從面前那攤黑灰色的東西發(fā)出來的！

    “羽衣！”我蹲下身子朝他喚道。

    “嘿嘿，是我啊……我等了你好久?！苯鹩鹨碌穆曇粢绯?，聽上去有些異樣。

    “喂！快擦掉我臉上的污漬！”風(fēng)間怒道：“掩了光線，鬼鬼祟祟，就為了在我們臉上抹黑！什么齷蹉行徑！”

    “彼此彼此，大家都不是好東西?！苯鹩鹨码[隱出聲：“你這女娃娃何須擔(dān)心成這樣，你看看你身邊的這些少年，還有這個頭頂金環(huán)的小吸血鬼姑娘，哪一個不是唇紅齒白、眉目如畫，都沒見有你咋呼！”

    “羽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成這個樣子了？”我心覺不安，眼皮跳個不停：“你干嘛在眾人臉上抹黑，快點(diǎn)擦掉！”

    “不能擦，”金羽衣悠然出聲，雖然聲音里還是帶了些顫音：“那黑灰片刻即會隱去，不見蹤影——只要這些人永遠(yuǎn)不對你心懷惡意?！?/br>
    “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明白？”我問。

    “前途漫漫，你還要與他們一路同行，但人心難測，誰不是各懷鬼胎，”金羽衣慢慢道：“我將衣袍化成的粉末施了咒語，抹在眾人的臉上，平日里不會有任何顯現(xiàn)，但，只要有人對你生了歹念，那粉末劃過的痕跡不僅會出現(xiàn)在面頰之上，而且會有燒灼之感、疼痛難當(dāng)！”

    “你——”我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好陰險！”風(fēng)間叱道，撲身過來。

    忘言一把拉住她，冷靜道：“稍安勿躁?！?/br>
    “你……為什么要這樣？”我不知是感動還是迷惘，腦中一片空茫：“你……明明是一件袍子，閃著金光，怎么……怎么成了這樣一攤粉末……”

    “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金羽衣說著，黑灰色的粉末漸漸從地上飄揚(yáng)而上，金粉閃爍其間，隱約有些當(dāng)初淡金色長袍的光芒。

    “你不要走！不要消散！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伸手?jǐn)n住粉末，心跳如雷：縱使你是一件來自地獄的袍子，我也不想失去你！

    “我撐了很久……長話短說……”金羽衣的聲音在變淡。

    “好！好！好！”我忙不迭點(diǎn)頭。

    “當(dāng)我將小奈掀出水面，再看你時，你已經(jīng)被那石妖化進(jìn)了巖石中。我心中焦躁慌張，火焰的威力也在減弱，突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火光沖天，我竟然看到墮天在火焰中顯現(xiàn)……”金羽衣道。

    “是的，當(dāng)我看到墮天時，也是驚詫萬分，他明明被封印在地獄里，哪里都不能去啊，怎么會在這里出現(xiàn)？”我說。

    “但我馬上就明白了，是……是你將他召喚而來?！苯鹩鹨碌穆曇糨p而肯定。

    “我？我什么都沒做，那一會兒我只想逃命，壓根沒有想到他，更別說‘召喚’了?！蔽医忉尩?。

    “當(dāng)時我在崖壁外燃燒，你被封在崖壁中，我看不到你，但，有一絲怨懣苦毒之氣從崖壁內(nèi)縷縷滲出——美意，那一刻，只有你在崖壁里。”金羽衣道。

    怨懣苦毒之氣？

    怎么會呢？

    縱使我怕死至極，也不會有什么“怨懣苦毒之氣”?。?/br>
    ……可是，是的，是我。

    當(dāng)時我被封在巖石中，渾身裹滿了妖氣十足的“巖手”，心中從未有過的恐懼、絕望和懊惱，我又是后悔又是怨恨，憎恨這將我石化的“巖手”，亦埋怨是小奈將我拖入了這種絕境！

    真的是我。

    那一刻的我，充滿了“怨懣苦毒之氣”。

    “要知道，對墮天來說，你是……‘無比特殊’的存在，”金羽衣繼續(xù)道：“你的苦毒之氣再加上我從未燃燒過如此之烈的焰火，硬是驚動了地獄中的墮天，他雖被封印，無法真正現(xiàn)身，但他的能力……非你我所能想象，他并未現(xiàn)身，我們看到的都不過是幻影，但他的力量隔著時空，已足以將你救出、毀滅妖石。”

    我低頭，看著攏在黑灰之上的雙手，心中莫名顫栗，手在微微發(fā)抖。

    “無比特殊”的存在。

    我甚至跟他相約十七歲的生日，請他來到我的夢中！

    我心中噴涌的苦毒之氣竟然能將他隔空喚來！

    這地獄中的魔鬼少年與我到底是何淵源？

    他是救了我，但也是他，害死了小奈！

    我心如刀割，說不出話來，只是無意識地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嗚鳴。

    黑灰上揚(yáng)，觸到我的掌心，有一種疲憊、輕微的燒灼感。

    “‘他’是將我救出，那你……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我輕聲問道。

    “你從縫隙中鉆出，口中大喊：‘要你償命！’，狀如瘋癲，連我也唬了一跳，”金羽衣繼續(xù)道：“當(dāng)時你肯定以為你看到的是墮天的真身，殊不知那只是一個幻影，你想撕咬他，卻只能撲空。但不知是不是你抱著必死的決心，心意太過堅定，猶如神助，竟然瞬間刺破墮天的幻影凝氣……”

    “幻影凝氣是什么？”我問。

    “墮天身處地獄，雖無法現(xiàn)出真身，但他的魔力穿越時空，投射在一團(tuán)地獄之火蒸騰出來的氣息之上，就形成了你看到的幻影，那就是他的幻影凝氣?！苯鹩鹨碌?。

    “刺破又如何？”我問。

    其實(shí)從我縱身躍出巖石縫隙、向墮天撲去，那之后的事情我已經(jīng)沒有記憶。

    “你投身在墮天的幻影凝氣中，瞬間就要被墮天的魔氣所吞噬，因?yàn)椋吘故沁@天上地下最大的魔，而你……是人?！苯鹩鹨碌溃骸耙苍S并非墮天本意，但那魔氣已將你周身圍裹，就像一尾小小帆船，被旋進(jìn)了深海旋渦，除了身不由己地墜入海底，幾乎沒有第二種可能?！?/br>
    “你……救了我？”我輕聲問道。

    “嗯。”金羽衣道，只覺得他的聲音越來越縹緲：“當(dāng)時只有一個念頭：你不能死。至于其他，也想不了太多。我知道墮天的幻影凝氣，除了他自己的能力，還要靠我燃燒的地獄之火蒸騰出來的氣息，所以，當(dāng)時我也別無選擇……我瞬間熄滅掉自己的火焰，火焰一熄，我就自動幻身成本來衣袍的樣子，我展開衣袍，將自己罩在墮天的幻影之上……”

    “那魔氣本自氤氳兇猛，不料地獄之火的氣息熄滅，他失了依托，又被我兜頭罩住，惱怒之下，魔氣翻騰，無暇再顧你，而是將熾灼之氣引到我身上來……”

    “他……不是墮天嗎？雖然只是幻影，你是他的衣袍，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問。

    “他是墮天，但也只是幻影，而且，他畢竟是魔，魔氣大盛之時，猶勝脫韁野馬，圈禁不得。”金羽衣道。

    “他畢竟是魔”，這句話，金羽衣說了兩遍。

    “那時我們已經(jīng)逃上了巖石平臺，眾人幻回人身，”jiejie突然出聲：“平臺已被洪水淹住，無數(shù)的妖怪死在上面，被水沖得四散。平臺上有一堵巨大的石箱，亦在熊熊燃燒，我們遍尋你不著，然后就看到你雙眼緊閉、雙手托著一捧燒成黑灰的東西，從水里浮了起來，將你拉拽上來，才看到你后背上縛了一條絲帶，小奈……就在我們的眼前化成了一堆泡沫……”

    “紅藍(lán)二龍馱著我們，離開了那幾乎被洪水全部充塞的石壁夾層，回到了地道?！奔某茄a(bǔ)充道。

    “那墮天……還有那妖石……怎樣了？”我問。

    “墮天將我焚化，幻影漸漸消失……那妖石，已被你的龍族伙伴噴火燃燒，想來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金羽衣道，聲音裊裊。

    我展開手掌，只見黑灰色的粉末愈發(fā)消散，其中的金色漸漸黯淡。

    “羽衣！不要消失！我?guī)闳デ髩櫶?！一定會有辦法讓你復(fù)原！”我撲近些，心中已慌亂到極點(diǎn)。

    ——我呼出來的氣息，只是讓這些粉末加速消散。

    “唉……”金羽衣的聲音猶如云煙，裊裊鉆入我耳朵：“沒用的……算了，還是告訴你吧，免得讓你難做……美意，你太過善良，這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