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之人，眼中只有財產(chǎn)，看不見感情，心里裝滿了算計，便裝不下親情。

    一冬日午后，肖琳和一幫大媽，老太，坐在街頭曬太陽，圍成一圈扯閑話，說東家長，道西家短。

    張海濱和謝嘉妮從旁經(jīng)過，對婦孺的閑聊，既無心參加，又無意旁聽，腹既鄙視，目還側(cè)視，漫不經(jīng)心的急步掠過。腦后忽聞肖琳說，“娘家房產(chǎn)，我有一份，值幾十萬，娘家屋基，我有一塊，值幾十萬?！狈蚱抟汇叮瑑蓚€相視片刻。

    謝嘉妮轉(zhuǎn)身返回，對肖琳說：我又要上班，又要帶孩，忙得頭昏眼脹，累個半死哩。不曉得琳meimei呵，竟然是有錢有閑的闊太太呢，能夠陪老人們曬太陽，你好福氣??！我好羨慕?。?/br>
    肖琳說：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聰慧不如地利吶，征收可以暴富，拆遷可以暴發(fā)嘛。

    張海濱說：meimei呀，你搞錯了吧。92年，村里分屋基，是以男丁計算的人頭數(shù)，咱們家有兩個男丁，就分到兩塊屋基。

    左鄰陳媽說：這個情況，我清楚，我家沒兒子，只有兩個女兒，那次就沒分到新屋基。我不服，還到村里鬧意見，要求按戶分，不論生男生女，不管生多生少，一戶統(tǒng)一分一塊。可村里說，“上一輪就是按戶分，女兒嫁出后，每戶都有房住，但兒子娶妻生伢后，房子卻不夠住，才提議再分屋基。依風(fēng)俗，兒子成家了，就要分家獨過，女兒在娘家，沒有另起爐灶的做法”。

    張海潮說：你女兒爭氣，比尋常兒子更有出息哩，考大學(xué)，留省城，當(dāng)教授，活得多滋潤，仰慕??！

    陳媽說：這是兩碼事，你別打岔。我氣不過，就哭鬧?！澳銈冏ノ胰ソY(jié)扎時，承諾生男生女都一樣，現(xiàn)在分屋基了，就憑什么變成不一樣了？”村里便搞舉手表決，講什么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還說全面落實民主管理和民主監(jiān)督。呸，500多戶有兒子，只有25戶沒兒子，當(dāng)然是沒兒子的服從有兒子的。我鬧也沒用，如今我家只有一棟老房子。

    黃街坊說：當(dāng)年，一塊屋基值幾萬啊！俗話說，虧眾不虧一，分下近1200塊，唯獨就舍不得這25塊，擺明是欺負(fù)！

    陳媽說：干部盡忽悠老實人，誰聽話誰吃虧。早曉得分屋基論男丁，我也躲藏著超生，連生八九胎，就不信生不出男孩。

    右居王媽說：現(xiàn)在，一塊屋基值幾十萬呢！我生了兩個女兒，被干部抓去結(jié)扎后，夫妻倆就假離婚，我離婚不離家，他找個外省的寡婦生了兩個兒子，給寡婦一筆錢，讓她回老家，我倆再復(fù)婚，將兒子撫養(yǎng)長大。

    黃街坊說：閑言算個屁，不聽自然無，誰有錢誰是大爺。比較起來，還是你英明，老房子翻修成新四層，孩子們一人住一層，賣一塊屋基，建九層公寓出租，光靠房租就衣食無憂。兒子親手養(yǎng)大，跟自己生的沒兩樣，又兒女雙全，如今都孝順，也不枉費你苦心。

    陳媽說：森林的屋基，在十字路口，地段更好，可惜賣早了，排骨賣了白菜價。要是留到如今，再出手，賣出價最少也值一百萬！

    肖琳說：我不管，反正父母答應(yīng)我，給塊屋基做嫁妝。

    張海濱說：兩塊屋基，是村里按男丁，分給我們兄弟倆的，又不是分給父母的。父母無權(quán)作主，私下送給你做嫁妝，這允諾無效嘞。

    謝嘉妮說：老人家哄你出嫁哈，是送瘟神呢。你畫餅充饑哩，你望梅止渴嘛。

    肖琳說：剛剛陳媽說，上一輪是按戶分，父母分到的老屋基，送給我做嫁妝，你管得著嗎？

    謝嘉妮說：父母是你一個人的父母么？繼承權(quán)還有附加條件呢，必須盡到贍養(yǎng)的義務(wù)。你都出嫁多少年了？父母不僅在養(yǎng)你，還養(yǎng)你的孩子，居然好意思爭娘家的財產(chǎn)？忒不要臉了，你！

    張海濱說：父母分到的老屋基，76年只蓋起三間平頂房，屋后的廚房，廁所，還是搭的防震棚。

    陳媽說：確實是這樣。你媽在后院養(yǎng)雞，養(yǎng)豬，棚后是塊菜地，你媽還種菜賣呢。

    張海濱說：后來，父母將我們兄弟倆的屋基，賣了一塊，才翻建成三屋樓房。街坊鄰居都知道，都可以作證。

    黃街坊說：這是96年的事，我曉得吶，你家拆平頂，蓋樓房時，我家老頭子是大工，我是小工，他砌墻，我搬磚，你爸搭架，你媽和泥，從早到晚都在工場干活，經(jīng)常聽見你爸你媽念叨。

    張海潮說：96年初春，琳meimei出嫁。房子從秋季動工，一直蓋到每二年夏天，然后粉刷裝修，臘月二十六辦的喬遷酒。

    王媽說：你家賣屋基，的確有這回事。從頭到尾，我最清楚嘍，由我牽線做中人，屋基賣給我哥的姨侄女了哇。

    陳媽說：我聽說，你哥的這個姨侄女，89年在深圳打工，被香港老板包養(yǎng)，生了個兒子，老板抱走兒子，就給了她八十萬。她回家，用十萬賣下屋基，興建起豪華幼兒園，推行貴族教育模式，每學(xué)期收費五千，賺錢跟撿樹葉一樣，輕便。

    王媽說：年輕貌美就是資本，甭用輕蔑的口氣說她，懂得運用資本，獲得暴利，那也是她的本事，有什么打工妹一輩子都在工廠賣苦力？她將父母從鄉(xiāng)村接到城里養(yǎng)老，送弟妹個個讀大學(xué)，又有幾個女孩能做到？

    肖琳說：錢財不問來路，英雄不論出身，想開了也沒什么，不是大不了的丑事，就當(dāng)嫁過人，又離了唄。

    王媽說：改革開放嘛，人越來越現(xiàn)實，什么都看得開，想得通，只要有錢就行。她還不是照樣嫁人生伢？嫁了個未婚的醫(yī)院藥劑師呢！

    黃街坊說：她將老公的家人從江西山區(qū)接來照顧，公公當(dāng)門衛(wèi)，婆婆當(dāng)保潔，送meimei讀幼師，送弟弟學(xué)廚師，個個都有工作，人人都沾光，除了感激謝恩，沒人說她半句壞話。

    謝嘉妮說：嘖嘖，看看人家這女兒的活法！呃呃，瞧瞧人家這妻子做的！娘家人高興，婆家人開心，雙方都好得不得了，夫妻感情自然越來越濃厚，沒錢了，再窮困潦倒也拆不散！

    陳媽說：肖琳呀，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在為人處世方面，真該向她好好學(xué)習(xí)。別整天和大媽老太呆在一起，拿我們做榜樣，混日子，得過且過啊！

    黃街坊說：不趁年輕外出打拼，將來怎么辦？待父母沒了，等你老了，又怎樣活？

    肖琳說：父母活著，靠父母，父母沒了，靠老公，老公沒了，靠兒女。人活一輩子，不過幾十年，混混沌沌，糊糊涂涂，昏昏噩噩，吃吃喝喝，就過完了！

    謝嘉妮說：活得好的，要么聰明能干憑自己，要么糊涂粗俗靠別人。過得不好的，多半沒有自知之明，糊涂蟲偏裝聰明漢，非要全世界圍著自己轉(zhuǎn)不可，與社會為敵，跟生活作對，能有好下場么？

    陳媽說：端人飯碗，要服人管，靠人養(yǎng)活，要聽人話。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咧！不服管，不聽話，人家為什么要養(yǎng)你？

    謝嘉妮說：可憐天下父母，絕無害子女之心，不孝兒女卻做盡啃老坑爹之事啊，養(yǎng)狼咬rou，飼虎食已，悔之晚矣！

    張海濱說：賣屋基的時候，父母便跟我們兄弟倆商量好了，一個得樓房，一個得屋基。得屋基的，將來建房時，父母的老屋基拆價一分為二，得樓房的要出錢，向另一個買。

    謝嘉妮說：琳meimei，聽清楚了么？父母的老屋基，早已經(jīng)分妥了，還拿什么送給你做嫁妝??！

    肖琳說：父母騙我，開空頭支票！哼，我不管是不是騙，反正屋基我要一塊！父母該么樣和你們兄弟倆說，我不管！

    謝嘉妮說：琳meimei吶，賢淑點，嫻雅些，注意形象哎，不要耍無賴?。?/br>
    張海濱說：父母的艱難困苦，你不管，兄長的拮據(jù)困頓，你不管，你只管自己享福！我真不知父母生你到底干嘛呢？究竟為什么還要養(yǎng)你至今？你賴在娘家不走，想霸房占屋基？恬不知恥，豈有此理！

    肖琳哭天抹淚：一母同胞，房子你有份，我沒有份，憑什么？同是骨rou，屋基你有，我沒有，為什么？

    王媽說：村里，按戶分屋基時，你還沒出生，接男丁分屋基時，你又是女兒，還是沒份。風(fēng)俗如此，琳伢，認(rèn)命吧。命里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強要不成反招羞！

    陳媽說：女生外求，娘家沒份，婆家有份嘍，向老公去要屋基嘛。

    謝嘉妮說：村里分屋基，論男女，可錢不論男女哩，只要有錢，女人也買得到屋基。

    肖琳說：我有錢，也不買，屋基就要父母送給我，說好了做嫁妝的！

    已經(jīng)出嫁七年，生的孩都上小學(xué)了，屋基做嫁妝，肖琳始終念念不忘，掂記在懷。孰不知所謂嫁妝，顧名思義就是出嫁之日，陪同新娘一起，從娘家?guī)テ偶业呢斘?，若是嫁車，隨吉時開走，若是嫁房，即是結(jié)婚之房，若是嫁屋基，不是賣了變現(xiàn)金，隨身攜帶去，就是揣著贈予文書，走出娘家門。屋基做嫁妝，她嫁人前，父母只是口頭答應(yīng)，未曾正式訂立文書，她出嫁之際，父母也不曾賣了變現(xiàn)，她嫁人后，父母更沒有辦理變更手續(xù)，將屋基改歸于她名下。口頭約定，原本就存在無窮變數(shù)，人會變，情會變，事會變，社會需求在變，家庭條件在變，生活環(huán)境在變，人的態(tài)度與待遇自然而然也會變。父母空口承諾，說的想的做的不一樣，肖琳空口無憑，即使哥嫂不抵抗制止，只要父母反悔，賴賬否認(rèn)，她也無可奈。

    肖琳沉溺在自憐自賞的心態(tài)里，認(rèn)為父母虧欠她太多，屋基只是補償之一，想不出這里面不符合人情常理的地方也太多，想不到父母拖延承諾，至今不兌現(xiàn)的原因，哪怕只是以觀后效，也要好好表現(xiàn)，努力做到出色，為父母爭氣爭光，至少不能讓父母從失望到絕望，待她冷若冰霜，最后厭棄如垃圾。在娘家吃香喝辣，游手好閑的舒適生活，已培養(yǎng)出肖琳將一切享受，視為理所當(dāng)然的習(xí)慣，在父母的精心庇護(hù)下，肖琳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虧與苦都沒吃過，也什么虧與苦都不吃，看上去很美好，想起來很幸福，她只以為父母對她的寵溺，不僅天經(jīng)地義，且天長地久，永遠(yuǎn)不變。固執(zhí)己念的她，仍是逢人顯擺，遇見示寵，張口閉口都要炫耀說，“娘家房產(chǎn)，我有一份，值幾十萬，娘家屋基，我有一塊，值幾十萬?！?/br>
    言從心起，語從想來，閑言三分真，肖琳說多了，哥嫂聽久了，肖琳無非是倚仗著父母的寵愛，要爭家產(chǎn)，要占房產(chǎn)，要屋基做嫁妝，要哥嫂拱手相讓，面目即可憎。信口雌黃，縱然當(dāng)作黃口小兒放臭屁，臭氣熏天也污染環(huán)境，也破壞心情。但為維持家里的一團和氣，雖然有天大的意見，十分生氣，卻盡量克制著，憋悶在心，嘴上不說什么，看見她還是始終不舒服，臉上便沒了和顏悅色。

    肖琳屢教不改，已不可救藥，張森林便不再教，冷眼旁觀著，看她的眼神漸漸消散溫度，變得冷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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