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他來到這個愁云籠罩的家庭,只能干一些具體的活。 他干活,并且盡量弄出聲響,使這死氣沉沉的院落有一點活人的氣息;使這痛苦不堪的孤兒寡母重新喚起生活的愿望。他干活,也使他自己冰冷的心恢復一點熱氣。他知道,人的痛苦只能在生活和勞動中慢慢消磨掉。勞動,在這樣的時候不僅僅是生活的要求,而是自身的需要。沒有什么靈丹妙藥比得上勞動更能醫(yī)治人的精神創(chuàng)傷。少平對此已經(jīng)有過極為深刻的體會。 現(xiàn)在,他走進這個不幸的家庭,第一件事首先是做飯。 他笨手笨腳,忙里忙出,做好飯讓明明吃,并把飯碗雙手端到嫂子床前。在他們吃飯的時候,他就到院子里去劈柴、打炭、補壘殘破的院墻。隨后,他又擔起桶,到土坡下的自來水管去挑水。 在這些日子里,他再也沒心思去動一下課本。他一上地面,就匆忙地趕到這院落,默默地干起了活。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該怎樣使惠英嫂從這可怕的災難中緩過氣來。 孫少平把門里門外的活干完,把房子和院落收拾得干干凈凈,就引著明明到矸石山去撿煤。他在山里給明明逮螞蚱,拔野花,千方百計使孩子快樂……這天,他擔著從矸石山上撿的兩筐子煤塊,引著明明回到師傅家。明明一進門,就把他給他拔的那一大束野花捧到mama床邊,說:“看,孫叔叔給我拔了這么多花!mama,你說好看嗎?” “好……看……”惠英嫂嘴角第一次掠過一絲笑意。孫少平猛地轉(zhuǎn)過身,眼里旋起兩團熱乎乎的淚水。噢,那一絲笑意正是他所期待的!他多么希望惠英嫂從黑暗中走出來,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為了明明,也為了她自己。 孫少平天天如此,來這個院落干活,帶著明明到矸石山上去撿煤。每次從山上回來,他都要給明明拔一束野花,讓孩子送到母親面前。他還把這五彩斑斕的花朵插在一個空罐頭瓶中,擺在惠英嫂臥室的床頭柜上?;ǘ涿刻煲粨Q,經(jīng)常保持著鮮艷。鮮花使這暗淡灰氣的房屋有了一線活力和生機?;萦⑸┙K于從床上爬起來,開始cao持家務了。 當然,這不是僅僅因為那束鮮花。她沒多少文化,不會象詩人那樣由花而聯(lián)想到什么“生活意義”。不,她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她死去丈夫的這個徒弟所感動。她想她不能這樣一直躺在床上,讓少平門里門外cao勞。她承認,正是有了少平的幫助,才使她感到生活中還不是無依無靠。既然命運逼使她成為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就得再掙扎著去生活。 按照國家的政策,她不久就頂替死亡的丈夫,被礦上錄用為正式工人,隨之而來的是她母子倆都吃上了國庫糧。令人心酸的是,這一切都是她親愛的人用生命所換取的。但這無疑給這個寡婦增加了生活下去的力量。 她象大多數(shù)因失去丈夫而被招工的婦女一樣,被安排到礦燈房去工作。少平很為惠英嫂高興,這樣,她或許能在工作中慢慢抹掉心中的傷痕。 “你不要再為我們cao心了。嫂子有了工作,日子就能過下去。”她對少平說。 “你不要擔心,嫂子。家里有什么事,都有我哩!”她含著淚水對他點點頭。 說實話,最少在眼下,她不能沒有他的幫助。這不僅是生活中的一些具體事,而更主要的是,她在精神上需要一個依托。要不是在大牙灣有了工作,她就準備帶著明明回河南老家去。無依無靠無工作的孤兒寡母,怎么可能在這樣的地方生存下去呢? 現(xiàn)在,她有了工作,維持兩個人的生活還是可以的。再說,她和丈夫已經(jīng)在這里營造起一個滿不錯的窩。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丈夫生前帶了個好徒弟,可以給她幫許多忙。就是回到河南老家,父母兄弟也不一定能這樣對待她母子倆。惠英開始在礦燈房上班了。 礦燈房和井下一樣,也是一天三班倒。每班九個,其中一個人輪休,因此實際上班的是八人。一人管一個窗口,四個燈架,共四百盞礦燈。上班以后,首先清理衛(wèi)生,關掉充好電的燈源;然后就開始在窗口收上井工人的礦燈,再把充足電的礦燈發(fā)放給下井的工人。 這工作說來也不輕松。每盞燈交回后,要擦干凈,并且要充好電;如果某盞燈壞了,也要自己修理。最容易出的毛病是接觸不良?;萦]上過幾天學,起先工作很吃力。少平就抽空給她講電的基本常識,并且讓惠英把一盞不用的舊礦燈提回家,給她一次又一次做示范修理。 現(xiàn)在,少平每次上下井,總是在惠英嫂的窗koujiao接他的礦燈。他敢肯定,沒有那個人的礦燈比他的礦燈更干凈了。同時,每當他下井前從窗口那只熟悉的手中接過自己的礦燈,里面還總要傳出一聲關切的叮嚀:“千萬cao心些……”少平走過黑暗的通道,眼睛常常熱淚蒙蒙。唯有下井的煤礦工人,才能深深體會這一聲叮嚀多么溫暖。 上井以后,他洗完澡走出區(qū)隊辦公大樓,有時會看見親愛的明明正立在馬路邊等他。他知道,是惠英嫂打發(fā)他來叫他吃飯的。如果她下班早,總會提前做好飯讓明明來叫他。 不需要任何推諉,他拉起明明的手,就向東邊山坡上那個院落走去,如同回自己的家一樣自然。 對孫少平來說,這是一種新的生活。由于他對師傅的感情,使他不能不對惠英嫂和明明擔當起愛護的責任。同時,井下沉重的勞動之后,他自己也希望能在這里的家庭氣氛中得到某種松弛。他幫助惠英嫂干那些男人的力氣活,也坐在她的小飯桌前,讓惠英嫂侍候他吃一碗可口飯,甚至喝一杯燒酒,以緩解滲透在身上的陰冷。 但是,他并沒意識到,有人已經(jīng)對他和惠英嫂“另眼相看”了。盡管他們象姐弟一樣互相關懷,可在某些人的眼里,這似乎已經(jīng)超出了常規(guī)。每當他走進這個小院,周圍那些閑得沒事的黑戶婆姨,總要互相擠眉弄眼議論大半天。 孫少平和惠英嫂目前還都不知道這些風言風語。在他們看來,一切都是正常的,根本不會想到有人會嚼舌頭。他們的來往依舊照常?;萦⑸┥踔晾幂喰菁?,親自跑到他住的單身宿舍,幫他拆洗被褥。 這一天,他在惠英嫂家用吃完飯,明明又一次提出,讓他給他買一只狗。 少平這才記起,他早已給孩子答應了這件事,卻一直沒有辦。這是孩子的一件大事。明明愛狗,他的日子也就不寂寞了。 月初,他領罷工資的當天,就坐公共汽車去了銅城。 在這幾天里,銅城街上陡然增加了一倍以上的人口,只要煤礦一開工資,這個城市總要熱鬧那么幾天。礦工們腰里別著大把的人民幣,紛紛從東西兩面的溝道里坐汽車,搭火車,涌到了這街上。所有的飯館都擠滿了猜拳喝令的礦工。百貨商店,副食商店,個體戶的各種攤點,營業(yè)額都在暴漲,四面八方的生意人,這幾天也都云集到這個有利可圖的城市。連省上一些大百貨公司都來這里設了臨時售貨點。當然,象雙水村金富一類的扒竊能手,也會準時趕來撈幾把礦工的血汗錢。不用說,這幾天是派出所和公安局最頭疼的日子。孫少平來這里主要是買一只狗。 他在前后大街的人群里串了大半天,最后好不容易在火車站附近碰上一個狗販子。他馬上挑了一只全身皮毛黑亮而兩個耳朵雪白的小狗娃。狗販子一口要價十五元。少平?jīng)]討價,付了錢抱起狗娃就走。 他半后晌回到大牙灣,一下火車就直接去了師傅家。這只狗娃可把明明高興壞了。他把這小東西抱在懷里,不斷地親吻它。 少平動手在院墻角給小狗壘窩。 “叔叔,它叫什么名字?”明明抱著小狗,在旁邊問他?!八€沒名字。你給它起個名字吧!”他一邊說,一邊在壘好的狗窩時填進一層柔軟的麥秸?;萦⑸┮哺吲d地拿了一些舊棉絮,幫他墊在麥秸上。 “就叫它小黑子吧!”明明喊叫說?!昂?,就叫小黑子!這名字很好聽!”少平對明明說。這一天,因為家庭增加了一個新成員,三個人的情緒都很好。飯桌上,他們一直在談論著這個被命名為“小黑子”的家伙。明明顧不得吃自己的飯,蹲在地上為小狗喂食。 就在這天晚上,少平下井后,卻遭遇了一件極不愉快的事。 當頭一茬炮放完,又支護好了頂棚,大伙剛開始攉煤時候,他旁邊的安鎖子突然大聲喊叫說:“哈呀,王世才死了還沒多日子,他老婆就撐不住了!” “那你去解決一下問題嘛!”有人下流地說。 “輪不上咱!少平比咱年輕足勁,早頂王世才的班了!”掌子面的黑暗中傳來一片哄笑聲。 孫少平頭“嗡”地響了一聲。一種無言的憤怒使他摜下鐵鍬,走過去幾拳就把那個不穿褲子的家伙打倒在了煤堆里。安鎖子哇哇亂叫,少平只管在他的光身子上又踢又踏,所有干活的人都笑著,誰也不制止這種毆打——打架在煤礦就象是玩游戲,誰還把這當一回事! 他扯著他的兩條腿,顛倒著把安鎖子懸在那個黑色深淵的口上。 煤溜子在轟隆隆地轉(zhuǎn)動著,煤流象瀑布似地從安鎖子身邊跌入了那個不見底的黑窟窿里。安鎖子嚇得殺豬般嚎叫起來——要是少平一松手,他頃刻間就會掉入那個可怕的黑色地獄之中! 這時候,帶班的副區(qū)長雷漢義過來了。他也沒制止這危險的“把戲”,反而嘿嘿地笑著在旁邊說:“好!我還正愁沒人頂替王世才當班長哩!孫少平這小子能打架,就能當個好班長!好!把那小子撂下去!” 雷漢義立在一邊,樂得只管笑。 孫少平把安鎖子從漏煤眼上拉出來,象死狗一般把他扔在一邊……少平并沒意識到,對安鎖子的這次暴力行動,使他無形中在礦工中提高了威信。拳頭和力氣在井下向來是受尊重的。能打就能干,也就能統(tǒng)帥這群粗野的漢子。雷漢義說的是事實。有一些班長和區(qū)隊干部就是打架打出來的! 但是,孫少平雖然打倒了安鎖子,可他自己受傷的卻是心靈——安鎖子的話嚴重地傷害了他。不僅如此,這也是對惠英嫂和死去的師傅的侮辱。 在澡堂里換衣服的時候,安鎖子討好似地遞上一根紙煙——挨了一頓飽打之后,他就立刻服服帖貼承認了他的“拳威”。 少平接過他的紙煙,眼里含著淚水說:“你小子不知道,師傅正是為了救你才送了命,要不,死的是你小子!”安鎖子沉默地低垂下了他那顆rou乎乎的腦袋。 中午,少平也沒去惠英那里吃飯。他一個人在火辣辣的陽光下,走到醫(yī)院后面的小山坡上。 他在山坡上轉(zhuǎn)悠著拔了一大束野花,然后走到那一片墳地里,把花束擱在師傅的墳頭。 他靜悄悄地坐在墓地上,難受地閉住了眼睛。 他似乎聽見旁邊有腳步聲。 他睜開眼,看見是安鎖子。他并不感到驚訝。 安鎖子手里提一瓶白酒,他揭開瓶塞,把酒全灑在師傅墳前的石頭供桌上,嘴里嘟囔著說:“你活著時愛喝兩口,我來給你祭奠一點……”安鎖子倒光一瓶酒后,把瓶子甩到坡下,也過來坐在他身邊。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沉默地一直坐到太陽西斜……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列車象拉犁前的黃牛那般沉重地嘆息了一聲,又顫栗了一下,然后發(fā)出幾聲驚人的長鳴,就悠悠地滑出車站,噴吐著白霧向南駛?cè)ァ?/br> 車輪撞擊鐵軌的鏗鏘聲迅速地急驟起來。 在動人心魄的隆隆聲中,兩邊那些蒼老的破房舊屋跳舞一般飛快地旋轉(zhuǎn)著退向后邊。 銅城頃刻間消失了。 接二連三穿過幾條幽深的隧道后不久,博大遼闊的中部平原便展現(xiàn)在眼前。 短短的時間里,就象從一個世界來到另一個世界。從車窗望去,平原上麥田里復種的玉米已經(jīng)嚴嚴實實遮罩了大地,在夏日眩目的陽光下象漫無邊際的綠色海洋。遙遠的地平線那邊,逶迤的南嶺在藍色的霧靄中時隱時現(xiàn)。縱橫于廣大平原上的河流,如同細細的銀鏈盤繞在墨綠色的絲絨中。列車象驚馬一般奔馳在平坦的原野上。 車箱兩邊的窗口,不斷飄飛出紙屑、食品袋、空汽車水瓶和廢啤酒罐。 車箱內(nèi),頭頂?shù)碾婏L扇嗡嗡地作著三百六十度旋轉(zhuǎn),把涼風均勻地送到各個座位。男女旅客都光膀子裸腿,吃著、喝著、賞心悅目地了望著盛夏豐茂碧綠的田野。 孫少平坐在緊靠窗口的座位上,眼睛里閃著新奇和激動的神色。他是第一次坐這么舒適的火車——在此之前,他只是坐過大牙灣到銅城運煤車的悶罐;相比之下,那和坐下井的罐籠沒什么差別。 他也是第一次去省城。 如此說來,他的新奇和激動就不難理解了。如果你出身于山區(qū)農(nóng)村,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到平原,并且第一次去大城市,你就會和此刻的孫少平抱有同樣的心情。 少平是代表大牙灣煤礦來銅天礦務局參加完乒乓球比賽后,臨時決定作這樣一次遠行的。他得了一個全局男子單打第二名,并且和另外一個人合作,取得了男子雙打第一名的好成績。他左手橫握拍的近臺快攻,給所有參賽的選手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據(jù)說,大牙灣煤礦已經(jīng)廣播了他的成績——一個也許并不重要的事,使他成了他們礦的“著名人物”。在煤礦這樣的地方,你有點什么特長,很快就能顯示出來。乒乓球比賽結(jié)束后,照例有幾天休假。 對一個礦工來說,這也是很難得的:不下井,照拿工資獎金。 孫少平突然想,他為何不利用這幾天假日去省城看看蘭香呢?再說他自己也從沒到過這個一直在夢想中的大城市。此外,他近期來心情很壓抑,想走遠點散散心。當然,在內(nèi)心深處,他也想見見曉霞的面。自從接到曉霞那封令他傷心和痛苦的信后,他一直沒有給她回信。個人感情上的折磨和師傅的死使他在這一段時間里心火繚亂,度日如年。無論如何,他要見見她——哪怕這是最后一次見面。如果命運決定他必須和她分手,那么最好及早地結(jié)束這一切……現(xiàn)在,他坐在這車窗口,心情倒很愉快。飛馳的列車和隆隆的聲響使他心潮涌動。他自豪地想,正是他們挖出的煤變?yōu)樾苄艿臓t火,才讓這龐然大物奔騰不息地駛向遠方。他白汗衫的胸前印著“大牙灣煤礦”幾個紅字——這是乒乓球比賽前礦上發(fā)給他的。此刻,他為自己是個煤礦工人而感到驕傲。他竟抱著一種優(yōu)越感環(huán)視車箱內(nèi)的旅客,象個悲劇詩人一樣在心里問他們:你們是否想到這列車因什么才滾滾前行呢? “看看你的車票!” 他突然聽見一個cao河南腔的女高音在旁邊喊著說。他扭過頭,見一位女列車員立在他面前,顯然是對他說話。他趕忙從衣袋里摸出車票遞給她。 女列車員把那個硬紙片翻過正過看了幾遍,才又給了他,一聲不吭地離去了。 少平原來以為她是查所有人的車票,想不到她只是查他一個人的,他忍不住難受地咽了一口吐沫,把頭向車窗那邊扭去。 車窗外,綠色在飛一般旋轉(zhuǎn)。前方一聲汽笛長鳴,一團白霧貼著車箱撲面而來,給他臉上蒙了一層冰涼的水氣。 是的,他剛才還為胸前的那幾個紅字而驕傲,但正是這幾個字說明了他那低賤的身份。 在列車員的眼里,不買票混車坐的大概只能是煤礦工人。 去它媽的!他索性就象一個真正的煤礦工人那樣,肆無忌憚地表演了一個小小的“國技”——把一口痰象子彈一般吐出窗外,使對面那位染紅指甲的女士厭惡地把頭一擰,給了他一個憤怒的后腦勺! 他微微一笑,心理上產(chǎn)生了一個阿q式的平衡。 下午兩點左右,列車駛進了省城車站。孫少平被洶涌的人流夾帶著推出了檢票口。 他在萬頭攢動的車站廣場,呆立了好長時間。 天呀,這就是大城市? 孫少平置身于此間,感到自己象一片飄落的樹葉一般渺小和無所適從。他難以想象,一個普通人怎么可能在這樣的世界里生活下去? 他懷著一種被巨浪所吞沒的感覺,恍惚地走出擁擠的車站廣場,尋找去北方工大的公共汽車站——蘭香早在信中告訴了他,出火車站后,坐二十三路公共車可以直達他們學校的大門外。 他向行人打問了半天,終于找到了二十三路公共車的站牌。好在這是起點站,他上車后,還占了個座位。一路上,他臉貼著車窗玻璃,貧婪地看著街道上的景致。他幾乎什么具體東西也沒看見,只覺得繽紛的色彩象洪水般從眼前流過。 將近四十分鐘后,他下了車。他立刻就看見了北方工業(yè)大學的校牌。 他的心踏實下來了。 少平事先并沒給蘭香寫信說他要來,因此meimei見到他既驚訝又興奮。 她立刻跑著到學校招待所為他訂了個床鋪,然后引著他來學生食堂吃飯。兄妹倆高興得幾乎還沒顧上說什么。 蘭香買好飯菜,他們剛坐在一個小桌前,便有一個男生過來和meimei打招呼。 蘭香給她的同學介紹說:“這是我二哥!” “我叫吳仲平?!边@年輕人很熱情地握住了少平的手?!拔覀兪且粋€班的?!碧m香在旁邊補充說。 “我再去買幾個菜,你能喝酒嗎?”吳仲平問他。少平對他點點頭。 不一會,吳仲平就端來幾大盤菜,又提了兩瓶青島啤酒,三個人便坐在一起吃起來。 少平大為驚訝的是,他沒想到meimei已經(jīng)出息得這么大方,竟然和一個男同學親密到如此程度了! 這就是他那吊著淚珠、提著小筐筐拾柴禾的meimei嗎?他似乎都不認識她了。 不知為什么,他感到眼窩有點發(fā)熱。他為meimei的成長感到欣慰。她也許是家族中的第一個真正脫離黃土壤的人。meimei的這種變化,正是他老早就對她所希望的。在這一剎那間,他自己的一切不幸都退遠了。為了有這樣值得驕傲的meimei,他也應該滿懷熱情地去生活……第二天上午,興高采烈的meimei陪他去上街。在此之前,她已引他轉(zhuǎn)游了他們美麗如畫的校園。 行走在大城市五光十色的街道上,少平倒不象初來乍到時那般縮手縮腳。他是一個有文化的人,很快便知道這個世界大約是怎么一回事。唯一使他感到別扭的是,行人用那種誤解的目光把他和meimei看成了情侶。 蘭香大方而親切地挽著他的胳膊,不時給他指點街道上的情景。她穿一件天藍色裙子和白短袖衫,稍稍燙過的黑發(fā)剛漫過脖項,樸素中漾溢著青春的光彩。 走到一個叫騾馬市的地方,少平堅持要帶meimei去看一看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