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一切辦理好以后,他到理發(fā)館去理了個發(fā)。 現(xiàn)在,他完全換成了另外一個人。身上的傷痕被簇新的衣服包裹了起來;臉干干凈凈,頭發(fā)整整齊齊,儼然是一副工作人的派頭! 晚上,他把所有的東西都帶上,來到了金波住的地方——在這里過一夜,明天早晨就搭郵車回雙水村。 第二天天還不明,他就爬起來,把那卷行李和裝爛衣服的破提包都交待給金波——這說明他還要回到這個城市來,然后他就提著那個鼓囊的新提包先一步出了門,走到城外的公路邊上等金俊海的郵車。郵車按規(guī)定不準捎坐人,因此不敢在城里上車。 不一會,他就坐在郵車駕駛樓助手的位置上,離開了夜色還沒有褪盡的黃原城。 在回家的路上,少平心中思緒萬千。從春天離家以后,一晃就半年了。半年來,他感到比以往他度過的所有日月都要漫長。酸甜苦辣,一切都無法用語言概述,不論怎樣,他沒有退縮,也沒有倒下?,F(xiàn)在,他并不是兩手空空回來了——這也不只是說他賺了幾個錢,買了點東西;不,他半年的收獲決不僅僅是這些! 現(xiàn)在他才感到,他離家的時間也的確不短了。這期間,他也沒給家里人寫信。誰知家里成了什么樣子?父親寫信讓他“馬上返回”——出了什么緊急事呢?如果是好事,他會在信上寫明的,看來家里一定有什么不幸了,父親怕他著急,才用了這么含糊的口氣給他寫信。 但是,他的心臟也開始健強了一些,心想,就是天塌下來,也按塌下來處理,熬煎也沒有用! 汽車過了分水嶺,少平的心忍不裝怦怦”地跳起來。公路兩邊熟悉的山山峁峁都親切地出現(xiàn)在視野之內(nèi)。他看見,東拉河兩岸的溝道和山頭。莊稼再不象往年一樣大片大片都是同一種類。現(xiàn)在,各種作物一塊塊互相連接而又各自獨成一家。每一塊地都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了主人的個性。個把地塊莊稼長得不好,你就知道它的主人肯定不是個勤快人。 樹莊里,有的秋莊稼已經(jīng)上了禾常金黃的顆粒被赤膊的莊稼人一锨锨揚向蔚藍的天空;碎雨似的五谷落下來,撒在嬉鬧的孩子們的身上。山野的小路上,農(nóng)婦們顫動著肥大的rufang,挑著送飯罐悠悠閑閑地走著。溝道里牛、羊、驢、馬,成群結隊的很少;往往三三兩兩,被一些大孩子放牧著——少平知道,這些孩子都是剛剛退學的。各個村莊里,看來沒有什么人閑呆著。新的生活和勞動是平靜的,但少平又很清楚,對于每個家庭來說,那一天中的節(jié)奏充滿了忙亂和緊張……親愛的雙水村就在眼前了。少平透過車窗,遠遠地望見他家的窯頂上飄曳著一柱灰白的柴煙;一股說不出的溫暖和甜蜜剎那間涌上他的心頭,使他忍不住鼻子一酸,幾乎要哭了。 哦,家鄉(xiāng),永遠叫人依戀和動情的家鄉(xiāng)呀!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孫少平回家以后才知道,父親是因為分家的事才寫信讓他回來的。 比起他想象的其它災禍,這件事看來并不特別嚴重?!都t樓夢》里的風姐說,沒有不散的筵席。弟兄分家,或者父子分家,在農(nóng)村已經(jīng)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和其他人家相比,大哥和嫂子結婚幾年都和他們一塊過光景,這也就不容易了。現(xiàn)在他們要單另立家。不論從哪方面說都無可非議。 少平看出,大哥心里很難過。少平理解他的心情。 他去燒磚窯轉的時候,大哥把他引到下面的溝道里,想和他單獨說說話。 弟兄倆坐在東拉河邊,一時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少平給少安抽出一根紙煙。少安說他抽不慣,仍然用紙片給自己卷了一支旱煙棒。 “大哥,分家的事,你也不要過多地想什么。爸爸的考慮是對的,你和我嫂現(xiàn)在應該單另過光景了……”少平先開口勸慰少安。 少安沉默了好長時間以后,才說:“那你們怎么辦?一大家人,老的老,小的協(xié)…”“有我和爸爸兩個人哩!家里實際上沒幾口人了!我和爸爸兩個完全可以維持!”少平說。 少安又沉思了一會,然后抬起頭看著弟弟,說:“那這樣行不行?分開家后,你到燒磚窯來,咱兩個一塊經(jīng)營,紅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那還等于沒分家!”少平笑了笑?!凹热粏瘟磉^光景,咱們就不要一塊粘了。雖然是兄弟,便要分就分得湯清水利,這樣往后就少些不必要的麻煩。分開家過光景,你的家就不是你一個人,還有我嫂子哩!” 少安驚訝地盯著弟弟的臉看了半天。他想不到少平已經(jīng)變得這么大人氣——這未免有點生硬。他說:“弟兄之間怎能分得這么清哩?” “分清了好。俗話說,好朋友清算帳。弟兄們一輩子要處理好關系,我認為首先是朋友,然后是弟兄才有可能。否則,說不定互相把關系弄得比兩旁世人都要糟糕哩!” 這“理論”少安無法接受,但他認識到,少平已不再是過去的少平。他奇怪:弟弟在什么時候學會了高談闊論? 不過,少安感到多少日子來由于分家而給他造成的巨大精神壓力,似乎減輕了一些。少平的這種態(tài)度刺激了他,使他不由自主地想:既然你后生口大氣粗,已經(jīng)這么能行了,那咱們倒也不防試試看。 他問弟弟:“那你準備怎么辦?” “我準備把戶口遷到黃原城邊的農(nóng)村去?!?/br> “什么?”少安吃驚得幾乎要跳起?!罢f了半天,你還是要屁股一拍遠走高飛呀?怪不得你把分家說得這么自在!你走了老人怎么辦?如果是這樣,家就不能分!” “哥,你先別躁。我遷到黃原,又不是自顧自圖輕快去呀!我出去難道就會白白呆著? 我不會勞動?我賺下的錢不會養(yǎng)活老人?再說,我在那里鬧好了,說不定將來把父母親也能搬遷過去哩!” “這真是說笑話哩!老人年紀那么大了,還跟你上天去呀!”少安已經(jīng)生氣地挖苦起了少平。 少平知道,少安無法理解他。他沉默了一會,說:“哥哥,不管怎樣,咱還是按爸爸的意思來,先把家分開再說。你不要太為我們擔心。我出去要是不行了。我就會很快回雙水村的。往出辦戶口不容易,要是往回遷戶口,雙水村不會拒絕接受我吧?你叫我出去先闖一闖,頭碰破了,那是我活該。你不是也在闖嗎?你為什么不一心種莊稼,而開辦個燒磚窯呢?還不是謀個大出展嗎?我為什么就不能有我的一點打算呢?”少安倒被弟弟的這番話說得無言對答。 他問少平:“那你和爸爸商量了沒?” “還沒哩。罷了我和他商量。你放心!如果爸爸不同意我出去,我就留在雙水村種莊稼呀!” 兄弟倆實際上無法再把話談下去了。 少安長嘆了一口氣,站起來。 少平也站起來。兄弟倆就這樣沉默寡言地離開了東拉河畔,相跟著從草坡的小路上轉上來。一塊走到燒磚窯的土場上。少安抓起木模子打磚坯,少平把鞋襪扔在一邊,褲管挽在半腿把上,赤腳片跳進泥里,掄著鐵锨幫哥哥干起活來……兩天以后,在孫玉厚的主持下,這個多年的大家庭就一分為二了。 分家其實很簡單,只是宣布今后他們將在經(jīng)濟上實行“獨立核算”,原來的家產(chǎn)少安什么也沒要,只是秀蓮到新修建起的地方另起爐灶過日月罷了。實際上,這個家永遠不會象少平說的那樣“湯清水利”。首先虎子就分不開。小家伙名義上分過去了。但他不會離開爺爺和奶奶;孫玉厚老兩口也離不開這個寶貝孫子。 家總算這樣“分”開了。 分家以后,少平立刻就和父親談他自己的出路。孫玉厚老漢豁達地對兒子說:“你走你的!這兩年爸爸還康健,能種了這點莊稼。只要你能在外面闖出個世事來,爸爸不拉你的后腿!你出門爸爸放心著哩,不會闖出大亂子來……”“只要我能在黃原扎下根,將來就把你們都遷過去!”少平非常感激父親如此慷慨放他出門。 玉厚老漢苦笑了一下,說:“先不要想那么遠的事。再說,我和你媽一輩子就是這雙水村的人了,不會把老骨頭撂到外地去的。你只管鬧你的世事去!你到了外面,可要你自己cao心哩!爸爸盼你這輩子不要象爸爸一樣,活得蜷胳膊曲腿的……”少平心里陡然間生出一種悲壯的情緒來。他想,為了父母親對他的熱愛和希望,他也要好好活一輩子人! 在村里辦好遷移手續(xù)后,他準備到罐子村和原西縣高中分別看望jiejie和meimei,然后就直接返回黃原。 離開雙水村的那天,父母親和大哥大嫂一直把他送到村頭。母親哭出了聲,惹得全家人都眼圈紅了。是的,這次出門不比往?!@意味著他不再屬于雙水村,而將成為一個陌生地方的公民了! 少平順路先到罐子村看望jiejie。蘭花一見他,什么也沒說,先哭了一鼻子。王滿銀幾乎一年沒回家來,jiejie一個人又種地,又帶兩個孩子,cao磨到象個老太婆一樣。酸楚和憤怒使少平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他在jiejie家留了幾天,幫她把一些主要的秋莊稼割倒在地里——不久爸爸和哥哥會來幫助背運和碾打的。 臨走時,他給jiejie放下二十塊錢,讓她去量鹽買油。 少平懷著極其痛苦的心情,從罐子村搭上了去原西縣的長途公共汽車。 從原西縣汽車站出來,走在那條熟悉的石板街上,聞著空氣中親切的炭煙味,一種懷舊的情緒立刻彌漫在他的心頭。不知為什么,他突然記起了幾句詩——在詩人賈冰的影響下,他后來也讀過不少詩。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著——往昔的回憶使我們激動,我們重新踏上舊日的路,一切過去日子的感情,又逐漸活在我們的心里;使我們再次心緊的是,曾經(jīng)熟悉的震顫;為了回憶中的憂傷,真想吐出一聲長嘆……少平一邊從街道上往過走,一邊淚眼朦朧地尋找著過去涉足過的角角落落。 一直到十字路口附近,他才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 他看見,現(xiàn)在的原西城似乎比往日要紛亂一些。十字街北側已經(jīng)立起一座三層樓房;縣文化館下面正在修建一個顯然規(guī)模相當可觀的影劇院,水泥板和磚瓦木料堆滿了半道街。原西河上在修建大橋,河中央矗立起幾座巨大的橋墩;拉建筑材料的汽車繁忙地奔過街道,城市上空籠罩著黃漠漠的灰塵。街道上,出現(xiàn)了許多私人貨攤和賣吃喝的小販,雖然沒遇集,人群相當擁擠和嘈雜。 少平突然聽見旁邊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回過頭一看,原來是跛女子侯玉英! 侯玉英懷里抱著個孩子,一瘸一拐從一個白布帳遮蓋的貨攤上轉出來,走到了他面前。 “我一眼就認出了你!”侯玉英興奮地笑著,對少平說。她比過去胖了許多,臉蛋象個圓面包似的。 “這是……?”少平指著她懷中的娃娃。 “我的!四個月了!云云,給叔叔笑一笑!”侯玉英用手指頭在孩子的下巴上按了按,那孩子就咧開小嘴笑了。 少平把孩子從跛女子手里接過來,在這個胖小子的臉上親了親,又遞給她,問:“你什么時候結婚的?” “前年國慶節(jié)……你看不上咱,咱沒等頭,就尋了男人……”侯玉英雖然大方地說了句玩笑話,但臉已經(jīng)通紅了。少平的臉也紅了。他還沒有遇見一個女的當面說這種話?!澳銗廴烁缮吨??”他問。 侯玉英扭過頭朝那個白布帳下指了指。 少平看見,一位頭發(fā)留得很長的青年,正在殷勤地為顧客拿東西,找錢。 “他也是個待業(yè)青年!去年,我爸為我們辦了個營業(yè)執(zhí)照,我們就干上了這營生……生意還不錯……哎,下午到我家里去吃一頓飯!兩年多沒見你,還以為你死了!我么……一直還忘不了你……”侯玉英竟然羞得低下了頭。 少平已經(jīng)很不自在了——跛女子站在大街上說這種話!他只好客氣地說:“我還要到中學去找我meimei,以后我到城里再去你們家……你快忙你的,我走了……”少平慌忙給侯玉英打了招呼,就告辭走了。 他緊張地穿過街道,盡量使自己淹沒在稠人廣眾之中。一直到通往中學的石坡路上時,他的心跳才恢復了正常頻率。 和侯玉英這次意外的邂逅,使孫少平感慨萬端。唉,時過境遷,他們這一茬人已經(jīng)開始各自尋找自己的歸宿。同學之中,有的已經(jīng)結婚,并且有了兒女,安安穩(wěn)穩(wěn)過起了光景日月。少年!少年!那是永遠地逝去了……可是,你現(xiàn)在還不準備這樣安排自己的生活。至于你的未來是個什么樣子,你現(xiàn)在還難以斷定……少平在中學見到meimei后,很快就換了另一種心情。他高興地看見,meimei已經(jīng)長成了大姑娘,身材高挑而挺撥,烏黑的頭發(fā)剪得齊齊整整。少平心里驕傲地想,meimei就是到黃原城,也是最漂亮的姑娘! 他給蘭香帶來了在黃原買的那身時新衣裳和兩條天藍色拉毛圍巾——其中一條是送給金秀的。 蘭香和金秀在學校大灶上給他買了白饃和兩份甲菜。兄妹三個在她們的宿舍吃了下午飯。吃飯時,金秀不斷詢問她哥和她爸的情況。 第二天,蘭香攆到汽車站送他。等車的時候,她忍不住哭了。 少平勸慰meimei說:“別哭!我知道你為分家的事傷心。你不要怕,有二哥哩!你好好念書,有什么困難,就給我寫信,寄到你金波哥那里,我保準能收到。你千萬不敢影響學習,你快要考大學了!二哥這輩子恐怕再不能進大學門,但我特別希望你能考上大學。咱家里就看你爭這口氣了!”蘭香把臉上的淚水揩掉,一邊聽少平說,一邊給他點頭。中午,少平上了公共汽車,直奔黃原城。 在黃原汽車站下車后,他身上只剩了五毛錢;他除過留夠一張車票的費用,把所有的錢都分給了爸爸、jiejie和meimei。 現(xiàn)在,他等于赤手空拳返回到這個嚴厲的城市?,F(xiàn)在正是城里下晚班的時候,自行車如同洪水一般從他面前流過。 他又一次惆悵地立在候車室外面,思謀自己該怎么辦。 他應該馬上找到活干,否則五毛錢只能勉強在小攤上吃一頓飯。 當然,今晚上他也可以到金波或者陽溝曹書記那里湊合一下。但明天呢?后天呢?不行!先得有個立腳之地,有飯吃,能賺點錢,然后才可以考慮其它事。 這樣想的時候,他的兩條腿已經(jīng)開始自覺地向東關大橋頭移動了。 當他混入大橋頭的“勞力市潮時,太陽就快要墜入麻雀山的背后。一些失去信心的攬工漢已經(jīng)開始退出這個地方。 少平焦灼地立在磚墻邊,絕望之中帶著一絲僥幸,等待看有沒有包工頭來“招工”。 他的愿望隨著黃昏的降臨而漸漸破滅了。 他突然想:他能不能再到他原來干活的工地上去碰碰運氣呢?他知道那工程還沒完,只是一般說,他中間辭工的空缺,很快就會有人補上的。 盡管毫無把握,少平還是過了黃原河大橋,向物資局的工地走去。 他拿著剩下的五毛錢所買的那盒用作交際的紙煙,在工地上轉了幾圈,才找到了工頭。 由于他現(xiàn)在穿了一身新衣服,工頭幾乎認不出他來了。他把那盒紙煙大方地塞到工頭的衣袋里,說:“我是孫少平。我又來了?,F(xiàn)在我沒活干,能不能再上你的工?”工頭看來記起了這個干活不要命的小工。他想了想,說:“本來人手滿了,但一個人嘛……你來吧!” 少平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他先到工地的灶上扒了兩碗干米飯;然后就一路小跑著,到東關金波那里去取他的那卷破爛行李。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連綿不斷的秋雨刷刷地下著,城市一直籠罩在陰冷的水霧之中。從節(jié)令上看,這大概是黃土高原本年度的最后一次雨水;過不久,天空就要飄飛起雪花。 這雨已經(jīng)下了一天一夜,還沒有停歇的跡象。南風趕著灰黑的云彩,潮水般向北方漫過來。雨時疏時密,但一直沒有斷。老天爺總是不盡人意,伏天要雨的時候,偏偏一滴雨也不落;現(xiàn)在不需要雨,雨倒下個沒完沒了! 大街小巷淙淙地流淌著污水;房屋上的灰塵和人行道上的泥垢被雨水洗得干干凈凈。黃原河再一次變成了渾濁的泥湯。城外的山里峽谷之中,飄游著一團團藍色的霧靄。秋雨造成了一種令人愁悶的氣氛。街上行人寥寥無幾;賣東西的鄉(xiāng)下人披著破麻袋片,躲宿在屋檐下心灰意懶地等待買主。十字街的警察鉆進崗樓里打盹去了,讓汽車在街上自由行駛。從省城到黃原每周三次的班機還沒有停飛,轟鳴著低掠過城市上空降落在東川水跡斑斑的跑道上。 什么地方沉重的鋼鐵撞擊聲,在寂靜的雨聲中聽起來格外刺耳。 少平干活的那個工地照例停止了施工——場地完全泡在了一片爛泥湯中。工匠們也照例倒在窯里開始沒明沒黑地睡覺。疲勞過度的人啊!一個個睡得伸胳膊蹬腿,不僅鼾聲中捎帶著舒服的呻吟,還把牙齒咬得格嘣嘣價響……少平躺在自己的鋪蓋卷上,卻沒有一點睡意。 他頭枕著自己的兩只手,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窯頂,一邊聽外面單調(diào)乏味的雨聲,一邊腦子里雜亂地想許多事。 前幾天,他抽空去了一趟曹書記家,把戶口落在了陽溝。 他在那里僅僅落下個空頭戶口而已。視土如金的陽溝不會給他土地,他實際上仍然是一棵無根草?,F(xiàn)在他完全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曹書記的手上。他指望過一兩年后,老曹最起碼能給他爭取一塊安家的地盤。至于土地,他不敢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