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十四只惡犬-探與求
“你真是個奇怪的孩子。” 在沉默著看了她很久之后,那位苦修士,老人伊登又把頭扭回去了。 他聽起來似乎沒覺得阿蘿是什么必須要消滅的異教徒,黑發(fā)少女小小的安心了一點,結(jié)果對方下一句話幾乎就讓她從大石頭上跳起來。 “那看來你可以用雙系法術(shù)也沒什么奇怪的了?!?/br> 他真的看到了! 阿蘿忍不住繃緊了身上肌rou,偷偷戒備起來。 不是她反應(yīng)過度,在她剛被阿爾芒撿回去上課那一年,有女仆發(fā)現(xiàn)了她在房間里對比圣光術(shù)和火球術(shù)的亮度,竟然精神崩潰,嘴里喊著“你欺騙了女神!”,手中揮舞著尖尖的燭臺直沖過來…… 那個女仆后來被阿爾芒處理掉了,阿蘿背后被刺破的傷口也被愈合,連一絲疤痕都沒留下。 可這件事也讓阿蘿明白——她是“異端”,是不會為大眾所接受的。 所以她聽到伊登老人輕描淡寫點破她的秘密時,簡直有種偽裝不住的驚駭緊張。 她這樣的反應(yīng)也逗笑了老人,他鐵灰的眼睛像夏天的氣泡水,冰塊在玻璃杯里當(dāng)啷作響那種。 他笑瞇瞇看過來:“別害怕,我又不會抓你?!?/br> 也對,他要是真的想傷害她,她也反抗不了。 于是阿蘿半信半疑地放松下來,坐在大石邊上,心中有些好奇。 她記得,利維說過凱里的水平比他差很多,綜合考慮他自大的樣子和凱里的忌憚,其實可以推測出凱里也許比利維差一點,但不會很多,而利維在人類世界里,已經(jīng)算是很能打的水平了。 而眼前這個老人讓凱里畏懼成那個樣子…… 他這么強,怎么會披上苦修士的袍子?。恳腊⑻}對教廷階層的了解,這種流浪的苦修士基本是最底層的虔誠信徒,沒有法力,沒有階位,滿心只有對女神的虔誠敬愛,努力用對rou體的折磨來洗刷自己靈魂的罪孽。 她偷偷瞄對方身上的鐵質(zhì)荊棘,這種荊棘鏈條一般都是自認(rèn)重罪之人才會帶上的道具,站起來的時候只是單純的負(fù)重,但一旦坐下或者躺下,荊棘就會刺穿衣服,扎破皮rou…… 像是看到了她隱約的窺探,年邁的苦修士嘆了一口氣,又轉(zhuǎn)過頭來了:“你們這些小孩子,怎么一個兩個叁個都對別人的過去感到好奇,就不怕我生氣殺了你們?!?/br> 但他聲音里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 阿蘿縮了縮脖子,又探頭探腦地看過去:“那我能知道嗎?” 也許是最大的秘密都被人家揭穿了,也許是這個老人身上自帶一種讓人覺得舒服的氣息……總之她現(xiàn)在頗有種無所畏懼的放松感。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還不行,因為我自己都還不知道該怎么面對?!?/br> 來都來了,反正總要留在這里等身體愈合的,阿蘿躍躍欲試:“看來你有什么煩惱啊?” “……”伊登瞥她:“你膽子是真大。” 阿蘿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放松了,她笑嘻嘻的,沒有回嘴。 伊登又像苦澀的老干部一樣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幽幽嘆息了一會,還是回答了她:“最大的煩惱啊……外孫長歪了?!?/br> 啊,這好像是中老年人的常見問題,阿蘿豎起耳朵,遲疑著開口:“是您那個去世的女兒留下的孩子嗎?” 苦修士點了點頭:“因為一些事情,我的女兒沒有在我身邊長大,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結(jié)婚懷孕,我只陪著她度過了很短暫的半個月就因為另外的任務(wù)而奔波,再就是……她去世了,那個小子流落荒野自由生長,等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個小混蛋了,唉。” 阿蘿憐憫:“啊,那小孩子也很可憐的,他要一個人生存下去,肯定要學(xué)會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您沒必要因為這些而斥責(zé)他?!?/br> 年邁的老人身姿有些佝僂:“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沒什么人能管教他……我也沒什么盼頭,只是想讓那小混蛋能學(xué)會照顧自己,不要以為自己會打架就天下第一?!?/br> 他聲音很輕:“他缺的東西還太多了。” 阿蘿腦海中出現(xiàn)了善良有苦衷的外公孤身尋找,叛逆冷酷的小男孩不近人情的苦情虐心場面,忍不住有些唏噓:“他一定會懂得您的心思的,孩子都會長大。” 伊登看她一副“我好心疼你們”的表情,錯愕之后又有些好笑:“他肯定不懂我的心思,他都不知道我呢……畢竟我們算是敵對吧,如果那小子看到我,肯定要么繞著走要么偷偷殺掉我?!?/br> “?”阿蘿張大了嘴,腦中外孫的形象突變。 莫非他的外孫加入了異教?還是什么狂熱的邪教? “有這種無法擺脫的身份,我也不希望和他親密?!崩先肆粢獾剿痼@的表情,解釋了一下:“只是雙方立場不同,從我們的角度看,他那邊雖然自由,但是無疑是血腥又崇尚暴力的,說實話,這樣的環(huán)境下人類很難生存。而從他那邊看……大概是血海深仇吧。” “我這種老頭子還能活多久呢?也只是想他能好好活著不要找死,起碼死在我后面吧?!?/br> 阿蘿震驚了,怎么聽起來這個問題外孫好像加入的邪教還反人類的?他被洗腦了? 她如實地表達(dá)了自己的疑問。 伊登被她逗笑了,在她震驚的目光里拍了拍坐皺的袍子,慢吞吞站起身來。 “傻孩子,我外孫是半魔啊?!?/br> 他丟下一顆重磅炸彈。 “他父親是魔族的一位總督,那位總督想要占據(jù)一片闊大的領(lǐng)地讓他的族人們生存,這片土地上的人類會淪為牲畜和奴隸。所以我代表著教廷出戰(zhàn)迎擊,而我的弟子殺死了那位總督,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的軍隊身后站著數(shù)以萬計的人類?!?/br> “可對那小子,這是一場令人悲痛的離別,而且他后來大概吃了很多來自人類社會的苦楚。所以在我和他之間,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隔閡,我從來不想他像別人家的小輩一樣黏在我身邊,那太惡心了?!?/br> 他的神色似是有些恍惚:“……我也不配得到這些?!?/br> 阿蘿已經(jīng)混亂了。 戰(zhàn)區(qū)總督,有這么多戰(zhàn)區(qū)總督嗎?有這么多嫁給魔族又不幸去世的人類女人嗎?還有各種熟悉的人設(shè)…… 她吞了吞口水:“你外孫,是叫利維嗎?” 伊登斜睨她:“你才反應(yīng)過來啊?!?/br> …… 離譜,離譜,離譜。 阿蘿沸騰的腦漿蒸起熱氣,簡直目瞪口呆,伊登看著她呆傻的臉,又是不忍直視的表情:“你們?nèi)€在森林里游蕩也太顯眼了,我來找你,一是發(fā)現(xiàn)你是來自白蘭公國的雙系法師,要看看你是不是什么人為制造出來的邪門東西,那個公國的一切都很敏感,二是看到了你和傻小子走得很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你任務(wù)中的一環(huán),畢竟他的身份也很敏感?!?/br> “還好,你太傻,也太弱了,兩種壞的可能都可以排除。”老人聳聳肩。 扎心了。 但是阿蘿一時半會還吐不出什么槽來,過載的腦殼轟隆作響,像一臺老舊的電腦,分析著大量的數(shù)據(jù)。 伊登將手中喝空的水杯塞回那個包裹里,甩到肩上作勢要走:“行了,你休息好了,快走吧。既然他要去村子里,我就先不過去了。” 見他要離開,阿蘿忽然想到了什么,咻地站起身來去追:“啊!前輩!我忽然想起來,利維好像去和什么人打架了,應(yīng)該是教廷的強者吧?您要不要拉一下他們?” 要是利維或者是對面受傷甚至是死了,感覺他會痛苦吧。 可伊登只是嘆了一口氣,站著不動:“這是他們的事,我不會插手的,我不會輕易干涉別人的決心和戰(zhàn)斗。走吧,我送你出去。” 阿蘿站在他身后,有些躊躇:“可是……” 老人安撫她:“他們早就沒打了,那傻子在這里繞了好半天,急著找你呢?!?/br> “啊?”阿蘿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該是面前的人封閉了他們二人的氣息,所以利維才會找不到她,她撇了撇嘴:“要是您沒出現(xiàn),他再怎么來也沒用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改變他?!辫F灰色雙眸的苦修士帶上了兜帽,枯瘦的臉定定地看著她:“你來到這個世界一定有著別的使命,可你現(xiàn)在與他同行,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教教他別的,他還什么都不會呢。這傻子已經(jīng)改變了很多……但他一個人在這世界上,還是太痛苦了。” 他狡猾地沖著阿蘿擠了擠眼睛:“……就當(dāng)是我協(xié)恩圖報吧?!?/br> 像是沖破一層什么膜,又像是在湖底沉眠醒來,阿蘿忽然回到了那片逼仄壓抑的茂密叢林里,就像剛剛那個樹木幼嫩草地柔軟的空間并不存在,只是她的一場夢境。 可分明又不是,她正站在一片落葉上,衣服破爛,染上了大團大團的血,但衣服下的身體恢復(fù)得很好,不僅是剛剛的傷口,就連連日趕路的疲憊都消失了。 那個不成器的外孫、叛逆青年利維就站在她面前,似乎是被忽然出現(xiàn)的阿蘿嚇住了,瞳孔縮成一個緊緊的小點,像是碧綠湖波里一串隱約的漩渦,定定地看著她。 他扭曲的表情還沒收起來,額上帶著淋漓的汗,臉頰還有青腫,又是憤怒又是疼痛,茫然無措又自怨自艾,還有種小孩子丟了東西快要哭的感覺。 情緒太復(fù)雜了,阿蘿一時還讀不懂。 但隨即,那個傻站著的大高個幾步就沖了上來,將她緊緊抱住。 ……好吧,起碼她懂了這個懷抱的用力和顫抖。 ============= 外公的請求如果阿蘿自己不想做的話她不會管的,畢竟在這兩個人里利維算是單純的那一個,小阿蘿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火葬場會有的,但是不會虐心,因為利維的腦子反應(yīng)不過來那些傷春懷秋,根本虐不到他。 就比如阿蘿跟他說“你根本不關(guān)心我,我要離開你?!?,正常男人會覺得悲傷,腦中翻涌小作文。利維嘛,他會懵一下,不高興一下,然后死皮賴臉不讓她走,并且天天帶rou還有搶路邊小朋友的糖給她吃,他也不會哄人,只會身體力行表達(dá)自己的話“不能走不能走不能走……” 【所以這是明示會有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