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出連她事后想起，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

    司以云起身，看著沉睡的李縉，即使閉著眼，他雅致的眉，濃長的睫毛，有種潑墨揉開的優(yōu)雅。

    司以云的心跳越來越快。

    她徐徐伸出手，摸向李縉的耳朵。

    她的手指很涼，但李縉的耳朵比她的手指還要冷，因此，她被凍了一下，猛地收回手。

    她的眼睫瘋狂地顫抖著，證實(shí)這個(gè)猜想很簡單，雖然她弄不清前因，但結(jié)果或許，就這樣大喇喇?dāng)[在她面前。

    她所鐘情的，可能是白衣少年的替代品。

    想到這個(gè)結(jié)果，她呼吸一窒。

    手指再次摸著李縉的耳廓，在她極快的心跳聲中，她并沒有察覺那耳朵的異常，她松一口氣，不過還有另一邊。

    黑暗之中，她好像做賊，動(dòng)作輕到極點(diǎn)。

    然后，她摸到那耳垂下的薄膜。

    她不會(huì)記錯(cuò)，教坊司mama曾給她碰過的，人。皮的觸感。

    當(dāng)時(shí)，她因?yàn)椴豢衔頇?quán)貴，被打了一巴掌，但因?yàn)橹鄙吓_(tái)，mama給她臉上附上的，就是這種東西。

    滑膩，又奇異。

    一剎那，好似天打五雷轟，她身上爬滿冷汗，耳朵里一片嗡鳴。

    這個(gè)荒唐的問題，終于在她伸出手后得到證實(shí)，顫顫巍巍地收回手，她連呼吸，都卡在胸腔。

    這一刻，司以云的腦子停滯，整個(gè)人血色全無。

    突然，狀似沉睡的李縉睜開眼睛。

    夜色里，他眼眸明亮過頭，聲音冷得讓人如墜冰窖：“摸夠了？”

    司以云本能感覺到危險(xiǎn)，她坐起來，往后退，因?yàn)樗诶飩?cè)，再后退，背脊就靠在墻上，她牙關(guān)顫抖：“你是誰？”

    李縉腰腹一用力，不需要用手撐著，輕松坐直身子。

    他側(cè)過頭來，伸手放在自己右耳，捻著那張人皮，“刺啦”一聲，撕下來。

    突然，外頭白色的亮光閃過，照亮他的面容，他臉上陰惻惻的，本來完美無瑕的耳朵，有一道暗紅色的瘢痕。

    他笑了笑，和著遲到的轟鳴雷聲，緩緩說：“什么時(shí)候察覺的呢？”

    他的聲音踩著雷聲的末尾，似是嘆息，似是夸贊：“真聰明?！?/br>
    司以云緊緊攥著手心，才不至于讓自己驚叫，她盯著同床共枕這么久的男人，忽然發(fā)現(xiàn)，她不認(rèn)識(shí)他。

    曾經(jīng)，她給他下那么多定義，自以為，至少懂了這個(gè)男人的性子，可以與他相處。

    但現(xiàn)在，一切基于“李縉”的認(rèn)知，全部崩潰。

    因?yàn)樗皇抢羁N。

    不是那道能讓她奮不顧身離開教坊司，只為追逐的光。

    難怪，難怪。

    她陡然想起，他在說王朝云時(shí)，說的是“齊王世子”，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口吻，而皇后卻篤定，他喜歡王朝云……這只是一個(gè)矛盾點(diǎn)而已。

    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解釋得通。

    于她而言，不啻于天崩地裂。

    一直以來的目標(biāo)成為笑話，她不知所措，后背靠著墻，一點(diǎn)點(diǎn)挪動(dòng)，遠(yuǎn)離這個(gè)陌生的男人。

    李縉手上把玩著人。皮，他沉思，仿若自言自語：“怎么發(fā)現(xiàn)的？從那個(gè)老婦，是嗎？”

    司以云膽寒，眼眸中是壓抑不住的恐懼。

    “李縉”還在解釋：“因老婦是母后奶娘，不好處理，還是叫你知道?！?/br>
    司以云爬到床尾，她準(zhǔn)備下床，這張床榻，有她和李縉之間太多的糾纏，過去，這里是她的港灣，但現(xiàn)在……

    她避之如蛇蝎。

    她不敢深想，只是想要離開這里。

    就到床沿，“李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鬼魅般的游離：“如果你不那么好奇，也就沒有這些事。”

    司以云睜大眼睛。

    他猛地按住司以云的脖頸，將她往下壓。

    司以云猛地掙扎起來，她聲音顫抖：“放開我！”

    李縉跨坐在她腰上，他掰過她的腦袋，慢條斯理地說：“怎么，不叫太子爺，不自稱妾身了？”

    司以云心中，恐懼、震驚、失望交錯(cuò)，淚水從她眼眶奔涌而出，她嘴唇顫抖：“念在、念在妾身為您做這么多事的份上……”

    李縉好整以暇，附在她耳邊，氣息悄然：“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下黃泉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要讓她死。

    脖頸上的手開始縮緊，司以云“唔”地一聲，她知道，她不可能打得過李縉，掙扎是徒勞的。

    說到底，今日會(huì)發(fā)生這件事，是她咎由自取。

    可是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huì)壓抑不住求真的心，去摸男人的耳朵。

    因?yàn)?，她不?huì)活在對李縉的猜疑中，她已經(jīng)試過，自欺欺人，是不可取的。

    她今天做出這一步動(dòng)作，能撿回一條命是極好的，如果不行，也該認(rèn)命。

    既然有偽冒的“李縉”，那真正的李縉，兇多吉少，那身白衣，溫潤如玉的少年郎……如果能用死來告別一年的錯(cuò)誤，似乎，是不錯(cuò)的選擇。

    她可以去黃泉下找他。

    這么想著，司以云閉上眼睛。

    “李縉”俯視著她。

    女人頭發(fā)披散，因?yàn)槔浜谷缙?，臉上汗涔涔，幾縷頭發(fā)粘在頰邊，她鳳眸含著淚水，閉上眼睛，天可憐見的，臉上在糾結(jié)痛苦過后，卻歸于平靜。

    她突然放棄掙扎。

    他漆黑的眼瞳里，是她蒼白的臉孔。

    手下的柔軟脖頸，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捏斷。

    一方面，不殺了她會(huì)留后患，另一方面，殺了她，他做不到，拋開這次不說，過去有太多次，證明他不可能殺死她。

    平心而論，能讓他舍不得的，除了她，沒有其他人。

    這種滋味，既稀奇有趣，又攥著他的心口，來回纏繞，剪不斷理還亂。

    可是，“李縉”瞇起眼眸，看司以云不求饒、不掙扎。

    不難猜到她為何如此，“李縉”眸底隱約泛著血色，為了一個(gè)死去的男人，值得？

    深情大抵是這個(gè)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

    嘖。

    “李縉”煩躁地收手。

    下一刻，大量的空氣涌入司以云鼻腔里，她狠狠地喘息著，睜眼看坐在她身上的男人，他正皺著眉頭，看自己的大掌。

    司以云的牙關(guān)一直在顫抖。

    這個(gè)男人，從不把人命當(dāng)一回事，可笑她居然被他擺布，竟也學(xué)著他殘殺人命。

    報(bào)應(yīng)，都是報(bào)應(yīng)。

    半晌，只聽他似嘆非嘆：“不殺你?！?/br>
    他的話音剛落，窗外又響起沉悶的雷鳴，像敲在司以云心頭，男人的這句話，她根本沒有劫后余生的感覺。

    他像個(gè)冷靜的瘋子，歪了歪頭，在窗外照進(jìn)來的白色電光中，目光帶著審視。

    她知道，他不殺她，并非出于道德感或者憐惜。

    她的手被“李縉”抓起來，放在他自己耳上，指腹反復(fù)摩挲紅疤痕，男人瞇著眼眸，他伏身，姿態(tài)仿若待狩獵的豹子，與她說：“其實(shí)，我也叫李燼。”

    拉著她的手，他的指尖按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寫下一個(gè)字：燼。

    司以云的眼睛眨了又眨，在恐懼中，她難以明白是哪個(gè)字，便聽李燼溫聲說：“灰燼的燼?！?/br>
    “你認(rèn)識(shí)我時(shí)，我是齊王府二公子?！?/br>
    司以云盯著他溫柔的笑顏。

    可是，她不在乎是哪個(gè)字，只在李燼的補(bǔ)充里，明白一件事，他不是李縉，不是齊王世子，而是他的胞弟，代替著李縉的李燼。

    或許這個(gè)胞弟，才是本來該去世的人。

    身份的調(diào)換，具體發(fā)生過什么，她無心追究，本能讓她閉緊嘴巴，在男人難得的仁慈中，她能拿回一條命，已經(jīng)夠了。

    李燼憐惜地?fù)崦哪橗?，看她因?yàn)轶@嚇而失色的嘴唇，眼底暗了幾分：“今晚的事，我不追究你?！?/br>
    司以云下意識(shí)呢喃：“您想讓我做什么？”

    “李縉”低頭，嗅著她鬢邊的香味，緩緩說：“沒想讓你做什么，我倒是挺喜、歡你的?！?/br>
    他口中加重的喜歡，司以云根本感覺不到正常喜歡的柔和，更是讓她不寒而栗，“你要是死了，我好像還會(huì)挺，”李燼停了停，勾著唇角，語氣薄涼，說出兩個(gè)字，“不快。”

    司以云僵直身體，她手腳冰冷，在不斷閃爍變化的雷電中，她垂下眼睛：“您的意思是，想維持現(xiàn)狀嗎？”

    李燼把玩她的一縷頭發(fā)，說：“也不是現(xiàn)狀?！?/br>
    他的語氣帶著調(diào)笑一樣的輕松：“要明白，即使我是李燼，你也能過得很好，但如果我是真的李縉，你不會(huì)有好日子?！?/br>
    “李縉喜歡的，可是王朝云。”

    “你不會(huì)真以為，他們沒見過面吧？”

    司以云搖搖頭，她不想聽，心里早空了一塊。

    “我待你也挺滿意的，咱們……”似乎想到一個(gè)有趣的詞，李燼舌尖抵在上顎，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過日子。”

    司以云撇開目光。

    驀地，李燼捏住她的下頜，逼她與他對視，偽裝的那層溫潤被磨光，露出尖銳的眼神：“我看你好像挺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