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郁以云點點頭,跟著岑長鋒走上去。 她垂下眼睛,過去這條路,她曾經(jīng)有很多種心情走過,興奮的,激動的,失望的,難受的…… 都沒有像這樣無風無雨也無晴,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 在她看來,岑長鋒為她出氣,已經(jīng)不能代表什么。 她的心已經(jīng)夠強大,不再需要別人為她做這些。 剛進主殿,便聽一個男人的呼聲:“以云?” 郁以云抬頭,她猶豫一下,從腦海里挨個找人,這才認出郁陽和郭玥,以及,郁清秋。 郁家三人,被請上孚臨峰已經(jīng)半天。 在岑長鋒為她向徒弟們發(fā)難時,飛星府上下,總算發(fā)現(xiàn),一再賴在孚臨峰的郁以云,居然真得了孚臨真君的青睞,郁以云在岑長鋒心中地位并不低。 如此一來,郁家風頭無兩。 只是郭玥心里有點惋惜,怎么孚臨真君偏偏看中的是郁以云,而不是乖巧的清秋呢? 讓郭玥心里不安的是,郁以云很久不曾回郁家。 所以一看到郁以云,她想擺母親的譜,好從郁以云身上看到服從,方能找回安心,便說:“你還知曉回來,一聲不吭去退飛星府,外面的日子不是很舒坦嗎?” 郁以云實話實說:“舒坦?!币皇浅隽诉@檔事,她還真不想回來呢。 郭玥被這么一嗆,怒起,驀地看到岑長鋒的冷臉,只能把這股怒氣咽下。 郁陽態(tài)度倒是緩和:“回來就好,我會跟府里再申你的弟子身份,日后不要再這么不懂事,隨便跑出去。” 郁清秋也說:“jiejie快回來,meimei很是想念jiejie?!?/br> 郁以云:“?” 岑長鋒都勸不回她,難道他會覺得父母能勸她回來? 她看向岑長鋒,果然,他讓他們四人在此,并非是想讓他們勸她回來。 只看,岑長鋒手一動,大殿中心放著一個圓圓的鏡子,上有五行靈石,高階陣法,正是護心鏡。 郁陽先認出來:“這不是家里小女弄壞的鏡子么?真君竟給重鍛,實在勞煩真君?!?/br> 對郁陽的客套話,岑長鋒不予理會,地上的陣法一動,那護心鏡里的畫面驟然出現(xiàn),叫他們清清楚楚看到嬌小的女子臉上的諷笑:“我要把jiejie的一切都搶走?!?/br> 郁陽最先反應過來:“清秋,這是你?” 郁清秋想到什么,臉色微微發(fā)青:“這不是,是個誤會……”她下意識想反駁,可是護心鏡是不會騙人。 緊接著,鏡子里的郁清秋,當著郁以云的面跳下滔滔靈水湖,回頭指責郁以云:“jiejie怎么能把我推下去呢?” 鏡子里,郭玥指責郁以云,“你怎么能對你的meimei下手?” 郁陽指責郁以云,“郁以云,你糊涂!” 他們只圍繞著郁清秋轉,卻沒看到郁以云在眼眶里打轉的眼淚,顫抖的“我沒有”,被淹沒在重重指責聲中。 終于,失望凝聚太多,鏡子里的郁以云轉身離開黎峰。 護心鏡存起來的事,竟被如此揭露。 郁陽難以置信地看著郁清秋:“是你自己跳下湖栽贓嫁禍于以云?” 郭玥更是震驚,她死死瞪著眼睛,好幾次開口,卻都沒發(fā)出聲音。 她是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心中的乖乖女兒,最能繼承郁家的好人選,竟然做過這等事! 而郁以云……郭玥連忙看向郁以云,該處于事情風暴之中的她,卻不為所動地看著他們。 郁清秋在最初的震驚后,忙跪下,眼淚淌滿整張臉:“爹,娘,這件事是清秋做錯了,但清秋只是害怕,害怕被爹娘拋棄,jiejie什么都有,可清秋什么都沒有……” 郁清秋朝郁陽身邊爬去,郁陽心中憤極,他閉上眼睛,不再看她。 他也是化神期的修士,五百多年的修煉生涯,也有看錯眼的時候,不,郁陽冷靜下來,其實,如果他能多給郁以云、給自己的女兒一點耐心,真要查證,并非難事,那么,他不至于只看到如此表象。 可是他沒有。 他覺得一切都是郁以云的錯。 于是,那時候的指責,不信任,讓郁以云選擇離開黎峰。 郁陽恍然大悟,對著郁以云,他神色動容:“以云,是爹錯怪你了?!?/br> 郁以云看著他們,目中無悲無喜。 郁清秋看郁陽與郭玥都不理會她,她忙轉向郁以云,膝行兩步:“jiejie!是我做錯了,jiejie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 便是到這時候,她還是本性難改,因郁以云單純,她認錯得快,一定還有機會。 只不過,她失算了,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刷”的一聲,一件物什破空砸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深深嵌入地板,嚇得她“啊”地一聲尖叫,再睜眼時,長劍離她的臉頰只有一厘的距離,劍風凜冽,殺意直逼她的面上。 岑長鋒臉色黑沉,他攥緊放在身側的手,劍鞘還掛在他腰側,然長劍早插在地面。 濃重的殺意煞得郁清秋腿酸,癱軟在地,一句話再說不出來。 早在她以如此缺德的手段對付同胞jiejie,她就得知道有今日這般報應,所有以偷竊名義得到的東西,終究不會長久。 這不是岑長鋒第一次看當日的真相。 在觀第一次時,岑長鋒怒意早已灌滿心腔,強忍不發(fā)作,不代表第二次時能夠心平氣和。 他還記得,那時候的郁以云在挖雪,原來,她只是想要有一個能容納她的地方。 此時,他看向郁以云,她洗刷完冤屈,也該出一口惡氣,只是岑長鋒盯著她的臉,除了淡然之外,沒看出什么。 郁以云揣著手,她置身事外。 郁陽與郁以云說話:“以云,你如今回郁家,郁家只會有你一個子嗣……” 郁以云只是尋常態(tài)度:“我不擅管族之道?!?/br> 郭玥的話說得小心翼翼:“沒關系,我們會好好教導你的。” 郁以云對他們鄭重作揖:“父親、母親,爾等生恩我并不會忘?!边@句話點到為止,意思已經(jīng)十分清楚,多說無益。 “只希望,郁家能善待張嬤嬤。” 至此,郁以云與郁家才算切割,郁家除了賜予她的姓氏,生恩雖在,但其余都與她區(qū)分得一干二凈。 大殿上,只剩下岑長鋒和郁以云,又恢復一片冷清,郁以云有點冷,她垂眼看著底面,心里開始想黑蛋會不會餓了。 沒見到她眉宇露出歡欣,岑長鋒心中更為煩躁。 為什么,本不應該如此。 既往受過的委屈,他一一為她翻案,為她討回公道,但為什么,她不曾露出高興的模樣? 略過心頭的沉重,他問:“你不肯回來,可是因為這些事?” 郁以云疑惑,說話時,哈出白色的霧氣:“真君,我所修之道,注定回不來的?!?/br> 岑長鋒凝視著她,他心中好似擰成一個結,斷定:“是他們負你,逼你走入這條道,所以你回不來?!?/br> 郁以云抬起眼,她眼瞳一片清澈干凈,似乎帶著疑慮:“真君把護心鏡所記,都看完了?” 岑長鋒抿住嘴角,他沒有回,似乎是默認,又似乎是否認。 郁以云張了張嘴,霧氣在她四周散了又聚,聚了又散:“若真君已經(jīng)看完,怎么會不懂我入此道的真正緣故呢?” 岑長鋒盯著她。 兩人之間,流竄著不同尋常。 打破這片沉寂的,是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插在地上那柄長劍在顫抖,因被地面錮住,遂在相撞之下發(fā)出這樣的撞擊聲。 郁以云看著那柄長劍,又看向站在上首的岑長鋒。 他似乎不愿承認某些事,從而選擇閉口不談。 外面日頭西斜,殿內光影幢幢,岑長鋒身影隱在昏暗之中,他沒有問話,但地上那枚護心鏡有所感,緩緩轉動起來。 他看到,護心鏡上出現(xiàn)熟悉的第一個畫面。 是他運靈力把她吹下山,她趴在一個老嬤嬤背上,一邊咯血,哈哈大笑,說:“好像在姥姥家蕩秋千!” 是她忍著畢方火的灼燒,殷勤地看著他,他卻冷冷一句話,諷她想借此脫罪,澆滅她眼中的天真。 是她哭著求他不要與郁清秋說話,希望他能偏心她這么一次,他卻自詡公正,輕易給她評定對錯,自以為能鍛她性子。 是他當著她的面,不顧她的悲求,把她從秘境中采來的晶蓮,折斷,摧毀成灰燼…… 護心鏡存的內容,他已經(jīng)看了十幾回,每看一回,他都要親眼看她眼中那團熱,在屢逢霜凍之后,慢慢被熄滅。 無一與他無關。 岑長鋒站在陰影中,垂下眼眸,心中的焦躁終于到了極點。 讓郁以云最后絕望的,不是因被冤枉,不是因委屈,而是因每次拉她一把的機會都在他手上時,他不僅沒拉,還推了一把。 所以,他縱然想一一為她翻案,為她討回公道,只是,他才是罪魁禍首。 “真君,”郁以云抬眸看他,粲然一笑,“我不怪你。” “謝謝你,將我送到此道?!?/br> 岑長鋒閉上眼睛。 那柄沒入地面的長劍,“咔咔”地,裂出幾道縫隙。 郁以云鄭重一揖:“既真君已明白,不必再遷怒到他人頭上?!?/br> 岑長鋒問:“你想赦免顧雁等人?” 郁以云說:“是?!?/br> 良久,岑長鋒的聲音有些輕:“以云,你肯回來嗎?” 這個問句,永遠不會得到他想要的回答。 第六十一章 無聲之中,金烏墮入山的那一端,大殿陷入暗沉的夜,再見不到任何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