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從天海秘境結(jié)束后,她再沒有在孚臨峰出現(xiàn)。 岑長鋒記得,她說她沒有家,所以她總會回孚臨峰的,過去一百年轉(zhuǎn)瞬即逝,如今只過區(qū)區(qū)十二天,他數(shù)得清清楚楚。 他心想,郁以云到底因他毀了那朵晶蓮而生氣,不過,她總會知道他的用意。 怎么耍小孩脾性呢。 良久,他邁動步伐,從山巒之巔款步下去。 他先是見到顧雁:“黎峰在何處?” 顧雁乍一聽黎峰,就知道他師父想找郁以云,說來也奇怪,郁以云已經(jīng)接連好幾天沒出現(xiàn)了,整什么幺蛾子呢? 顧雁拿出引路鳥,岑長鋒跟著引路鳥,找到黎峰,不等仆從通報,他擅自上峰,把郁陽嚇得夠嗆。 郁陽作揖行禮:“真君此行是?” 岑長鋒目光從堂內(nèi)所有人略過,有郁以云的母親,有郁以云的meimei,還有雜七雜八的人,但是沒有郁以云。 他眉間隆起:“以云呢?” 郁清秋捧著一壺上好的清茶,聽他為找郁以云而來,掩去臉上的不甘,只說:“回真君,jiejie該是在別的峰上玩耍?!?/br> “她時常不歸家,叫我們白白擔(dān)心?!?/br> 她話語里暗含指摘,岑長鋒卻似未聞,他臉上凝著冷霜,只看著郁陽,郁陽忍住抬手拭汗的想法,只好如實說:“天海秘境之后,她尚未歸來,不對,自許久之前,她就不曾歸來,她不是一直在孚臨峰嗎?” 岑長鋒緩緩閉上眼睛。 他似乎才意識到什么,一剎那,由他放出的靈識爬遍整個飛星府。 飛星府地處方圓幾千里,天上地下河流山川,全部被他納入眼中,可是沒有,哪里都沒有郁以云。 他驀地站起來,冷冷地說:“以云不在飛星府?!?/br> 郁陽驚訝:“什么?她會去哪里?” 岑長鋒黑了臉色。 郁以云離府的第十二天,包括岑長鋒在內(nèi)的人,才發(fā)現(xiàn)她的離開。 管事府的小心翼翼地上繳一枚令牌,他謹(jǐn)慎措辭:“真君,當(dāng)時她只繳這枚令牌,我查令牌上并未記錄違規(guī),便沒有同掌門請示收了令牌。” “她是自愿放棄飛星府的……” 管事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他瞧著,這位不好惹的真君,臉色陰沉得緊。 岑長鋒手上捏著令牌,指腹撫過“郁以云”三個字,許久沒說話。 為什么要一聲不吭地離開? 岑長鋒想,或許是她真的生氣了,氣他不予解釋,氣他沒有把會惑人心神的晶蓮還給她?他還是不明白她為什么離去。 她拋下孚臨峰,是去尋新的落腳地? 一想到她已經(jīng)離開十幾天,岑長鋒心頭像壓著一塊巨石,沉甸甸的,擾得他根本靜不下心,這種陌生的侵?jǐn)_,讓他呼吸也重了幾分。 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到她。 擺開尋人的棋盤,以令牌為線索,不一會兒,東南區(qū)域出現(xiàn)一個圓點(diǎn),這個圓點(diǎn)還在移動,離飛星府并不算遠(yuǎn)。 岑長鋒心里計算距離,他踩在長劍上,沒一會兒,他停在棋盤指出之地。 他自己都沒留意,他用了平日從來沒有試過的、最快的速度。 乍然停下來,風(fēng)灌滿衣袖,也吹亂他向來總是梳得好好的長發(fā),幾縷頭發(fā)從他額角落下,橫過他狹長的眼睛,凌亂卻柔和,為向來冷意的俊臉添幾分親近感。 此時,郁以云正和人討價還價,忽的有所察覺,她抬頭。 站在劍上盯著的她的人,長眉下,那雙漆黑的眼睛格外熟悉……郁以云驀然記起,她立刻朝人招手:“孚臨真君!” 岑長鋒緊擰的眉頭微微松開。 如每次她見到他那樣,這種興奮沒有變。 他從劍上下來,四周的散修出于本能,都默默避開,只有郁以云小步朝他跑過來,她懷里抱著一堆果子,是她用一小塊碎靈石和別人換的。 她笑著說:“真君怎么來了?” 岑長鋒記得十幾天前的她,好像被剔掉什么,周身頹靡,他以為他找到的她,會像以前那樣,亟需找下一處落腳點(diǎn),亟待好好休憩。 但目前觀來,她不止不怨他,而且與以前沒什么兩樣,問的話這般理直氣壯,令岑長鋒愣了愣,才反問:“為什么不回去?” 郁以云也一怔,她歪了歪頭,奇怪道:“回哪兒去呢?” 岑長鋒心里沉了沉。 不,不對,他下意識察覺,她是有哪里不一樣了。 郁以云坐在樹下,說:“真君,我已經(jīng)不是飛星府的弟子了?!?/br> 岑長鋒微微瞇起眼睛,他直道:“你不愿回去?!?/br> 郁以云凈了凈果子,吃起來:“四海之內(nèi)皆為家,我已經(jīng)不需要小家,我會在整個大家里,找到屬于我的修煉方式?!?/br> “我們是修道之人,何故在乎那么多?” 她說的話沒錯,這是岑長鋒一直篤行之大道,可聽到這話從她口中出來的時候,他心頭的重壓沒有散去,反而更為嚴(yán)重。 如陰翳最濃重之時,如來自深海幾千丈中的壓迫。 如果岑長鋒知道這種心情名為慌,他或許會笑,他居然也會如世人那般,慌得心中無主? 正是因為有掌握不住的東西,才會心慌,他的動作快過他的腦子,在他克制自己之前,他已經(jīng)快一步,拉住郁以云的手。 第五十九章 被猝不及防一拽,郁以云捧著的果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圓溜溜的果子咕嚕咕嚕滾到地上。 郁以云盯著地上的果子,輕輕“呀”了一聲,她在擔(dān)心它們會不會壞掉。 岑長鋒捏緊掌心。 這是岑長鋒第一次觸碰她。 他慣握長劍的劍柄,又硬又冷的雕花烙在他掌上,已成薄繭子,所以乍一碰纖細(xì)又柔軟的手腕,他一愣,使的勁與往日持劍無差。 順著他的力氣,郁以云朝他那邊一傾,她扭著手腕:“真君!我手腕疼。” 看她皺眉不適,岑長鋒忽的放開,不知道是不是要掩飾什么,寬大的袖子往下落,罩住他整個手掌。 他呼吸放輕,盯著她俏生生的臉龐,那是與往常無差的顏色,她真的沒有怨他,他壓抑心頭的重石微微松開,只清凌凌道:“回去?!?/br> 必須讓她回來,岑長鋒心想。 郁以云輕輕揉著自己手腕,心中起了幾分思量。 在她無家可歸時,他曾親自把她帶回孚臨峰,那種心情她不會忘,但也僅此而已。 她永遠(yuǎn)不會在他這里得到她想要的,一次次碰壁讓她放棄,終于是切斷過去,能夠放下一切,又為什么要回去呢? 孚臨峰上多她一個掃雪的不多,少她一個掃雪的不少,驟然,她想起往日孚臨峰的安靜靜謐。 她知道了,他想讓她回去,是她給枯燥的孚臨峰加上色彩,突然沒了她這個跳梁,任誰,都難免有些寂寥吧。 如果過去她明白這個道理,怕是會忍不住想哭,心里釀出的失望成苦酒一盞,如今,苦酒倒盡,杯盞盡毀,她的心,飛向大江南北,不再拘泥于這一畝田地。 心中無風(fēng)無雨,郁以云抬眼看他:“可是真君,我要修煉呀。” 岑長鋒不覺在府外修煉是好事,便說:“回府中修煉?!?/br> 郁以云不得不又提醒他:“我已不是飛星府弟子……” “我教你,”岑長鋒薄唇微微一動,“你可入孚臨峰門下?!?/br> 郁以云驚異地睜大眼睛。 岑長鋒似也后知后覺,長眉緩緩抬起,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 可那一瞬間,他心中只要她回飛星府,回孚臨峰……除了大道之外,他從沒這般惦念過什么。 他曾對她刻印,或許那個時候,已經(jīng)把她劃入孚臨峰門下,只因郁以云長期在孚臨峰,他從沒有去深想。 僅因他從來覺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 如果不是郁以云此次失蹤,他不一定能這么快摸清情緒的一端,溯源情緒端點(diǎn),輕輕一拉,有什么漸漸浮出心頭。 在他過去修途中,從沒有出現(xiàn)這么讓他掛心的人,即使他再想不明白,道心是不會騙人的。 說起來也是驚世駭俗。 饒是他眼中再古井無波,唇角卻再自作主張似的,輕動了動,所幸來得及。 讓她成為孚臨峰的掛名弟子,是極佳的選擇,對她來說有利無害。 他修為一日千里,在飛星府雖不管事,但從沒人敢小覷孚臨峰,孚臨峰的弟子不管在哪里,都能受到優(yōu)待,多少人垂涎這個位置。 況且,孚臨峰門下自從二十年前收下顧雁,再沒收過弟子。 他亦從沒主動提出收弟子,這是頭一次,卻也是最后一次,岑長鋒篤定,只要她掛名在孚臨峰下,她就不需要在外面流浪,做籍籍無名的散修。 饒是誰,聽聞這條件,如何不動容? 果然,郁以云眼睛亮閃閃的,似乎心動:“真的嗎?” 岑長鋒頷首:“不作假。” 可下一瞬,郁以云又露出為難的神情:“能入孚臨峰門下是極好的,但是對我來說,我此時修煉的道,與真君的并不一樣?!?/br> 她撓了撓臉頰:“真君不能成為我的師父?!?/br> “所謂派系,全天之下皆可相容,”岑長鋒皺眉盯著她,說,“道與佛、靈、妖、魔、鬼,實則無差?!?/br> 他不太信郁以云會推脫,這般好的機(jī)會放在她面前,她竟不為所動? 可一想到這樣都不能讓她回來,寬袍下的拇指與食指摩挲碾過,術(shù)訣若隱若現(xiàn)。 岑長鋒目中微冷,若她實在不肯回去,他會把她強(qiáng)帶走。 在外面流浪太過危險,她必須會孚臨峰。 許是猜到岑長鋒做何想法,郁以云大方地把手腕露出來,反正岑長鋒從不愛聽她所言,那就讓他見見事實,她說:“真君大可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