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她回頭看,一個黑衣刺客倒在她身后,只差一點,就能取走她的命,而她后背一陣溫暖,是那刺客死之后噴濺出來的血液。 她臉色發(fā)青,朱琰已經(jīng)騎著馬跑到她附近,他一劍抽在謝以云身下馬上,馬立刻還魂,嘶鳴著撒開蹄子。 謝以云也緩過神,盡一個奴才的職責(zé):“殿下小心,先回去!” 朱琰和她一起跑,他雙目奕奕:“等你來提醒本殿,早就死了幾回了?!?/br> 兩人的馬匹剛沖出這片樹林,卻看外頭還有烏泱泱一片刺客,簡直防不勝防,朱琰反應(yīng)極快,他一手拉著自己馬的韁繩,另一手又拽住謝以云的馬的韁繩,同時控住兩匹馬,讓他手臂手背暴起青筋。 他拽著馬,喝聲:“走!” 馬轉(zhuǎn)了個彎,刺客也追上來。 謝以云從沒經(jīng)歷過這么兇險的情況,一顆心跳到喉嚨口,等他們終于擺脫刺客時,是在一個山洞里。 謝以云蹲在洞口,確定刺客都遠(yuǎn)去,才狠狠松一口氣。 她做夢也沒夢到這么驚險的事,本該最安全的皇家獵場,居然會出現(xiàn)這么多刺客,外面的人知道他們遭遇刺客了嗎?這些刺客會傷害別的人嗎? 她憂心忡忡,退到山洞里。 謝以云除了手背被樹枝擦傷,其余并沒什么大礙,但朱琰就沒那么好運,再怎么躲閃,他的肩膀還是中了一箭。 朱琰靠在山洞的墻壁上,他的呼吸聲很重,在空曠的山洞里格外突兀,箭傷的血液洇濕衣服,肩膀的疼痛讓他皺著眉頭。 謝以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么脆弱的朱琰。 她記憶里,朱琰一直是高高在上、睥睨他人的,而現(xiàn)在的朱琰,臉色蒼白,沒有那種兇狠的氣勢,面部輪廓好像柔軟起來。 卻看他朝后背伸手,咬著牙齒,猛地拔出箭矢。 “嗬?!敝x以云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小吸一口氣。 朱琰按著肩上的傷口,道:“過來包扎。” 謝以云走近,卻看那傷口猙獰,她鼻尖都是血腥味,一想到自己身上也有血液,忍不住扶著墻干嘔起來。 朱琰靠著墻壁,聲音有氣無力:“沒見過世面的小閹人,磨磨蹭蹭,快點……” 可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居然聽不見。 謝以云咽咽口水,壓著嘔吐的沖動,才突然發(fā)現(xiàn)朱琰靠著墻壁,閉著眼睛,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難道他死了? 她心里砰砰跳,輕手輕腳走過去觸碰他的鼻息,鼻息還有,再看他肩膀流下來的血液,是暗紅偏黑色的,原來是中毒了。 謝以云手忙腳亂,正想撕下自己袍角時,忽然發(fā)現(xiàn) 此時此刻,在此天地間,她是自由的。 第三十一章 刺客襲擊時,場面十分混亂,沒有人知道朱琰拉著謝以云一起走,就算有人看到,謝以云只要說中途走散了,她在朱琰身邊從沒展示過異心,紫煙宮上下都知道她是朱琰的狗,沒人會懷疑她。 而這個山洞,或許是維護獵場的宮人開辟的休息地,刺客剛走過,搜尋的人沒那么快找來,所以,只有謝以云知道朱琰在這里。 朱琰還中毒受傷了。 謝以云安靜地看著朱琰,把一個受傷流血、中毒的人留在這里,十死一生。 而且朱琰一死,他的男兒身會曝光,引起轟動,淑妃派系更不會有精力調(diào)查她。 甚至如果夠狠心,她可以抬起一塊大石頭,砸破他的腦袋,再把他推到山崖下,偽裝成摔下山崖而死…… 天時地利人和,天衣無縫。 謝以云站在朱琰面前。 她已經(jīng)挑好一塊石頭了,只是捧著石頭的手一直顫抖著,“砰”地石頭重重向下砸去,山洞昏暗的光線下,她額頭到臉頰遍布細(xì)汗,喉嚨輕輕一動,汗水匯聚到她衣襟處,落在她下凹的鎖骨里。 她渾身脫力,靠著墻壁軟倒。 那塊石頭沒有砸在朱琰頭上,而是掉在她手邊。 因為在那一刻,她想起師父曾經(jīng)說過:“在這深宮里,一個人手上如果完全不沾一點血,那他是大善人;一個人手上如果不沾一點愧對自己良心的血,那他是好人;一個人手上如果沾了血,不管是否愧對于心,那也不算錯事,是個尋常人,以云啊,你要做一個什么人?” 謝以云當(dāng)時才十余歲,一派天真地說:“我要做大善人!” 師父搖搖頭:“你要是能成為一個‘好人’,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br> 謝以云又問:“可是,大家都是人,我怎么能殺人呢?” 師父說:“你還小,等以后你遇到不公的事,就明白了?!?/br> 七年后,她遇到如此不公的事。 被逼著跪在地上當(dāng)狗,被逼進深不見底的湖里差點溺死,被逼著差點當(dāng)眾脫下褲子……每天提心吊膽,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熬、熬、熬。 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就是眼前這個昏迷的男人。 但她又做錯了什么呢?僅僅因為身份的天壤之別,她就要咬牙忍受不公。 如今天賜機會,把這個男人殺了,她不會遭受任何懷疑,還能順利離開紫煙宮,豈不劃算? 可是,她會有一瞬間的惡念,但一切都抵不過最后的底線。 謝以云有自己的原則。 她怕朱琰,怨朱琰,但她不恨朱琰,因為她自始至終知道,朱琰不值得讓她費這么濃烈的情緒,他只是她的主子,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一旦自己越過這條線,即使將來有一天她出宮了,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深宮的陰影會一直伴隨著她。 在謝以云設(shè)想的未來里,她會淡忘朱琰,把深宮這段辛苦的日子埋在記憶深處,或許在數(shù)十年后,她還可以把宮廷秘事當(dāng)成故事說給子孫聽,云淡風(fēng)輕。 她不想讓朱琰成為她良心的累贅。 猶豫轉(zhuǎn)瞬即逝,謝以云抹掉臉上的汗水。 想清楚后,她為自己一瞬間的惡念感到后怕,不由眼角濕潤。 她半跪下來,解下他的衣服,小心地揭開被血液黏住的布料,暗紅的血液濡濕她的手掌,她忍住惡心,屏住呼吸,用力啜一口毒血,往一旁吐走。 每吐一口,她都要扶著墻干嘔,但為了春獵,她從早上到現(xiàn)在都沒怎么吃東西,所以她吐不出什么東西,倒是把自己逼得眼淚漣漣。 直到傷口能看見正常顏色的血液,她撕下自己中衣的袍角,仔細(xì)地纏繞包扎著。 朱琰其實并非完全沒意識,只是動不了,感到自己傷口被清理,他恍惚之間睜開眼睛,就看到謝以云哭得小小的鼻尖紅通通的,那雙幼鹿一樣的眼睛水汪汪的,明明嗚咽著,這么害怕,還是堅持著為他包扎傷口。 他心中縮了縮。 卻沒想到小閹人居然為他哭得這樣傷心。 剎那觸動他心中的心弦,難以言喻的心旌落入胸腔。 這就像畫龍點睛的最后一筆,一瞬間,蕩開他心里所有的疑慮,包括為什么他會駕著馬朝小閹人跑過去。 在那么多刺客包圍時,其實他一個人逃跑是游刃有余的,但是看到小閹人扶著馬,慌得沒有任何動作,他根本無法拋下她不管。 心里一邊罵著閹人沒見過世面,另一邊又縱馬跑過去。 因為想到小閹人死了的可能,會讓他心中升起暴虐的念頭,要是沒有這檔事,他還會如以前一樣以為是因為小閹人脫離他的控制,但其實,他暴虐的緣由,是他的情愫脫離他的控制。 這種情愫被小閹人牽絆,早就超過對一條狗該有的感情,偶爾溢出來,會讓他對著手邊招招手,呼喚她:“過來?!?/br> 他一直不懂這種情愫是什么,也沒嘗試去想明白,但是這一刻,在這個昏暗的山洞,他突然懂了,或許這就是憐愛。在深宮長大,他以為他不會對任何人有憐愛之情,畢竟明槍暗箭之下,這種情緒太過軟弱。 他大腦混沌,但還是禁不住想,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沒有理由啊,他居然會對一個太監(jiān)有這種情愫?但沒理由的事多著呢,好像也不缺這一件。 朱琰張嘴喘氣:“咳咳。” 謝以云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仔細(xì)觀察朱琰,晶瑩的淚水還掛在她眼角,可憐見的。 朱琰緩緩抬起眼皮,他渾身沒有力氣,卻還是順從心情,堅持抬起手,手指蹭過她濕潤的眼睫,指尖的血漬在她下眼瞼留下一道紅色。 謝以云不太習(xí)慣,她連忙垂下眼,道:“殿下,感覺人怎么樣了?” 朱琰手指輕輕捻著淚珠,氣音笑了聲:“丑死了?!?/br> 謝以云連忙抬袖擦干自己的眼淚。 朱琰閉目養(yǎng)神,但他想聽聽小閹人說話,對了,他只知道小閹人姓謝,他總是把她當(dāng)做自己的所有物,卻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他呼出一口氣,問:“你叫什么名字?” 謝以云頓住,揣測著緩緩說:“奴才小云子?!?/br> 朱琰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大名。” 謝以云跪坐在他身旁,低聲說:“奴才謝以云。” 朱琰“唔”了聲,好像在想什么,過了會兒才說:“這名字不男不女的?!?/br> 謝以云噤聲,她不知道朱琰又是為何突然想知道她的名字,這個名字是師父給她起的,沒有什么寓意,因為大太監(jiān)識字少,這兩個字好寫而已。 乍然外面?zhèn)鱽怼皣N嘚”馬蹄聲,謝以云正要去看看,衣角卻被拽住,朱琰目中幽深:“干什么去?” 謝以云回:“回殿下,奴才去看看是不是宮里的人來了。” 朱琰回了一句:“去吧。”因為中毒,他耳中有些閉塞,并沒有聽到外面的馬蹄聲,還以為謝以云要離開,下意識要牢牢抓住她。 謝以云則悄悄撫平自己衣服,她越發(fā)慶幸自己沒有被一時的誘惑迷了心神,看朱琰這力氣,可能昏迷中還保留著警醒,如果她敢拿石頭砸他,后果不難想象。 所幸外面真的是宮中救援的人,謝以云用力朝他們揮手,很快引起他們的注意。 待一回到紫煙宮,淑妃呼天搶地?fù)涞街扃磉叄骸扮鼉?,琰兒!?/br> 射中朱琰肩膀的箭矢有毒,朱琰臉色不好,嘴唇有些青紫,太醫(yī)院來了五個太醫(yī),碧云軒內(nèi)徹夜亮著光,下人來來去去。 謝以云趁機溜到宮外,王劍林和綠柳果然在外面等她。 綠柳甚是擔(dān)心,上上下下檢查著謝以云:“你沒事吧?嚇?biāo)牢伊?!?/br> 謝以云回:“沒事沒事,我沒受傷,”她看向王劍林,不由皺起眉頭,“小林子,你一早就知道這次刺客的,是嗎?” 王劍林靠在墻上,臉上帶著少見的晦色:“是?!?/br> 綠柳也低下頭。 謝以云看著他和綠柳:“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