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安察覺到她明顯的怒氣，他抬起眉梢，問：“怎么？”

    只有兩個字，戳中杜以云一顆極為敏感的心，他的意思就是本來這事和她無關(guān)，如今他堂堂武安侯，愿意認(rèn)她作恩人，她應(yīng)該慶幸自己撿了大便宜，而不是膽敢以奴婢之姿僭越，未免人心不足蛇吞象。

    不得不說，杜以云并沒有冤枉楚承安，他確實是這么想的。

    杜以云捏了捏掌心，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冷冷地說：“不必，侯爺不如從杜府再找一個‘恩人’，我不享這份福氣。”

    她說著聲音有點顫抖，杏兒眼紅了一圈，卻倔強(qiáng)地抿著嘴唇，要不是楚承安再三回想自己不曾說錯，都要懷疑是不是他欺負(fù)她。

    他敏銳地察覺到什么，問：“為什么不要？”

    杜以云攥著手，她覺得丟人，為什么她會控制不住想哭，如果她能大方承認(rèn)……不可能，她開不了這個口，她才不稀罕什么恩人。

    她一刻也不想再呆在這里，站起來說：“沒有為什么，就此別過?！?/br>
    回過身，挺直背脊，這是她的驕傲。

    要不是家道中落，她也可以做大家小姐，大小姐才不在乎這些身外之事，也不會這么缺錢，更不用販賣女紅。

    楚承安從窗口看到杜以云走了出去。

    她手上挎著一個籃子，里面是她辛苦做的女紅繡樣，準(zhǔn)備去成衣鋪賣掉，他還是頭次見到這種明明看起來像天鵝般高冷，卻張口閉口不離銀子的人。

    按這個小財迷的攢銀子手段，早就能把賣身契買回來了。

    若讓楚承安給杜以云一個評價，那就是莫名其妙，她整個人是莫名其妙的，最莫名其妙的是，他會看著她移不開眼睛。

    楚承安驀地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杜以云身后跟著兩三個地痞流氓。

    他忙站起來，往桌上放一錠銀子，沒有和茶館掌柜打招呼，三步并作兩步，往茶館外走。

    這條路人不多，杜以云很快察覺到身后有人跟著，她問系統(tǒng)：“幾個人？”

    在小世界里如果員工遇到困難，系統(tǒng)必須幫忙，所以它難得和她同一戰(zhàn)線：“四個。你趕緊往人多的地方走吧，哎喲小心！他們好像要強(qiáng)行把你拉去小巷子！”

    結(jié)果系統(tǒng)提醒晚了，杜以云突然被一股力氣推到巷子里，摔倒在地上，再抬頭時，四個地痞流氓堵在巷子門口。

    一個高個子開口：“小娘子，我們哥們幾個發(fā)現(xiàn)你好像挺多銀子的?！?/br>
    另一個接過話：“是不是該拿一些接濟(jì)接濟(jì)我們？”

    原來杜以云出入成衣鋪，被這些地痞看在眼里，猜測她是大戶人家的丫鬟，便找了這個時機(jī)準(zhǔn)備行搶劫之事。

    杜以云蒼白著臉，她冷冷說：“光天化日之下行搶劫之事，你們不怕我報官？”

    “噢喲，”高個子笑嘻嘻地打量杜以云，他渾濁的眼中亮了亮，這么美的娘子，兄弟可是有口福了，“好大口氣，那也得你活到能報官的時候，畢竟你要伺候我們四個人?！?/br>
    其余人發(fā)出猥瑣的笑聲，意思不言而喻。

    杜以云貼著墻壁站起來，她是真的嚇傻了，但即使如此，她也不可能求饒：“滾，你們知道我是誰么？”

    高個子逼近她：“你是誰？你就是個下賤丫鬟，你還以為你是千金小姐？千金小姐會成天出來拋頭露面？哈哈哈哈！”

    杜以云悠悠地盯著那壯漢。

    系統(tǒng)緊張地說：“等等，我已經(jīng)在申請npc庇護(hù)了，你再撐一撐，別惹怒他們！”

    以云說：“好的?！?/br>
    高個子離杜以云越來越近，身上的酒味也越來越濃，杜以云突然猛地抬起腳，空中一道繡花鞋劃過的痕跡，緊接著高個子的整張臉都縮成一團(tuán)，連尖叫都叫不出來。

    這一腳花了杜以云十分的力氣，正中男人的襠部。

    系統(tǒng)：“你他【嗶——】的在干嘛！我不是在申請救援了嗎？！”

    以云：“……沒忍住?！?/br>
    幾個個地痞圍過來，叫：“大哥！”

    兩個在查看傷勢，另一個搡了一把杜以云，把她按在地上，男人大掌一掃，杜以云猛地閉上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落到臉上，卻聽那男人“嗷”的一聲。

    杜以云方睜開眼，就看到楚承安把男人的手拗成一個詭異的角度，骨頭“噼里啪啦”地響，那男人兩眼一翻，疼暈過去。

    第五章

    另外兩個跳起來，發(fā)了狠朝楚承安奔過來。

    楚承安三下五除二，一拳一個，拳風(fēng)掃過時，打斷那兩人的門牙，他們在地上蜷縮著喊疼，其中一個一邊哭一邊嚷嚷：“打人了打人了！我要報官，你小子死定了！”

    無賴還敢告人，楚承安一派云淡風(fēng)輕，說：“去告，就說武安侯打的人。”

    武安侯？

    誰人不知道武安侯是大祁的戰(zhàn)神，皇帝都以十分禮待之？

    無賴們這才睜大眼睛把楚承安打量個遍，完了，得罪不該得罪的人了！武安侯居然會為這女人打人，她果然不是什么丫鬟，是他們弄錯了！

    那兩個流氓嚇得連滾帶爬，邊跑還邊朝后磕頭：“是小的有眼無珠，萬望侯爺不記小人過！”

    而高個子匍匐在地，正準(zhǔn)備偷偷爬走，忽然頭上一重，一只繡花鞋踩在他頭頂。

    一個女子充斥著怒意的聲音從上頭傳來：“誰是丫鬟？”

    高個子忙不迭地：“我我我?！?/br>
    杜以云又問：“誰下賤？”

    高個子毫不猶豫：“我我我。”

    杜以云不解氣，脫下一只鞋子，對著高個子的腦袋猛扇，毫不留情地打得高個子鼻青臉腫。

    等她氣稍微平了點，那人才以狗吃屎的姿勢爬走。

    楚承安心情復(fù)雜，他一直以為杜以云脾氣差，不好相與，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對自己算好的了，沒被她拿著繡花鞋砸腦袋。

    許是剛剛打人花費大力氣，杜以云靠在墻邊低垂著眼睛休息，白凈的面頰上有一絲紅潤，因為被推搡過，平時梳得齊齊整整的頭發(fā)亂了，額角落下幾絲烏發(fā)，讓人很想抬手理順。

    楚承安手指動了動，他方要轉(zhuǎn)開眼睛時，杜以云驟然抬起眼睛，那雙眼好像蘊著一汪泉，忽的，一滴眼淚從杜以云眼尾低落。

    只有攢了很久的淚，才會這樣又快又沒有痕跡地滑落，楚承安微微瞇起眼睛，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的思緒涌上心頭，伴隨著慍怒。

    他想，他或許揍那些地痞流氓不夠用力，不夠出氣，所以才會生氣。

    杜以云也察覺到自己失態(tài)，她撇過臉，深深吸了口氣：“……多謝侯爺出手相救?！?/br>
    楚承安說：“不必多禮?！?/br>
    她扶著墻，一步一步走出巷子。

    這還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驚險的事，雙腿都有點軟，看著左右，她都有點害怕有人突然沖出來把她拉回小巷子，直到身后傳來楚承安穩(wěn)重的腳步聲。

    這個腳步聲一步步踏到她心里去，踩碎未知的恐懼，碾壓男人惡里惡氣的猥瑣話語，漸漸的，她腦海變得一片清明。

    她好像有點明白了，原來她糾結(jié)的不是恩情，而是一種自己更奢求不起的感情……

    奢求不起就不要了，她從沒求過什么，她也不該求什么。

    楚承安親眼看著杜以云回到杜府，心里才放下一塊石頭，轉(zhuǎn)而一回到侯府，便吩咐周鞍：“你去京兆尹，讓大牢給城東的那幾個地痞留個位置?！?/br>
    周鞍道：“是，侯爺還有什么吩咐嗎？”

    楚承安剛擺擺手，又想到今日發(fā)生的危險之事，便說：“讓暗衛(wèi)留意著杜府，如果杜以云出來，就跟著她?！?/br>
    周鞍問：“啊？跟著一個丫鬟干什么？難不成她有通敵叛國之嫌？”

    楚承安：“讓你跟就跟?！?/br>
    周鞍忙道：“是！”

    一個暗衛(wèi)領(lǐng)了這份差事，沒事就盯著杜府，杜以云出門時，他就跟在二十步遠(yuǎn)的距離，晚上回來后，其他兄弟們笑他領(lǐng)了份閑差，肯定很無聊。

    那暗衛(wèi)卻說：“不無聊。”

    這群人都是疆場打拼下來的，關(guān)系鐵著，一下子嗅到不同尋常的味道，把那暗衛(wèi)堵著，逼問他：“為什么不無聊？快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

    暗衛(wèi)純情地對對手指：“因為……以云姑娘很好?！?/br>
    一個大嗓門的侍衛(wèi)大叫道：“小七開竅啦！”

    這話很快傳到楚承安這里。

    這算什么事？他讓去保護(hù)杜以云的暗衛(wèi)居然對杜以云動心了？他按了按額角，略有些煩躁，便把這人撤下來，換成別的暗衛(wèi)。

    周鞍和別人談起這件事，嘴巴還嘚吧個不停：“小七喜歡那丫頭，這不挺好的嗎？小七他是咱侯府侍衛(wèi)，還有軍功，娶她杜府一個丫鬟，豈不簡簡單單！”

    “咻”的一聲，一支箭矢從周鞍面前飛過，扎進(jìn)遠(yuǎn)處的紅色靶心，嚇得他差點打嗝。

    校場上其余兵將歡呼：“正中紅心！這么遠(yuǎn)的距離，侯爺都能射得到！”

    只看楚承安一身勁裝，他緩緩又抽出一支箭矢，拉滿弓，對準(zhǔn)的是靶心，但周鞍總覺得侯爺在看他，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為何，侯爺好像不太高興啊。

    他連忙后退幾步，以防被殃及池魚。

    等楚承安從校場出來，又叫住周鞍：“給杜府送一只信鴿，約老地方見。”

    楚承安和杜以云聯(lián)系都是靠侯府的信鴿，周鞍不疑有他，就去送信鴿，事畢回過味來，又有點奇怪

    侯爺不是說過不會再強(qiáng)求杜如月？那怎么還和杜以云聯(lián)系呢？

    杜以云接過信鴿的時候，和周鞍想的是一樣的。

    她略帶疑惑地打開解下信鴿上的紙，攤開看，里頭寫的是約去茶館見，她心想估計又是為了杜如月，沒好氣地把紙一放。

    “咳咳，”一個略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以云，是誰啊？”

    杜以云關(guān)上窗戶，說：“沒事了姆媽，窗外掉了個東西，砸到窗戶才發(fā)出的聲音?！?/br>
    她走到床邊，牽過床上躺著的女人的手，問：“姆媽今晚上想吃什么？以云做給你吃?！?/br>
    女人看起來約摸四五十歲，頭發(fā)卻白了一半，臉上有點消瘦，一身都是藥味。

    她拍拍以云的手，嘆息：“以云啊，你不用這么孝敬姆媽的，姆媽這條命也沒多久了，你快去伺候小姐，爭取能嫁個好人家……”

    杜以云打斷她的話：“姆媽又開始說喪氣話了，郎中可說了，只要姆媽好好調(diào)理，會好起來的?！?/br>
    女人是杜以云的姆媽。

    在杜以云小時候，她家里還有點錢財，但父親嗜賭，很快敗光家里錢財，之后種種不必贅述，等父親病死，母親自盡，家里欠了一屁股債時，杜以云才三歲。

    杜以云幸運的是，她奶娘從沒拋棄過她，她們兩人相依為命，不是親生更勝親生，可杜以云不懂，只知道一直問：“為什么今天沒有rou吃呢？”

    為了維持生活，奶娘一下子接了很多繡工的活，差點把眼睛折騰瞎了，只為了讓杜以云能高興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