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品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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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落日余暉正映著靜室窗下的一只紅泥小火爐。小爐上放著一把黃銅水壺,此時水正燒沸了,蒸汽裊裊散在空中,被陽光照著,像一片晶瑩的薄霧。 一只修長細(xì)白的手伸過來,拎起水壺,把沸水注入茶盤上的紫砂竹枝壺中。放好了銅壺,又拿起溫好的茶壺挨個淋過茶盤上茶杯,“今日出門,正遇上京里派人給我送今年新上來的峨眉雪芽,阮翁且試一試白某的手藝吧?!?/br> 司珀說著,用茶勺取了些茶,又拿起茶則把茶葉撥了些到溫好的茶壺里,復(fù)又拿起銅壺倒了些沸水,堪堪漫過壺底茶葉些許,問道:“平日里,阮翁可飲頭茶?我這茶品相也算不錯,想來頭茶并無雜質(zhì),倒是值得試一試初開的香氣。” “白先生太自謙了。你這茶,何止是品相不錯?只這頭一交溫潤泡,就香氣撲鼻,快快遞一杯與我試試?!比钫裆秸f著就伸出手去,穩(wěn)穩(wěn)接過司珀遞來的紫砂茶杯,舉起來聞了聞,又嘗了一口,贊道:“當(dāng)真是好茶”。 司珀溫潤一笑,“阮翁喜歡就好?!庇帜闷疸~壺將茶壺注了九分滿,等了片刻,才拿起茶壺將茶湯注入茶海里,又拿起茶海分茶。 他這一套動作如行云流水,不見絲毫滯澀,瀟灑優(yōu)雅。阮振山心中暗贊,便想起妻子說的事來。他隨便起了個話頭,問道:“白先生好手藝啊,這茶若有十分,你這手藝可就占了五分。” “阮翁客氣了。我是晚輩,還是叫我思衡吧?!彼剧暌捕似鹨槐瑁蛄艘豢?,說道:“倒是這套茶具很是精巧。特別是這六君子,順手得很。想來阮翁也常鉆研品茶一道?” 阮振山撫須一笑,“不瞞你說,這其實(shí)是我家中小女兒常用的,我全家只她一人愛鉆研這些,品茶,焚香,偶爾也愛撫琴作畫,愛玩兒的很?!?/br> “小姐蕙質(zhì)蘭心?!?/br> “哪里哪里。她是樣樣通一些,樣樣卻都不精,就是玩心重罷了。細(xì)說起來,反倒是女紅針指,管家算賬,沒一樣拿得出手的。她母親愁得很吶。” 司珀微微一笑,端起茶又抿了一口。原來她也常在此處喝茶,難怪這屋里有她身上的氣息,若有似無卻處處都是。他想到此處,神思不由自主地一頓,回憶起前夜旖旎來,便一時沒有接話。 阮振山見他這樣,以為是他婉拒的意思,便換了個話題道:“今日思衡出門,可是如昨夜所談,找地段去了?” “正是。我早有心在端州也開一家九竹齋,只不過落梅齋名聲太盛,我實(shí)在不敢妄動啊。”司珀端著茶杯,微微一哂,“你我二人雖做得都是書齋生意,但若要細(xì)論,阮翁才是風(fēng)雅文人,我么,做的不過是那些附庸風(fēng)雅的人的生意罷了。因此地段倒不用熱鬧,越是偏僻越好,只求風(fēng)景雅致,地方疏闊。阮翁在端州日久,可知道這樣的地方?” “若是要找這樣的地方…”阮振山蹙眉想了想,“梅山上倒是可以去看一看。”他說著起了身,示意司珀往窗外看,“我這后院正是連著梅山的,這片山頭后面的山腰,有一平坦寬闊處,思衡若有心,不妨去查勘一番?!?/br> 司珀起了身,隨他走到窗邊,說道:“我初來乍到,在端州全無人手,阮翁可愿陪我同往?” 阮振山聽他這樣說,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方才聽他的意思,是對婚配之事不感興趣,因此避而不談??墒且猿林窬墓虉?zhí)性子,必定是不聽的。不如叫了她也一同去,最好是白思衡當(dāng)著她的面婉拒了這婚事。況且這白思衡神神秘秘,不知根底,倒不如招了夜闌為婿的好。夜闌無父無母,性情溫和,又知書達(dá)理,照秋嫁了她,必不會無端受拘束,最合她那個性子。 他這樣想,便說道:“進(jìn)來暑熱漸消,正是舉家出游的好時節(jié)。我早有陪妻子兒女同往梅山郊游賞秋的心思,思衡若不嫌棄,后日便同去如何?正好你與夜闌也是舊識,我也叫上夜闌吧?!?/br> 司珀仍望著窗外的梅山,若有所思道:“如此,白某聽?wèi){安排就是。” * 這幾日連下了幾場雨,天氣便涼下來了。 阮照秋吃過晚飯,遣了端月,自己靠在床頭,借著白蘭送來的夜明珠看書,仍是那本《江上閑思錄》。她看得入了神,直看到夜色深沉也沒注意。屋里越發(fā)涼了,夜風(fēng)從窗縫里吹過,凍得她打了個噴嚏。 “這都入秋啦,jiejie夜里多穿些?!币龟@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攬了她在心口捂著,還怕她冷,又把狐尾蓋在她身上。 這狐貍尾巴又大又軟,毛茸茸的,觸手柔軟綿滑,阮照秋摸得愛不釋手,索性扔了書,抱著他慢慢摸。 夜闌接了書替她放在床頭,看見書封,說道:“切,原來是這個騙子?!?/br> “這書是顧溫玉寫的,可不是什么騙子?!比钫涨锫勓?,側(cè)過臉瞪了他一眼。 夜闌無所謂的一笑,親昵地貼著阮照秋的臉,說:“我知道是顧溫玉寫的,是不是坊間都說他悼念亡妻,退出了官場不理世事,在嘉陵江結(jié)廬自?。亢?,他要是真的深情如許,妻子如何會郁郁而終?要是真的不理世事,這書又如何傳得街知巷聞?要我說,他這就是官場落敗了,找個借口躲一躲,現(xiàn)在風(fēng)頭過去了想起復(fù),只不過當(dāng)初牌坊立得太大了,拉不下臉呢。這書不是給你們小老百姓看的,是給上頭看的。做個姿態(tài)罷了。我問你,這書里寫了幾句他妻子的事情?” 阮照秋一愣,低頭暗忖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自小于讀書就有天賦,尤擅剖析,少時又在岐山外祖家受了多年熏陶。此時略想一想,就知道夜闌不是隨口胡說。 待想明白了此節(jié),她嘆了口氣,道:“你說的,不無道理。這書的確都是他的仕途經(jīng)濟(jì)之說,提起亡妻也只道她如何賢惠。仔細(xì)想想,他懷念的不是她這個人,只是一個合格的妻子罷了。” 夜闌見她嘆氣,狐貍尾巴便在她身上搖了搖,撫過她手背,勸她道:“其實(shí)世間男子不大多如此,不都愛說娶妻娶賢嘛。咱們不提情事,jiejie覺得他這書寫得可好?” “那自然還是好的?!比钫涨锉凰脑捥崞鹆伺d趣,靠在他懷里,重又翻開那書看起來??吹闷蹋肫鹚讲诺脑?,怔怔得出神。 夜闌見了,問她:“jiejie怎么了?可是累了?” “不是,只是想起你方才說的‘娶妻娶賢’罷了。這話再有道理,也是從男人的位置看女人罷了??墒悄莻€賢妻,又有誰在意她是怎么想的?為什么身為女子,好像就沒有自己的價值,非得把她放到一個男人身邊去,看她對這個男人有多大用處,才算是她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