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她無非是對不起父母生她一場罷了。 秦落在慎刑司被處以了黥刑——在額心刻了一朵黥梅蓋在了那道傷疤上。 此印一旦烙上,便是一輩子無法抹滅的恥辱。 從慎刑司出來后,宮里的女官和小宮女們都指著她額上的黥梅指指點(diǎn)點(diǎn)。 “聽說就是她打了廣陵王妃!” “不僅如此,她還毒害了廣陵王妃的母親,也就是她的嬸嬸?!?/br> “嘖,秦少傅家真是作了什么孽,養(yǎng)了這么一只小白眼狼?!?/br> “就是,連自己嬸嬸都可以殺的人,還要什么臉面。” “??!她朝我們這邊看過來了,好嚇人!” “……” 沒過多久,遠(yuǎn)在邊境戍守白虎關(guān)的建安王獨(dú)孤叡收到元順的家書時,已是兩個多月以后,得知秦落出事,不顧母親安排在他身邊的親信阻攔,星夜兼程趕回了建業(yè)城。 一回皇宮,率先去了宣室殿,跪在雪地里為秦落求情,皇帝一直不予理會。 第二日,第三日,直到第四日…… 中官令來到掖庭,找到秦落,并對秦落道:“阿凰姑娘,你去宣室殿看看建安王殿下吧?!?/br> 秦落難得一次動容,停下手上渙衣的動作,站起來,問道:“建安王殿下怎么了?” 中官令連忙道:“殿下為了替阿凰姑娘求情,觸犯圣顏,已在雪地里跪了四日。” 秦落聞言,再也顧不得那么多,連忙離開了掖庭,飛快往宣室殿的方向趕去。 再次見到那個身影,不知是因?yàn)楹溥€是因?yàn)槠渌裁?,秦落的鼻端莫名一澀?/br> 獨(dú)孤叡在雪地上叩了一首,道:“父皇,兒臣想求娶秦落為妻,求父皇成全。” 秦落走上前,在獨(dú)孤叡身后隔著一段距離,跪下,往雪地上磕了個頭,揚(yáng)聲道:“陛下,罪女秦落,不嫁建安王?!?/br> 獨(dú)孤叡回身,看到身著粗布淺青宮襖的秦落,眸子里閃爍著驚訝與不可置信。 還記得出征前見她時,她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秦家貴女,不過幾月不見,她卻轉(zhuǎn)頭將自己弄得這般狼狽。 獨(dú)孤叡道:“我找人調(diào)閱過大理寺的卷宗,看過你的供詞,上面疑點(diǎn)重重,秦落,你為何不為自己辯解?” 秦落面無表情的說:“人確實(shí)是我殺的,我無力辯解?!?/br> 只是她未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秦落又磕了個頭,道:“陛下,罪女秦落不愿嫁建安王。” 未久,宣室殿的門打開,一個小內(nèi)侍走出來,道:“大家說,秦落,你是個識大體的,回吧?!?/br> “謝陛下隆恩?!鼻芈淇念^謝恩,然后起身離開了。 身后傳來小內(nèi)侍宣旨的聲音:“奉天子諭:命建安王即日返回邊境,無詔不得回京,欽此。” 雨后初霽,好不容易放晴,掖庭需要換洗的衣服驟然增添了不少,小宮女們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秦落洗好自己的那堆衣服,端著木盆走到竹篙前,有條不紊地晾起了衣服。 直到身后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姑娘!” 秦落一時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怔地停下手上晾衣的動作,不由在心里自嘲了一聲。 “姑娘!” 秦落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回過身,果然看到身著還是那身在秦府當(dāng)丫鬟時穿的鵝黃衣裙的蓼蘭、挎著一個深降色的包袱站在她面前。 蓼蘭連忙跑到秦落面前,拉起秦落的手,小心翼翼的捧著,看到秦落手被凍的紫紅紫紅的,不禁掉了眼淚:“姑娘,你受委屈了。” 秦落抑制住見到蓼蘭的喜悅之情,問道:“蓼蘭,你怎么來這里了?是誰送你來的?” 蓼蘭抬手擦了擦眼淚,笑道:“姑娘曾與奴婢提起過建安王曾說,若是有難處,就去建安王府找一個叫元順的總管,姑娘出事以后,奴婢曾悄悄去過建安王府,讓元順總管幫奴婢告知建安王殿下姑娘的處境,并留意殿下回來的日子,建安王殿下回來后,讓元順總管去了一趟秦府,給奴婢贖了賣身契,然后,就讓我來這里照顧姑娘?!?/br> 自己這一次真的是欠了他一個很大的人情。 秦落強(qiáng)忍眼淚,很是關(guān)切的問蓼蘭的近況:“蓼蘭,你在秦府過得好嗎?他們可有為難你?” 蓼蘭朝秦落笑了笑:“姑娘,奴婢挺好的,就是姑娘在這里受苦了?!鞭ぬm想起還在秦府時,秦瑄對她明里暗里的警告,蓼蘭覺得身上的傷口又隱隱開始疼了起來,想到此,蓼蘭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袖子,盡量不讓秦落看到她手上的淤青。 秦落見蓼蘭似有難言之隱,可又覺得不能逼迫她說,要是蓼蘭愿意說時,她再問她好了。 將蓼蘭帶到自己住的屋子,其他小宮女覺得秦落煞氣太重,所以都不愿意跟秦落住,秦落倒是樂得個清凈,如今蓼蘭來了,這間小屋子終于有了絲熱鬧的痕跡。 那個叫段秋心的小宮女依舊還是會隔三差五的帶著人來找秦落的茬,只是秦落不愿意理她,她也只能熱臉貼冷屁股,怎么來,怎么走。 也有人看不過眼:“這個段秋心仗著自己是司寶司段司珍的遠(yuǎn)房外甥女,便在掖庭狐假虎威,真是夠了?!?/br> 時間長了,那些在暗地里叫秦落“啞女”的小宮女也懶得來找秦落的茬,也不看秦落的熱鬧了。 只是蓼蘭每次都會氣鼓鼓的:“姑娘就任那姓段的欺負(fù)了去?” 秦落若無其事道:“全當(dāng)是條惡犬,與狗計(jì)較什么?!?/br> 蓼蘭聽完,瞬間不氣了。 ☆、虎落平陽(下) 斗轉(zhuǎn)星移,轉(zhuǎn)眼間又到了長寧十八年,正值小雪。 這一年好似進(jìn)入了小冰期,寒冷更甚往年。 秦落和蓼蘭糊了幾張紙,給破洞的門窗黏上了,然后將青襖搭在被子上,熄了一旁小案燭臺上的蠟燭,鉆進(jìn)了被窩里縮著。 兩人都睡不著,便聊起了天,當(dāng)說到獨(dú)孤叡時,秦落明顯頓了一頓。 因?yàn)檗ぬm問她:“姑娘,你覺得建安王殿下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啊?” 秦落思慮良久,卻答非所問:“他教我收余恨,勿嗔怨,莫癡候,苦?;厣?,早悟蘭因。” 蓼蘭有些疑惑道:“姑娘,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秦落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那個少年郎他教會我把余生的恨意藏在心底收斂起來,不要一昧的怨恨他人,更不要癡念一個人的溫柔,就傻傻的付出等候,因?yàn)榈阶詈?,回過頭時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人會在原地等你,趁著年華正好,還能從苦海中抽身,早些領(lǐng)悟蘭因絮果這個道理?!?/br> 蓼蘭有些苦惱的嘟囔道:“姑娘這么一說,奴婢更不明白了。” 秦落輕輕一笑:“不必明白,只是人生苦短,除了大情小愛,還有別的東西,值得你去珍視?!?/br> 這丫頭總是說的快,忘得也快,沒過多久,便興致盎然的跟秦落提議道:“姑娘,你不是曾說,欠建安王殿下一個大情么,邊境不僅多沙塵,夜里肯定寒涼,不如姑娘親手為殿下做一對護(hù)膝,就算是還了殿下一個人情,如何?” 秦落無奈道:“你這丫頭說的倒是輕巧,做護(hù)膝要的氅子從哪里來?” 蓼蘭笑嘻嘻的道:“這個就交給奴婢好了。” 蓼蘭使了銀子,暗地里托人從宮外夾帶進(jìn)來一塊灰鼠氅子,灰鼠氅子的皮毛雖不上等,也不如紫貂名貴,但勝在厚實(shí)保暖。 蓼蘭拿到氅子后,決定一分為二,一塊給秦落做個手圍和護(hù)額圍脖,因?yàn)橐坏蕉?,秦落手上的凍傷越發(fā)嚴(yán)重了,圍脖御寒,護(hù)額不僅可以御寒,還可以遮擋秦落額上的黥梅。 另一塊就讓秦落做一對護(hù)膝給建安王。 蓼蘭心里盤算滿滿,卻不知一場小禍即將臨頭。 這天,秦落洗完衣服,去拿了兩個窩窩馕回來,準(zhǔn)備和蓼蘭一起吃晚飯。 剛走到屋門口,便聽到屋內(nèi)傳來了段秋心的聲音,秦落臉色一沉,將窩窩放在了隨身攜帶的布袋里,抬步走進(jìn)去,見到段秋心帶著好幾個人在她們屋子里翻箱倒柜。 蓼蘭可能是被她們欺負(fù)了,正縮在床角那里,可憐巴巴的望著門口,看到秦落進(jìn)來,淚眼婆娑的喚了一句:“姑娘……” 段秋心聽到蓼蘭的聲音,回過身,看到秦落進(jìn)來,拿著秦落還沒做好的護(hù)膝丟到了地上,得意洋洋的指著秦落,道:“秦落,你好大的膽子啊,宮里嚴(yán)禁夾帶,你竟敢私藏這玩意,你就不怕我告訴掌事姑姑嗎?” 秦落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的道:“撿起來,還給我?!?/br> 段秋心好似聽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故作驚訝道:“什么?” “哈哈哈!”其他幾個小宮女也跟著段秋心奚笑了幾聲,好像聽到了什么特別好笑的笑話。 秦落冷著臉,一字一句的道:“撿起來,還給我。” 段秋心一臉傲慢的抬著下頜,抬眼睨著秦落,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道:“我偏不!”說著,抬腳,準(zhǔn)備在那護(hù)膝上踩幾腳。 “啪——” 秦落抬手,甚是清脆的給了段秋心一記耳光。 段秋心驚愕不已,壓根沒有想到秦落竟然會打她,其他幾個哪里見過這幅情景,嚇得連忙往后退了幾步。 說時遲那時快,秦落趁段秋心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捂被打疼的臉,直接抬腳給了段秋心一絆,又趁段秋心還沒摔在地上的空隙,彎腰拾起那塊護(hù)膝,然后飛身閃到一旁,冷眼旁觀。 “哎喲!”段秋心因?yàn)榍芈溥@一絆,差點(diǎn)將門牙給磕掉,因?yàn)閷?shí)在太疼,悲恨從心起,她一個好好的黃花姑娘,還沒嫁人就因?yàn)楹腿舜蚣芸牡袅碎T牙,這可實(shí)在是丑到丟臉到姥姥家了。 段秋心氣的直拍地,恨聲叫道:“秦落!” 段秋心掙扎著正想起來,秦落拿著手中的護(hù)膝,直接抬腳,一腳踏在了她的后脖子上,段秋心越掙扎,秦落就踏的越重,就像要把她的骨頭給踩碎一般。 “哎喲!”段秋心痛苦的喊了一聲,咬牙切齒地道:“秦落,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敢這么對我!” 秦落反問:“那你知道我是誰嗎?就敢三番五次的找我麻煩!” 段秋心哼道:“我管你是誰,我只知道有一句話說的好:‘沒毛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被犬欺’!” 秦落冷冷睥睨著被她踩在腳下的段秋心,道:“你樂意把自己比作惡犬,我不管你,但我乃定北侯嫡女秦落,今雖落魄,但也容不得爾等這般肆意欺辱!” 段秋心又哼了一聲,道:“此一時,彼一時,呵!你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高高在上的秦家貴女嗎?若是秦?zé)o冀還在,我的確得讓你三分,沒有秦?zé)o冀,你秦落什么都不是!” 秦落抬腳,就在段秋心以為自己就要松了一口氣時,秦落直接一腳踩在了她的手背上,狠狠地碾壓了起來。 段秋心頓時痛的嗷嗷直叫:“你們這幾個是死了嗎?還不過來把她給我拉開!” 那幾個宮女聞聲而動。 秦落抬頭,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們,道:“你們要是敢過來,代價就是斷手折腳,但不包括其他可能,你們可要想好?!?/br> 她們聽完,瞬間畏縮,面面相覷。 段秋心氣極:“啊!” 秦落移回目光,冷冷地看著段秋心,道:“那又不知爾可聽過這句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秦家是中落了又如何,我母舅一族乃關(guān)內(nèi)侯叱奴氏,深受皇恩,世代戌守梁州,就連當(dāng)今陛下也不得不敬我叱奴家三分,也只有爾等不怕死之徒,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找我的晦氣,我忍你們一次兩次,但并不代表我會容你們?nèi)嗡拇危 ?/br> 段秋心只聽說秦落之前在御前,后來因?yàn)槎竞ψ约覌鹉福槐菹沦H到了這里,并不知道秦落身后的勢力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