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她得以退為進,方能明哲保身,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秦落連忙跪下,磕了個頭,才不緩不急的道:“臣女不勝惶恐,多謝陛下厚愛?!?/br> 秦落抬頭,看著皇帝,有條不紊的道:“陛下,其實臣女此次入宮面圣,是來向陛下請辭的,望陛下恩準(zhǔn)?!闭f著,從袖中拿出自己早就寫好的辭呈,遞給中官令。 中官令接過秦落手中的辭呈,上前呈給皇帝,皇帝看完之后,似有些不解的問道:“秦落,你不過去了趟微州,為何讓你態(tài)度轉(zhuǎn)變了不少?” 秦落微微笑說:“臣女絲毫不敢忘記陛下的栽培,父親在世時,曾教臣女,身為女子,為人處世不能太冒進,不然后患無窮,臣女時刻不敢忘?!?/br> 皇帝微微怔了一下,揚了揚手,道:“罷了,朕準(zhǔn)了?!?/br> 秦落跪安:“謝陛下,臣女告退?!?/br> 回到秦府時,秦瑄和蓼蘭正站在門口等她回來,好不容易,終于算是把她盼回來了。 回采薇院的路上,秦落聽秦瑄說完她不在的這幾天,薔薇院那對母女的靜得出奇,不由有些納悶道:“凡靜必有妖,還是不能掉以輕心?!?/br> “jiejie說的是?!鼻噩u笑著問秦落:“不知陛下許了什么高官厚祿給jiejie呀?” 秦落道:“什么都沒要,順便遞了辭呈,如今兩袖皆空?!?/br> 秦瑄笑說:“莫非是我之前聽錯了,jiejie有說過要當(dāng)人上人的嗎?” 秦落不由也被她的話逗得是哭笑不得,好一會,才道:“阿瑄,你怎么知道我這不是權(quán)宜之計呢?!?/br> 秦瑄看了看四周,有些驚訝的壓低了聲音,道:“jiejie,你竟然敢和陛下談條件??!” 秦落無奈搖頭而笑,也壓低了聲音,跟秦瑄道:“這確實需要敢與虎謀皮的勇氣。” 閑來無事,秦落坐在后院的青石階上發(fā)起了呆,仰面看著尚好的晴空突然多了些厚厚的積云。 眉心不自覺地蹙起,心中難安,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一般。 也許是建業(yè)城又要起風(fēng)了。 長寧十六年,七月末,夜。 皇宮,欽天監(jiān)。 少國師袁天師帶著自己的小弟子,拿著觀星盤,站在觀星臺夜觀天象。 “師父,那個像團火的星星叫什么???” 袁天師聞言,對著觀星盤一看,果然是熒熒之火。 三星相互爭奇斗暉,難分高下。 袁天師臉色不由大變,喃喃道:“三星成線,熒惑守心,大禍將來,這代表著宮中將有尊貴之人即將隕落,快!我要去見陛下?!?/br> 兩天后,不過六歲的十二皇子便因為喘癥發(fā)作,藥石無醫(yī),早殤。 皇帝痛失愛子,因?qū)m人照顧不當(dāng),皇帝一怒之下,下令處死了那些宮人后,便一病不起。 是夜,火光通明。 建業(yè)城已經(jīng)宵禁,大街上一片蕭索,到處充斥著一股噤若寒蟬的氣氛。 人們早早地便緊閉門戶,躲在屋中不敢出門,偷偷站在窗門邊,只隱約從縫隙中可見外面有火光一晃而過、還有兵胄跑動的聲音。 國有大殤,前幾日,上天又示警熒惑守心之象,風(fēng)起建業(yè),一時人心惶惶,沉浮不定。 “知了——知了——” 蟬鳴悠長,聽得久了,不免有些讓人心生煩躁。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夏生秋死,這便是它們的一生。 秦落帶著神策軍將宗正寺滴水不漏的圍了起來,當(dāng)神策軍將宗正寺的大小老少五花大綁的緝拿出來時,秦落心中就像壓了一塊石頭,好像只要一呼吸,便隱隱作痛。 自北秦開朝以來,宗正寺便位極九卿之一,乃是掌皇家宗親身份玉諜與世家外戚勛貴一切事由之官。 秦落再次臨危受命,奉旨前來,不過是因為前幾日的天象,秦落不知道袁天師向皇帝說了什么,從而讓宗正寺成為皇帝頂替天罰的替罪羊。 可笑的是,僅僅只是因為一句:“天子無德,天災(zāi)人怨”,而被有心之人聽去,傳到了皇帝的耳中。 “我要面見陛下!我是大宗伯,我是當(dāng)今陛下的堂叔!位極九卿!你們有什么權(quán)力抓我!” 神策軍將那人帶到秦落面前,那人還在吵吵鬧鬧。 秦落面無表情的看著那人,頷首道:“大宗伯,在下秦落,特奉天子命而來,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還請大宗伯這就隨在下去大理寺的天牢中待幾日,陛下到時自會給大宗伯一個交代,不然該請大宗伯去的,便不會是在下,該是血衣衛(wèi)了。” “……” 這大宗伯為人向來耿介不阿,卻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聽秦落這么一說,卻也是不敢再說什么了。 秦落緊鑼密鼓地將宗正寺那幾十口人押送到大理寺天牢,安置妥當(dāng),連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便帶著人一陣風(fēng)似的出了大理寺。 剛走到大理寺門口,便有人來報:“大人,禁軍在少司監(jiān)搜到了一個刻有陛下名諱的提線木偶?!?/br> 秦落心中不由一驚,巫蠱向來都是歷朝歷代高位者最為忌諱的,是夷滅九族都不為過的大罪,但凡牽連巫蠱,都與謀逆密不可分。 回過神來,秦落連忙道:“不好!我們快回宮!天牢派人嚴(yán)加看管,護好大宗伯,不得出任何差錯!” 快馬加鞭趕到宮門口時,卻被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給攔了下來:“今夜皇城宵禁,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出!” 每日黃昏,宮門便會落鎖,沒有緊急或重大情況,是不能擅開宮門的。 只因擅闖宮門屬謀逆大罪,乃是國朝大忌,哪怕是皇帝,也會遭到言官的彈劾。 情況緊急,無奈之下,秦落只好拿出皇帝欽賜的大內(nèi)令牌,丟給那個副統(tǒng)領(lǐng),朝他鄭重作了一揖,道:“在下執(zhí)鏡使秦落,奉天子命外出辦公,今夜宮中恐生變故,如今陛下安危危在旦夕,實在是耽擱不得,還請閣下寬恕則個,若陛下責(zé)罰,秦落一力承擔(dān),決不牽連諸位?!?/br> 手中的大內(nèi)令牌確實是皇帝欽賜,確實做不得假,聽到秦落言語急切,意識到事情嚴(yán)重性的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抬手,下令道:“開宮門!” 秦落抬手又朝他作了一揖:“多謝!” 待宮門緩緩打開,秦落打馬,很快便揚塵而去。 與此同時,皇宮,未央宮。 膳藥房的小內(nèi)侍提著食盒,低著頭往未央殿的方向走去,卻在未央殿外被專門等在那里試藥的內(nèi)侍攔住了:“送什么的?” 那個小內(nèi)侍低著頭道:“奴才是膳藥房的,是師傅讓奴才來給陛下送參湯的?!?/br> 內(nèi)侍道:“抬起頭來?!?/br> 小內(nèi)侍只好乖乖的把頭抬起來。 那內(nèi)侍盯著他,道:“看著面生,可是新來的?” 小內(nèi)侍道:“是的?!?/br> 正說著,殿門被打開一角,一個身著少司監(jiān)墨藍(lán)蟒紋袍的內(nèi)侍走了出來,內(nèi)侍們趕緊給他行禮:“少監(jiān)大人?!?/br> 那人問道:“是膳藥房的人?” 試藥的內(nèi)侍道:“是膳藥房的奴才來給陛下送參湯了?!?/br> 那人打開食盒,拿出隨身的針袋,取出一根銀針試過毒后,道:“我這就拿進去呈給陛下?!闭f著,順手接過食盒,進了未央殿。 東方漸白。 秦落手持白綾來到鐘萃軒時,柏太妃正一派心平氣和的坐在矮幾前的席子上沏茶。 秦落看著眼前這個不過四十歲左右、雍容端莊的婦人,用一種再淡然不過的語氣道:“旭日依舊東升,一切如常,太妃不用等了?!?/br> 柏太妃頓了頓手上的動作,抬頭看了一眼秦落,問道:“幾時了?” 秦落淡淡道:“太妃,寅時三刻了?!?/br> 柏太妃放下手中的聞香杯,笑道:“可是當(dāng)今皇帝讓你來送我?” 秦落道:“陛下的意思是,太妃您自己了斷?!?/br> 看了一眼柏太妃的右側(cè),放了一個茶杯,感慨道:“看來有貴客先在下之前來看過太妃了。” 只聽秦落道:“那兩個路過昭陽宮的小宮女之死并不是偶然,恐怕是無意中知道了太妃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太妃才急于殺人滅口,制造了一出鬧鬼的假象。 前兩日,我去大理寺調(diào)簿冊查看,又問了大理寺卿,得知那兩名宮女乃是死前被勒死再沉入于昭陽宮的蓮湖中的。 再利用天降異象與十二皇子的喘癥,不得不說,太妃這一招走的甚是高明,十二皇子體質(zhì)特殊,不能接觸花草,有時候一點粉塵就能要了他的命。 十二皇子年紀(jì)還小,愛玩愛跑是本性,宮人有時也難免有顧不到的時候,這個時節(jié),皇宮各處都是花,又容易起風(fēng),太妃只要將這點加以善用,何愁大事不成啊?!?/br> 柏太妃笑道:“吾自認(rèn)為思慮周全,行事周密,不知秦大人是如何經(jīng)過微州之行,這么快懷疑到吾身上來的?” 秦落頷首道:“剛開始我確實沒有懷疑到太妃您的身上來,但后來想了想,比起柏姬娘娘,好像您的身份得國更為名正言順。 因為國公的口風(fēng)甚嚴(yán),并沒有招出您來,可當(dāng)我問國公可曾有傾慕之人時,太妃您絕對想不到,國公的反應(yīng),竟然先是愣了一下,還有國公臨終前囑咐我的話,不得不讓我多想,閑暇之時,我便算了算時間。” 柏太妃問:“什么時間?” 秦落雙手負(fù)背,圍著柏太妃轉(zhuǎn)了一圈,道:“文宗皇帝在顯定二十七年滅大靖,而國公有一個女兒叫鐘泠,也就十六七的模樣,顯定二十八年,文宗皇帝崩,先神穆皇帝即位,是為淳和元年,只可惜先帝多病,不過一年便禪位當(dāng)了太上皇,這樣一來,鐘泠的年齡,對上了?!?/br> 秦落俯身,在柏太妃耳邊道:“如果在下斗膽沒有猜錯,鐘泠也許就是大靖憫成帝的遺腹子,又也許,我該改口叫她一聲:柏泠?!?/br> 柏太妃聞言,倏地睜大了眼睛,瞪著秦落,語氣慍怒,卻壓低了聲音道:“你休要胡言亂語!那年,我皇兄與眾妃皆喪身上陽行宮的火海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遺腹子!” 秦落從她的眼神里解讀出了太多復(fù)雜的情緒,心中了然,輕輕一笑,直起身子,道:“既如此,太妃您是對驪山狩獵的那場刺殺與昨夜的謀逆之事,供認(rèn)不諱?” 沒想到柏太妃卻從容一笑,道:“驪山刺殺系鐘成仁一人所為,與吾何干?” 秦落冷冷道:“您是君,他為臣,君要臣死,臣豈有不死之理? 太妃您一心想復(fù)辟大靖,如若事成,您便可以自立為帝,只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太妃安插在未央殿的眼線,早就被陛下識破了?!?/br> 柏太妃不怒反笑:“哈哈哈,秦落,我們是一樣的人,一樣為了仇恨而苦心孤詣、最后卻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人,我們都中了毒,一種叫‘權(quán)欲’的毒,深入骨髓,無法自拔,想吾這一生,可笑!卻是為他人做嫁衣!秦落,你自詡為聰明,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br> 秦落面無表情的道:“太妃,您走好?!?/br> 柏太妃聞言,面容瞬間扭曲,只聽她怒吼道:“吾乃大靖帝姬,出身尊貴,秦落,你豈敢殺我?” “在下自然不敢,但自然有人敢。” 話畢。 秦落轉(zhuǎn)過身,揚了揚手。 隨即,門外的內(nèi)侍如魚貫而入,握著手中的白綾,一步步逼近…… 不久,便有人來傳,太妃柏氏歿。 皇帝追謚:“神穆憫恪皇妃”,按大靖長公主儀制舉辦一切喪儀。 待罪在大理寺天牢中的宗正寺一家,也無罪釋放,對于他們來說,這一夜來,所有的擔(dān)驚受怕不過是虛驚一場,就像老天跟他們開了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