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聽得久了,就像有一雙爪子在心里沒完沒了地撓,讓人覺得揪心不已,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因為這對于淺眠和心里裝了太多事的人來說,無疑是個折磨。 此時的未央殿。 皇帝從睡夢中驚醒,思索良久,道:“來人,擺駕重華宮!把秦落叫來?!?/br> 重華宮乃是柏姬所居,是西六宮最偏的一座宮殿。 柏姬身邊的大宮女秋月夜里披衣起身來到寢殿時,見自家主子身著中衣和一件簡單的披掛跪坐在席上彈箜篌。 秋月上前道:“娘娘怎么還沒有安歇?” 柏姬微微笑道:“外面起風(fēng)了?!?/br> 秋月看著那把箜篌,若有所思了一會兒,道:“娘娘倒是已經(jīng)很多年沒彈過箜篌了,長夜漫漫,娘娘在因何不能眠?” 柏姬道:“最近總是想起以前的一些故人、與一些事?!?/br> 說罷。 芊指輕觸,唱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易云能來?!?/br> 皇帝還未進門,便聽到了重華殿內(nèi)的箜篌聲,皇帝似頗有些感觸,站在原地良久,才抬步跨進門,道:“愛妃真是好興致?!?/br> 柏姬聽到皇帝的聲音,臉上一派平靜如水的起身,好似早就知道皇帝會來一般:“見過陛下。”淡淡行了個禮,然后又重新坐在了席子上。 秋月行過禮后,便躬身退到門外,合上了門。 躊躇良久,皇帝喚道:“如是?!?/br> 是了。 柏姬單名一個湜,如是乃是柏姬的小字,只是很多年沒人喚過她這個名字了。 柏姬曾有洛神之貌,歲月似乎是憐憫她的,只是經(jīng)過歲月無聲的沉淀,讓她的容貌更多了幾分柔弱與看盡世間炎涼的清冷,眉眼之間更隱隱添了幾分愁緒。 柏姬神情并無波瀾,只淡淡道:“陛下可是因為前朝遺孤的事而來?” 皇帝反問:“所以朕來這兒,全在你意料之中?” 柏姬淡淡一笑,只道:“臣妾不知陛下心中在疑惑什么,但臣妾深知人的壽命長短乃是上天注定,朝代更替也早就是上天決定好了的,臣妾乃深宮婦人爾,這非臣妾一人之力所能為之,臣妾每日誦經(jīng)念佛,尚且沒能得到上天的庇佑,走邪路、做壞事還能有什么希望?陛下,若是鬼神有知,豈肯聽信臣妾沒有用心信念的祈禱?萬一神明無知,詛咒有何益處?陛下,臣妾非但不敢這樣做,并且不屑這樣做?!?/br> 皇帝聽完柏姬的話,面上神情頗有些動容,嘆道:“如是,是朕不該疑你,如果這些年你能對朕服服軟,何至于此?” 柏姬閉上眼睛,長睫微顫,只道:“那年,竹林初遇,陛下于臣妾,本就是‘曲有誤,周郎顧’,如果陛下沒有回頭看那一眼,也許一切……錯了,就是錯了,再也回不去了?!?/br> 皇帝道:“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來看你?!闭f罷,轉(zhuǎn)身離開了。 風(fēng)乍起,窗外吹進來的夜風(fēng)將垂在地上的紗幔吹起一角,不知是一聲無奈的嘆息,被吹散在了風(fēng)里…… 秦府。 思極至此。 秦落躺在榻上,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忽然聽到外屋傳來敲門聲:“姑娘,你醒著嗎?” 是蓼蘭的聲音。 秦落被拉回思緒,將那塊令牌藏入袖中,問道:“蓼蘭,有什么事嗎?” 蓼蘭推門進來,道:“姑娘,宮中的中官令大人派人來傳口信,說是陛下有急事傳召,請姑娘隨即入宮?!?/br> 秦落說:“我換好衣服就去?!毕肓讼?,又問蓼蘭:“蓼蘭,現(xiàn)在什么時辰?” 蓼蘭說的:“姑娘,現(xiàn)在戌時?!?/br> 秦落坐在前往宮中的那車上出神時,恍然間聽到打更敲竹的聲音,便掀開簾子去聽:“戌時三刻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戌時三刻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一旁的內(nèi)侍看到秦落的舉動,笑問:“阿凰姑娘這是怎么了?” 秦落覺得自己一定是這段時間崩的太緊了,放下簾子,輕輕笑說:“可能是我這段時間有些累,睡得有點昏天黑地的,不知時辰了。” 內(nèi)侍笑道:“阿凰姑娘定是前段時間在大朝會的比試中忙壞了。” 秦落回以禮貌而不尷尬的一笑:“所言極是?!?/br> 到得宣室殿外,在前頭引路的內(nèi)侍上門推開門,稟道:“陛下,秦家的阿凰姑娘來了?!比缓蠡厣恚f:“阿凰姑娘,陛下有請?!?/br> 秦落道了聲謝,便抬步踏進了宣室殿,身后那扇門應(yīng)聲而關(guān)。 “見過陛下?!?/br> “平身。” 秦落走向殿中,向坐在上首的那人跪下,拜了一拜,道:“臣女秦落向陛下請罪來了?!?/br> 皇帝自公文滿堆的案中抬起頭來,疑惑道:“哦?你何罪之有???” 秦落從容不迫的道:“臣女在來之前,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前朝遺孤的冤魂前來索命?!?/br> 世人皆知,有關(guān)前朝遺孤,在本朝自先皇、也就是神圣顯定皇帝(當(dāng)今皇帝與神穆皇帝的父親)以來,一直是個不能提及的忌諱。 皇帝頓下手中的筆,啼笑皆非的搖了搖頭,道:“起來吧,朕之夢,與你所夢略同?!?/br> 秦落了然于心的微微一笑,站起來,道:“謝陛下不怪罪之恩,不知陛下深夜召見,所為之事是否有關(guān)前朝遺孤?” 皇帝道:“是,也并非全是,朕深思此事,越想,越細思極恐,便去重華宮問了柏姬,秦落,朕考考你,你可知柏姬對朕說了什么?” 秦落想了想,朝皇帝作了一揖,聲情并茂的道:“莫非柏姬娘娘所言乃是:‘臣妾深知人的壽命長短乃是上天注定,朝代更替也早就是上天決定好了的,臣妾乃深宮婦人爾,這非臣妾一人之力所能為之。 臣妾每日誦經(jīng)念佛尚且沒能得到老天的庇佑,走邪路做壞事還能有什么希望?陛下,若是鬼神有知,豈肯聽信臣妾沒有用心信念的祈禱?萬一神明無知,詛咒有何益處?陛下,臣妾非但不敢這樣做,并且不屑這樣做’!” 皇帝笑著抬手指著她,似夸非夸的道:“一字不差?!?/br> 秦落很快便明白這笑中所藏深意,連忙跪下,道:“臣女知罪?!?/br> 帝心不可妄自揣測! 以后一定要好好記住這個教訓(xùn)。 皇帝嘆道:“秦落啊秦落,你有時候就是太聰明了,聰明的讓朕覺得有些后怕,也膽大妄為的讓朕覺得有些后怕,有時候朕在想,你若是個男兒身就好了,必能成為我北秦建功立業(yè),或者當(dāng)個無雙國士,在朕身邊出謀劃策,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br> 秦落道:“臣女惶恐?!?/br> 只見皇帝話鋒一轉(zhuǎn):“老七那件事,讓朕對你父親甚感愧疚,子昀小時候很是聰明,朕也確實偏愛萬貴妃,愛屋及烏,就想將這北秦交與他,可是經(jīng)此一事,朕卻發(fā)現(xiàn)他柔弱有余,并非朕心儀的儲君之選,這北秦日后要是交給他,朕心憂矣?!比缓鬅o奈道:“起來吧,朕可絲毫從你臉上看不出惶恐?!?/br> 秦落松了口氣,道:“謝陛下?!比缓髲牡厣掀鹕?。 皇帝道:“聽聞微州似有異動,秦落,朕封你為大內(nèi)執(zhí)鏡使,前往微州鐘國公府暗察,若其與此事有關(guān),朕準你將其除之,待你歸來,朕定當(dāng)許你一個錦繡前程,如何?” 秦落道:“臣女領(lǐng)旨?!?/br> 皇帝問道:“秦落,你可想好了?” 秦落微微笑答:“陛下,臣女已經(jīng)想好了?!?/br> 回到秦府,秦落本想回到房間收拾一下東西。 沒想到一推開房門,便看到秦瑄正坐在房間里等著她回來。 秦瑄上前握住她的手,急切道:“jiejie,你可回來了?!?/br> 秦落問: “阿瑄,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 秦瑄說:“我這不是擔(dān)心jiejie,睡不著么,陛下召jiejie入宮,可是因為前朝遺孤的事?” 這便是跟秦瑄說話的好處之一,聰明,且有話直說,沒有那些彎彎繞繞,更不會讓人聽了半天還不知其意。 秦落關(guān)了門,拉著秦瑄到了里屋,這才道:“阿瑄,我如今有皇命在身,要出去一趟,明天一早就走?!?/br> 秦瑄深知秦落的去向乃是皇家秘命,只問秦落:“jiejie要去多久?” 秦落道:“短則十天半月,長則一月有余?!?/br> 秦瑄笑說:“那我就不打擾jiejie休息了,jiejie好好休息。” 秦落道:“嗯,你也早點休息。” 話畢。 秦瑄便打開了門,走出去,轉(zhuǎn)身,抬手關(guān)門的時候,朝秦落的方向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 秦落恰好也對上了她的眸子,直到梨木門完全合上,秦瑄這才徑直離開。 ☆、微州之行 翌日一早,只見露珠還半落不落的掛在青草尖尖。 秦落離開秦府后,在少陵原的馬市買了一匹良駒,牽著馬剛出城門,便看見一個少年已經(jīng)坐在馬上等她。 秦落先前并不知道會在這里遇到獨孤叡,所以無法得知獨孤叡是不是在等她。 “殿下怎么在這里?是來給我踐行的么?” 孤獨叡哼道:“等你被趕出建業(yè)城的那天,我一定來給你踐行。” 就知道從他嘴里說不出什么好話,她為什么要奢望能從他嘴里聽到好話? 秦落問:“聽說殿下這段時間都在軍營里歷練?” 獨孤叡道:“嗯?!?/br> 他身上有前朝血統(tǒng),若他以后真的統(tǒng)兵了,皇帝忌憚他母子二人至深,日后會真的將兵權(quán)與虎符交給他么? 不知他都經(jīng)歷了什么,總感覺他已經(jīng)慢慢變得沉穩(wěn),卻比以前更加的沉默寡言了。 但是,他跟著她,不由讓她有些頭疼。 于是,秦落試探道:“殿下,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一早要外出辦公的?” 獨孤叡道:“昨晚父皇去見過我母親,聽人說父皇深夜召你入宮,我想,應(yīng)該是因為微州的事。” 不是秦落不相信他,而是這件事有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疑點,牽扯到了前朝遺孤,還事關(guān)他和柏姬。 秦落策馬慢悠悠走在他身邊,發(fā)出兩連問:“但是,殿下就這樣明目張膽的跟著我前往微州,這樣好么?請問,柏姬娘娘她知道殿下你出來了嗎?” 獨孤叡皺了皺眉,道:“我自己偷偷出來的,等他們知道,我人已遠在微州,他們又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