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回頭看了并行的兩人一眼,另一人才說:“沒有,前一陣插秧,還天天給送飯呢,你說稀奇不稀奇?” “這才叫夫妻么,床頭吵,床尾和。”兩人低聲不知說了什么,咯咯笑起來。 另一頭,何曉蕓跟魏建偉走到河邊,眼看再走幾步就到家了,他卻把背簍放下,跨過河堤下到岸邊去。 “怎么了?”何曉蕓不明所以,跟了上去。 卻見魏建偉在河邊蹲下,撩起水往臉上潑,想是留了一天汗,黏膩膩地不舒服。 何曉蕓也著洗了手,蹲在旁邊看他。 魏建偉捧著水,把自己頭臉脖子都洗了一遍,短短的頭發(fā)上掛滿水珠,何曉蕓看著他的模樣,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想起戲水的鴨子,一遍遍把頭扎進水里,不停清洗身上的羽毛。 這個想法一出現(xiàn),越看他就越覺得像,想象著一只長著魏建偉臉的鴨子,邁著四方步,神氣活現(xiàn)的架勢,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聽到聲音,魏建偉轉頭看她。 水珠從他額頭上,順著鼻梁,順著臉頰,順著脖子往下滾落,一大半落在衣襟上,胸口的衣服早就濕透了,緊緊貼著。 上一回見到相似的畫面,何曉蕓氣勢落了人家一大截,最后慘敗,這回她吸取教訓,將腰桿挺得直直的。 反正被看的又不是她,她心虛什么呀? 這局不能輸,必須挺住。 能不能找回場子就看這次了。 如此一再給自己打氣,她梗著脖子,不但不移開視線,還上下看了個遍,使勁抑制住臉紅的沖動,問他:“干嘛?” 別以為相同的招數(shù)用兩遍還能有用,她不會再虛了! 最終是魏建偉先移開眼。 何曉蕓松了一大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屏著氣,心口因為呼吸不暢砰砰直跳。 還沒等她把氣喘勻,魏建偉忽然拉著衣服領口往上一拽,麻利地將上衣脫了,光著健壯的膀子,一頭扎進水里。 何曉蕓驚呼一聲,忙不迭捂著眼睛跑開。 這個臭流氓!肯定故意的,她看見他入水時笑了! 第11章 . 011 戲弄 端午節(jié)前幾天,何曉蕓上了趟山,沒摘到多少野菜,倒是發(fā)現(xiàn)了一棵無主的楊梅樹。 野楊梅個頭不大,只有大拇指指頭大小,紅艷艷掛在枝頭上,叫人一看就口水泛濫。 長得矮些的已經被人摘光了,她爬到樹上,看準了又大又紅的一顆,摘下放在嘴邊哈了兩口氣,便迫不及待放進嘴里,下一秒,她的臉就揪成一團。 實在是太酸了。 難怪還有好些果子掛在樹上,但凡它們味道好一點,都輪不到她來撿漏。 但好歹是這些日子以來吃到的唯一一種水果,何曉蕓皺著臉,囫圇吞了下去。楊梅核沒有吐出來,按照老人的說法,楊梅是熱性水果,只有連核一起吃,才不會上火。 她吃了一顆就不敢再嘗試,可看著樹頭上紅彤彤的果子,又舍不得就此放棄,最終還是摘了一衣兜帶回家。 王春花正在包粽子,雖然還有幾天才到端午節(jié),但那天公社高中不放假,怕小兒子吃不上粽子,她提前包好,等下午魏建華回來,給他帶幾個到學校去。 何曉蕓捧著楊梅跨進院門時,魏遠航撅著屁、股在小菜園邊玩泥巴,魏建偉在院子里劈柴,一會兒煮粽子用。 她眼睛一轉,笑瞇瞇走向魏建偉,從衣兜里挑出一顆楊梅,遞到他面前,“給?!?/br> 魏建偉停下手中的活,看著眼前的楊梅,又看了眼她眉開眼笑的模樣,一時未動。 旁邊的魏遠航看到這一幕,忙不迭跑過來,好奇道:“是什么是什么?mama我也要吃!” 他扯著何曉蕓的衣袖,使勁踮起腳尖看。 怕被小胖子弄得漏了餡兒,何曉蕓顧不上別的,忙把楊梅往魏建偉嘴里一塞,她以為對方不會讓她得逞,沒想到他竟真的張口接下。 她驚訝了一下,但很快就沉浸在看他出丑的期待中,等他酸得齜牙咧嘴,看還怎么整天端著張正直的臉使壞! 可她眼睜睜看著他嚼了幾口,把楊梅吞下,表情竟然一點也沒變。 “誒?”何曉蕓困惑地皺起眉,瞧瞧他,又看看衣兜里的楊梅,怎么回事?他那顆不酸嗎?難道是她自己運氣不好,吃到了酸的? 魏遠航已經急得直叫:“mama偏心,只給爸爸吃!” 何曉蕓正疑惑呢,聽著這話,瞥他一眼,心說正好再拿他做個試驗,這可是小胖子你自找的,一會兒酸哭了,別又怪mama偏心。 她挑了顆最紅的給魏遠航。 小孩接過,趕緊送進嘴里,嚼了一下,臉上的笑沒了,再嚼一下,小眉頭緊緊皺起,他不死心,又嚼了一下,整張臉都扭曲起來,終于舍得把楊梅吐掉,酸得哇哇大叫:“好難吃好難吃!” 何曉蕓原本想看魏建偉的笑話,沒想到看到了他的,想起小孩剛才戲劇般的表情變化,她笑得停不下來。 魏遠航的叫聲驚動了王春花,她從廚房走出來,看到小孫子漲紅著臉又叫又跳,二兒媳在卻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連二兒子嘴邊也帶著笑。 她不好說兒媳婦,對著自己兒子卻半點不用客氣,當下嗔罵道:“多大的人了,還騙小孩子玩,趕緊把柴劈完,我馬上就要用了!” 說完又把魏遠航牽到廚房,給他塞了顆蜜棗。 何曉蕓忍著笑,耳邊聽到魏遠航可憐巴巴跟他奶奶控訴,說爸爸真壞,不跟他說好酸。她有點憋不住笑,又怕被王春花聽見,壓低嗓音對魏建偉道:“聽見沒有,就你最壞,連小孩子也騙?!?/br> 對于這種倒打一耙的做法,魏建偉也只能甘拜下風。 剩下的那些楊梅,被何曉蕓洗干凈,放在魏建偉桌頭了。雪白的瓷碗中裝著紅艷艷的果子,還怪好看的,他不是能面不改色地吃么?那就多吃點兒。 魏遠航幼小的心靈受了點創(chuàng)傷,一直在王春花身邊待著,直到吃過午飯,才又來找何曉蕓。 “mama,小蟲子怎么不動了?”他捧著那一盒菜粉蝶幼蟲。 何曉蕓仔細觀察一番,盒子里的蟲子已經長大許多,顏色也變成青綠色,肥胖胖rou乎乎的,剛開始看有點滲人,看久了竟有點詭異的可愛。 “它要結成蛹了,就是建個小房子把自己包起來,蟲子在里面偷偷變身,過幾天就會變成蝴蝶飛出來?!彼o小孩解釋。 魏遠航道:“為什么要偷偷變身,我們不能看嗎?” “不可以看哦,看了它會害羞,會變不成蝴蝶的?!?/br> “哦……”小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何曉蕓讓他把木盒子收好,之后幾天不要動它,只等著蝴蝶飛出來就行。 今天是星期六,魏建華下午到家,魏遠航跟這個小叔叔很要好,人一回來就圍著他轉。 魏建華也是孩子心性,一會兒把小孩頂在肩膀上,舉著到處走,一會兒又把他拋著玩兒,滿院子都是魏遠航的咯咯笑聲。 “小心點,別摔了!”王春花不太放心。 馮秋月笑道:“建華有分寸的?!?/br> “他能有就怪了?!蓖醮夯ǖ溃肫鹕衔缍鹤域_小孫子的事,還是忍不住念叨,“建偉他都多大了,也是一樣的,平時看著挺沉穩(wěn),實際上幼稚著呢?!?/br> 何曉蕓悄悄吐了下舌頭。 她們幾人正在揀黃豆,把壞的、被蟲蛀了洞的都挑出來,晚上浸泡一夜,王春花打算明天磨點豆腐。 揀完豆子,一時沒有別的活干,何曉蕓回房去看書。 她又捧起書本的事,除了魏建偉跟魏遠航以外,沒有人知道,魏建偉不是多話的人,小孩子則是根本不懂?,F(xiàn)在離恢復高考的政策出臺,還早得很,何曉蕓不想讓人知道她的打算,就算之后有人問起,她只說自己忽然對看書有興趣就行了。 沒一會兒,魏遠航玩得滿頭大汗跑進來,靠在何曉蕓身邊,“mama……” 嘴里只管叫她,也不說要干什么,膩膩歪歪的。 她知道這是困了,小孩子本來就覺多,他早上又起得早,天天到處玩,精力消耗的也多,幾乎每天下午都要睡一會兒。 找了條毛巾把魏遠航身上的汗擦干凈,何曉蕓把他抱到床上,蓋好被子,一手在被子上輕輕拍打。 魏遠航很快就睡眼朦朧,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何曉蕓坐在床邊翻書,魏建偉離得稍遠些,坐在桌前,初夏的風從門外吹進來,舒適而寧靜。 小孩在睡夢中忽然發(fā)出幾聲囈語,何曉蕓凝神細聽,發(fā)現(xiàn)他說得竟是“好酸好酸……” 她不由轉頭去看魏建偉,他正好也看了過來,兩人對視一會兒,“噗哈哈哈……” 何曉蕓憋不住又笑起來。 魏建偉勾了勾嘴角,眼中也有些笑意。 “二嫂笑什么?”門外忽然探進一顆腦袋,魏建華走了進來,“小航呢?” “他剛睡著。”何曉蕓猶帶笑意道。 魏建華無聲地哦了一聲,壓低嗓音,“我剛聽到二嫂在笑,什么事那么好笑?” 如果只是二嫂笑,他還不會那么好奇,關鍵是二哥竟然也在笑,那就稀奇了。 他不說還好,一提起,何曉蕓又想笑了,卻只說:“問你哥吧?!?/br> 魏建華心里暗暗驚奇,什么時候二嫂曾這樣和顏悅色地提起二哥?上次回來,他就發(fā)現(xiàn)二哥二嫂之間的氛圍變了許多,沒想到幾天不見,竟又有了進展。 剛剛他走進來時就察覺到了,似乎自己一進來,就成了整個屋子里最多余的人,二嫂笑,二哥也笑,就他好奇得抓耳撓腮。 他不由湊到魏建偉身邊,道:“二哥,你就跟我說說唄?!?/br> 魏建偉正眼也不瞧他,問:“你有事?” 魏建華不由偷偷撇嘴,瞧瞧他這冷酷無情的二哥,瞧瞧這對敵人般秋風掃落葉的態(tài)度,差別待遇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還一點也不掩飾! 但他并不敢抱怨,老老實實道:“我來跟你借本書。” 魏建偉拉開抽屜,讓他自己找。 書很快就找到了,但魏建華還舍不得出去,磨磨蹭蹭地,沒話找話,“二嫂,你在看什么書?” “隨便看看,”何曉蕓笑道,“上次在你二哥那看了幾本,無聊時打發(fā)時間還不錯?!?/br> 魏建華都不想繼續(xù)表示驚奇了,一向潑辣無比的二嫂,竟然跟知識青年似的看起了書,而把那一抽屜書當寶貝,連他來借也最多只能借一本的二哥,卻把書給二嫂隨便看,這世道是怎么了? 他正腹誹,一抬頭看見桌面上那碗鮮紅欲滴的楊梅,頓時眼前一亮,“哪來的楊梅?” “早上剛從山上摘的?!焙螘允|道。 “我吃一個?”魏建華的爪子蠢蠢欲動。 何曉蕓剛要提醒他很酸,卻見魏建偉點了點頭,還說:“味道不錯?!?/br> 魏建華聽了,一點也不懷疑,隨手拿起一個丟進嘴里,瞬間,他的臉就皺成了咸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