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澤：“我不是說過了不要再提嗎？！你是不是瘋了？！”

    眼前的場景忽然變得無限放慢。

    康以檸能看見康澤大怒之下，到處都在抖動的面部肌rou。也能看見，孫立梅大張的口中拉著絲的口水。

    但腦子就像是壞掉了的水龍頭一般，只是機械地流動著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畫面，什么都思考不了。

    不知道何時出現(xiàn)在客廳里的康至謙忽然出聲，“就是她害的有什么不能提的？要不是她，我孫子現(xiàn)在都多大了！一個丫頭片子天天寶貝得跟個什么一樣，我看你腦子真的是壞了！”

    渾身的血在這一刻似乎都涼透了。

    康以檸腦子里只剩下‘她害死了她弟弟’和‘就是她害的’這兩句來回交替。

    她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相信，卻因為完全沒有記憶而無法反駁，只能死死地釘在原地。

    用力到幾乎都感覺不到自己還站在地上。

    康澤似乎在大吼著什么，孫立梅完全癟了的嘴還在一張一合，吐著令人遍體生寒的字眼。

    “要不是她這個小娼婦害的你斷子絕孫啊，我哪里要做這種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啊，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不懂得跟我一條心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以為賀寧對你好，她現(xiàn)在就這么拿捏住你了，你老了有你好受的！”

    樓下亂成這樣，樓上的人也坐不住了。

    康濤夫婦裝作才聽見的樣子匆匆跑下來，火燒屁股一樣推開康澤就沖了進去。

    康濤：“你今天就是非要弄得大家心里都不爽快是不是？你是不是要把這個家做散了？！康澤我告訴你，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也別想活了！”

    劉素青站在一片狼藉之外，附和道，“是啊阿澤，真不是大嫂說你，媽身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才剛吃了藥的，你怎么這么不懂事？這真出了事誰擔(dān)待的起??？”

    有人幫腔，孫立梅鬧得更兇，莽著頭拼命地撞在康濤身上，嘴里依舊要死要活地，想要將全村的人都招來為她送行。

    康以檸滿腦子都是蜂鳴，看著這一房間里的人都像是戴上了魔鬼面具，吐出的聲音全都化作了嘶嘶的蛇信。

    她像是再不堪忍受，渾身發(fā)抖，一字一頓地——

    “那你們，都、去、死、好、了。”

    -

    說完這句話，康以檸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鄉(xiāng)下的夜晚總是格外的黑，間隔很遠才有一盞路燈。

    康以檸完全不熟悉地界，沒過一會兒就失去了方向。

    天氣很冷，心跳很快，被驚起的看家犬一傳十十傳百地咬著嗓音，嚇唬著不速之客。

    冷空氣吸進肺里猶如針扎，混亂的腳步被一塊攔路磚頭絆倒，康以檸瞬間失去平衡，天旋地轉(zhuǎn)好一會兒才回歸意識。

    這一下摔得極重，連骨頭都震得發(fā)麻。

    雖然沒人看見，但康以檸還是覺得非常羞恥，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她輕輕地活動著摔麻了的手腕骨，感覺到?jīng)]斷以后又開始拍身上的土塊和泥灰。

    細細的嗚咽無法克制，在月亮被烏云完全遮住那一瞬轉(zhuǎn)成崩潰的嚎啕大哭，任憑后來循聲追上來的康澤說什么都沒了反應(yīng)。

    像一個完全被摔壞了的布娃娃，嘴里喃喃地只剩下了一句。

    “我要回家。”

    ......

    今天的事發(fā)生得實在是太過突然，突然到康澤想解釋，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已經(jīng)過了深夜十一點，回城的路上暢通無阻，康澤油門踩得瘋狂，只想快點離開那塊土地。

    康以檸自從上車以后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斑駁的淚痕在快速掠過的照明燈下尤為明顯，康澤看在眼里，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一點點收緊，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沉默著回到家，熟悉的味道讓兩個人都心神一松，隨后而來的是更加難纏的疲憊和被掏空感。

    叫住了要往上走的康以檸，康澤沉淀了歲月風(fēng)霜的沉靜雙眸里，頭一次出現(xiàn)了如此復(fù)雜的情感。

    驚慌，難過，不安又愧疚。

    他踟躕著，像是想要找一個最妥當?shù)姆绞絹戆参孔约旱呐畠?，卻又因為不得法門而只能干巴巴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

    “你奶奶說的你不要往心里去，這件事和你沒有關(guān)系，你一個小孩子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你不要多想，這跟你沒有關(guān)系?！?/br>
    未知永遠比一切可怕。

    康以檸這一路上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將自己的人生從頭到尾都翻了一遍，發(fā)現(xiàn)自己連小學(xué)的記憶都很模糊。

    又開始擔(dān)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過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結(jié)果打擊太大，自己又給忘了。

    她想問怎么回事，但喉嚨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坨浸濕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撐著，既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就這么猶豫的一會兒功夫，康澤口袋里的手機又響了。

    這一路上她幾乎是聽著這個聲音回來的。

    窮追不舍的單調(diào)鈴聲，她從沒有一刻，這么希望手機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康澤似乎也被這永無止境的圍堵惹煩了，接起來劈頭蓋臉地就吼，“你他媽到底還想怎么樣？”

    然而這股怒火在聽到對方的話后，立刻就轉(zhuǎn)為了憂慮。

    房間里很安靜，康澤通話的聲音又開到最大，康以檸能夠清清楚楚地聽到康濤的聲音，伴隨著滔天的怒火從那邊燒過來。

    “媽高血壓犯了?。?！他媽的暈倒了！！你現(xiàn)在跑了我他媽上哪兒去借車把她弄到醫(yī)院？康澤！你他媽真想害死媽??？！”

    康澤眉頭緊皺，“你現(xiàn)在去敲衛(wèi)生所的門，不行就找隔壁三叔借車上來，我去聯(lián)系醫(yī)院?！?/br>
    “......”

    康以檸聽著他們的安排和對峙，忽然覺得好沒意思。

    一言不發(fā)地朝樓上走去，她現(xiàn)在只想藏進被子里，什么都不想，好好地睡一覺。

    腳踝和膝蓋處隱隱有些疼，尤其是上樓梯的時候就仿佛是錯了筋一般地讓人站不穩(wěn)。

    康以檸瘸著腿，一點一點地挪回房間，剛換了衣服在床邊坐下，房門就被敲響了。

    她盯著聲源，卻沒出聲。

    “檸檸，”康澤說，“我要出去一趟，你一個人在家把門鎖好，不要出去。有什么事情等我回來再說，你自己不要亂想，早點休息，聽到了嗎？”

    康以檸依舊沒有吭聲，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

    康澤叮囑了完以后又接了個電話，康以檸一動不動地聽著他的聲音漸漸飄遠，最后消失在一聲關(guān)門聲外。

    終于安靜了。

    這是康以檸的第一個感受。

    她以為自己渴求的是一方安靜，但等真正安靜下來以后才發(fā)現(xiàn)，她想要是一份心安。

    床頭上，秒針走動的動靜有些大，窗外面，北風(fēng)打在玻璃上的動靜也有點狠。

    康以檸放空地盯著衣櫥上的把手，以為自己會想今晚發(fā)生的事情。

    但壓抑的情緒轉(zhuǎn)換為rou體上的負擔(dān)，肚子里的沉重感擠壓著器官，像有塊無形的大石頭壓在胃上，喘不過氣。

    眼淚毫無感覺地順著痕跡往下淌，砸在手背上嚇得她一抖。

    門鈴聲在這個時候響起，模糊得像天外來音。

    康以檸安靜得了無生氣，直到這聲音再度響起，大腦里的神經(jīng)才從假死的狀態(tài)里恢復(fù)。

    約莫是康澤走的時候太著急，忘了帶鑰匙。

    康以檸慢慢地床上起來，一瘸一拐地下樓。直到鈴聲響到第三遍，才摸到把手，輕輕一按，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她怎么想，也都不該出現(xiàn)的人。

    視野里，少年烏發(fā)黑瞳，情緒寡淡。一身冷空氣沾染了室內(nèi)的光，輕描淡寫，氤氳出淺色光圈，仿佛雪蓮沾了初陽。

    “我看你家的燈亮著..”

    冷淡聲線帶了點長途跋涉后的微啞。

    康以檸甚至來不及聽完，麻木的神經(jīng)在這一刻全面蘇醒，生理心理上的痛感打破了她所有的逞強和偽裝。

    倦鳥投林般地扎進了他的懷里。

    委屈，懷疑，痛苦，安定，放松。

    溫暖像兜頭而來的浪花，只有江詢是一片無垠之中唯一的浮木。

    僅僅只是圈著全然不夠。

    像是猛然抓住了獵物的藤曼，康以檸越收越緊的力道，幾乎抽走了兩人之間所有的空氣。

    江詢立在原地，腰背上傳來的束縛感像捆在了心上，懵得徹徹底底。

    遲疑地在她背上拍了拍。

    下一秒。

    猶如戳破了一個在空中漂浮已久的肥皂泡，破碎的嗚咽再無顧忌。

    深夜樹影里。

    被人欺負慘了的姑娘，渾身發(fā)抖，在他身上哭得肝腸寸斷。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沒有人會不愛你

    這一刻像被無限拉長了。

    細微的顫抖, 壓抑的呼吸，所有的細枝末節(jié)都在彼此貼近的溫度里分毫畢現(xiàn)地傳遞著, 接收著。

    江詢緩緩地低下頭，視野所及之處，只能看見康以檸帶著發(fā)旋的頭頂，和一只緊緊揪著他衣扣的小手。

    就在兩天前，她還笑嘻嘻地跟他說新年快樂，還借著漫天喧囂的遮掩，小聲地告訴他。

    她很想他。

    或許是覺得他不可能會聽見，也或許是不好意思讓他聽見, 鞭炮聲停下以后康以檸也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

    而他也沒有第二個想法，立刻就決定了要回來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