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利的？”

    賀蘭辰瞥了一眼面前被嚇得面色發(fā)白的蘇靜姝，似笑非笑

    “這位姑娘，你確定要個吉利的？”

    蘇靜姝看看衛(wèi)襄，再看看眼前的這位賀蘭大仙，覺得身邊刮過的秋風(fēng)真是越來越冷了呢。

    罷了，交友不慎，這都是命！

    蘇靜姝拼命點(diǎn)頭，然后主動伸手拿過簽筒開始嘩啦啦地?fù)u，不多時(shí)就蹦出來一根簽，落在小桌子上。

    蘇靜姝抖著手將簽遞給賀蘭辰

    “大仙，您，高抬貴手??！”

    賀蘭辰接過漆黑發(fā)亮的木簽，沖蘇靜姝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蘇靜姝心里頓時(shí)哇涼哇涼的——

    樊大頭被打斷腿了，唐子笑家里房子要塌了，裴照要喜當(dāng)綠帽子爹了……她不覺得賀蘭辰這個烏鴉嘴神棍會放過她。

    等待的時(shí)間過得異常地慢，在蘇靜姝的感覺里，像是過了好幾年那么久，才聽賀蘭辰開口說話

    “嗯，是個吉利的，這位姑娘，我算了算，你大概，會被退婚呢?！?/br>
    “啥？這，這算什么吉利的？”

    蘇靜姝一把抓過簽筒，又開始搖

    “我不信，我可以再算一次，大仙，你干脆給我再算一次算了，我寧可腿被打斷！”

    賀蘭辰不說話，望著衛(wèi)襄。

    衛(wèi)襄與賀蘭辰的眼神短暫交接，然后望著瘋狂搖簽筒的蘇靜姝，默默地嘆了口氣。

    蘇靜姝這家伙，跟從前的她還真是像呢。

    前有她衛(wèi)襄寧可辜負(fù)家人，背棄師門，也誓死不愿放棄尉遲嘉。

    如今就有蘇靜姝寧可腿被打斷，也不愿意被她那個渣表哥退婚。

    衛(wèi)襄一把奪了蘇靜姝手里的簽筒，一個栗子敲在她額頭上

    “行了吧你，真是傻得可以，我?guī)熜窒騺聿粫o人算第二次，今兒為了你算是破了例了，哪里還能給你算第三次，你怎么一天到晚凈想美事兒呢？”

    蘇靜姝額頭被敲得生疼，眼淚都快下來了

    “那剛剛逼著我算命的是鬼?。俊?/br>
    “是我，是我——可是蘇靜姝，你難道不覺得，跟將來夫妻反目，凄慘收場比起來，被退婚實(shí)在是上上大吉的事兒，可喜可賀啊我跟你說！”

    衛(wèi)襄雙手按在蘇靜姝肩頭，一本正經(jīng)地給她洗腦

    “聽我的，與其將來被人退婚，不如咱們先下手為強(qiáng)，你回家就讓你爹去給你把這婚退了！這世道，退婚保平安么，你說是不是？”

    蘇靜姝有那么一刻是沉默的，含淚的雙眼望著衛(wèi)襄，平靜如東海的海面。

    衛(wèi)襄幾乎以為她被自己說服了。

    但很快，蘇靜姝就爆發(fā)了

    “放屁，我才不要退婚！”

    蘇靜姝掙脫了衛(wèi)襄的雙手，站起身怒道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算了，我誰也不信！”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跑，衛(wèi)襄正要追上去把她抓回來，就被賀蘭辰的聲音攔住了

    “別追了，她不會聽你的——她們都喜歡聽好話，誰也不愿意聽我這個烏鴉嘴說話的?！?/br>
    衛(wèi)襄抬起來的腳就再也邁不動了。

    她回過頭，賀蘭辰清雅俊秀的面容在熱鬧的長安街頭顯得格外孤獨(dú)。

    “師兄……”

    衛(wèi)襄第一次覺得“烏鴉嘴”這三個字好生刺耳。

    賀蘭辰是蓬萊門下萊蕪師叔唯一的弟子，也是整個蓬萊最不受人待見的弟子。

    萊蕪師叔向來覺得修習(xí)相術(shù)一道，算出吉卦不算本事，那是人命中該有的，只有算出災(zāi)禍，能讓人防患未然，化兇為吉，才算是真本事。

    所以他只會給人卜災(zāi)禍，以至于他親自教導(dǎo)出來的賀蘭辰也是一樣，給人算出來的，除了災(zāi)禍，還是災(zāi)禍。

    可惜這世上的人，自欺欺人的居多，只喜歡聽好話的人，更多。

    每個人都愿意相信自己生來是吉星高照的，是與眾生不同，格外受上天眷顧的。

    而沒有人愿意相信自己只不過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災(zāi)禍艱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避免的。

    賀蘭辰一開始算命是拿蓬萊弟子練手的，所以，幾乎得罪了整個蓬萊的弟子。

    包括前世的她，在與師門決裂之前，也曾被賀蘭辰算出過“一生倥傯，不得所愛”八個字。

    那時(shí)，仍舊放不下尉遲嘉的她，也憤怒地罵過賀蘭辰“烏鴉嘴”這三個字。

    衛(wèi)襄沉默了很久，才將心底席卷而來的愧疚壓了下去，走回到賀蘭辰面前，仰頭道

    “師兄，你不是烏鴉嘴，你只是個——不太會說話的好人罷了?！?/br>
    在這個人面前，或許是因?yàn)榈讱獠蛔?，衛(wèi)襄搜腸刮肚，只會這么干巴巴地安慰一句罷了。

    “那不還是烏鴉嘴嗎？”

    在衛(wèi)襄同情愧疚的目光里，賀蘭辰云淡風(fēng)輕地笑了笑，開始收拾卦攤兒上的東西

    “無妨的，自我口中出，向來無好卦，我就是這么個人。只要我無愧于心，別人的言語，我并不在意——就如同你，想要改變你好友的命運(yùn)，至于你那好友會不會怨你怪你，其實(shí)你也不在意，不是嗎？”

    “師兄，你看出來了？”衛(wèi)襄微微驚訝，旋即有些沮喪

    “師兄真不愧是師兄，只不過，她好像并不領(lǐng)情……也是，她的未婚夫是她青梅竹馬的表哥，她如何舍得……”

    衛(wèi)襄一邊說話，一邊上前幫著收拾，將簽筒放進(jìn)賀蘭辰行囊的時(shí)候，無意中掉了一只出來。

    衛(wèi)襄沒注意到，賀蘭辰也沒提醒她，只是悄悄地?fù)炱饋砘\在了袖中，面不改色地將小桌子折疊起來放進(jìn)自己的行囊。

    直到收拾停當(dāng)，將行囊背在了背上，賀蘭辰才再次開口道

    “小師妹你在蓬萊待了三年了，難道還不明白七分天注定這句話嗎？一個人的命運(yùn)，上天到底還是留了三分余地的。你那位好友，昨日來，還是夫妻反目的命，今日，卻只是被退婚這一樁不如意事而已，你瞧，這不就變了嗎？”

    “師兄你是說，她的命運(yùn)，已經(jīng)變了？”

    衛(wèi)襄眼中驟然明亮起來，是啊，照著師兄算出來的，蘇靜姝的命運(yùn)，已然好些了呢。

    賀蘭辰點(diǎn)點(diǎn)頭，眼中帶笑

    “正是如此，所以，你也不必強(qiáng)行去插手，因?yàn)樾熋媚?，也和從前大不同了呢?！?/br>
    “師兄什么意思？”

    衛(wèi)襄膽戰(zhàn)心驚，師兄不會是，看出來什么了吧？

    賀蘭辰笑笑，不再說這個話題

    “沒什么意思，你之前，不是要為我接風(fēng)洗塵嗎？怎么，光是說說而已？”

    衛(wèi)襄立刻笑了起來

    “怎么會，走，師兄，我?guī)闳ァ续P來儀’喝最好的春風(fēng)釀！”

    衛(wèi)襄也很高興能把這個問題糊弄過去，豪氣萬丈地走在前面，背著行囊的清雅男子走在她身后，眼中有些暖意。

    其實(shí)今日，那位姑娘那一卦，根本不能算是第十個。

    因?yàn)樵谒掷铮拇_沒有給人算第二卦的規(guī)矩。

    他的第十卦，其實(shí)就是他眼前的小師妹。

    可他袖中的那根簽，居然是簽筒里從來沒有人抽中過的那只空簽。

    前路一片空白，什么都沒有，仿佛老天直接漏掉了這個人，連個命格都沒有給她安排。

    余生茫茫，全憑個人涂抹，也不知道這個能夠好心安慰他的小師妹，會怎么來涂畫這留了十分余地的人生呢？

    賀蘭辰十分好奇。

    子時(shí)，有鳳來儀。

    身為長安城最奢華的酒樓，有鳳來儀是從不打烊的，豪客們通宵達(dá)旦地飲酒作樂是常事。

    二樓的包廂里，還時(shí)不時(shí)能傳出女子帶著醉意的豪邁酒令聲

    “哥倆好啊……五魁首啊，六六順啊，七個巧！八仙壽，九連環(huán)，全來到……”

    間或還夾雜著男子的懇求勸說

    “小師妹，你喝多了，咱們該走了，走了！”

    站在包廂門口的衛(wèi)國公世子衛(wèi)程，臉色鐵青。

    而站在他身邊的柱國公世子尉遲嘉，神色淡淡，掩在袖中的手，卻已經(jīng)無聲地露出了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