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她的溫柔似刀(一)
夏夜,雷雨陣陣。 雨點噼里啪啦砸在車窗上,聽得陸霜心煩意亂,倒不是因為她討厭雷雨天氣,而是因為——她車子出了毛病,開著開著就熄火了。 更要命的是,此時此刻的陸霜,正開著車在高速上。 她折騰了半晌,總算能勉強繼續(xù)上路,可是沒一會兒,車子又不對勁了。 窗外的雨勢和雷聲,更大了。 陸霜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此時無比后悔,為什么好死不死,非要去臨市參加那個不太熟的高中同學的婚禮。 如果不去參加那場婚禮,她就不會遇到沉靳;也不會有這種大晚上,被困在高速公路上的可能性。 剎那間,陸霜的記憶跳回兩周前。 自從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之后,她沒再被鐘凱sao擾,母親陸寧也沒找過她,陸霜覺得,或許是她當初對母親說的話奏效了。 她不會原諒母親和鐘凱,但她想試著走出來。 可想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于是之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陸霜都處于……一種說不清的狀態(tài)里。 怎么可能搞得清楚?她的人生,從出生就是罪惡—— 母親出軌父親最好的兄弟鐘凱,然后生下了她;她父親原本有大好前程,卻因撞破這段jian情,被兩人追得出了車禍,當了六年的植物人,最終還是死了。 至于陸霜。 她恨了十六年,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 多諷刺,她以為自己最無辜,沒了爸爸、沒了家人,所以這十六年里,她一直活在對母親和鐘凱的恨意里。 當人太痛苦時,恨意也能成為一種繼續(xù)下去的動力。 可十六年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出生就是原罪,更可笑的是,她以為罪大惡極的母親和鐘凱,偏偏都有自己的苦衷,偏偏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贖罪。 于是,好像這場罪惡,每個人都有錯,可每個人又好似都很無辜。 如今的陸霜,就連恨,都不知道該怎么去恨。 所幸,已經(jīng)十六年了,恨意和痛苦都不再那么鮮活,陸霜在最初的不可置信和極度排斥真相后,也在逐漸試著接受現(xiàn)實。 現(xiàn)在的她,極其需要做點什么,來轉(zhuǎn)移精力。 恰好這時候,陸霜收到了某個高中同學的結(jié)婚邀請:【陸霜,我17號結(jié)婚,在榕城,你有沒有時間過來???】 那人說著,還發(fā)了個電子請柬過來。 陸霜反應(yīng)了兩秒鐘,才想起這個有些陌生的號是誰——王婧,高中時班里的學委。 高中時,她跟王婧交情談不上好,倒也不差,更重要的是,陸霜正好需要一個轉(zhuǎn)移注意力的契機,所以答應(yīng)了。 兩周后的婚禮當天,陸霜在酒店大堂看見一對新人,臉上掛著禮貌性的笑容送上祝福和禮金。 王婧變了不少,不復(fù)高中時張揚的性格,變得內(nèi)斂很多。 甚至婚禮時,輪到挨個桌敬酒的環(huán)節(jié),她還會特意走到陸霜身旁,歉意地笑笑說,“招待不周?!?/br> 陸霜回了個笑,寒暄兩句。 這個世界最擅長的,似乎就是馴服人類,尤其年少時棱角最分明的,等到年長之后,也學會收起滿身鋒芒。 至于這究竟是“成長”,亦或是“虛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判斷,好似那句——“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等到一對新人離開這桌,陸霜的注意力,再度回到自己左手邊的男人身上。 很久沒見,他倒是沒怎么變。 沉靳被看了片刻,有所感應(yīng),卻沒有看向陸霜,兩個人仿佛在進行某場定力比賽。 最后,還是陸霜沒能沉住氣。 “老同學,加個微信?” 沉靳喉結(jié)微顫,這才轉(zhuǎn)過臉來看著陸霜。 四目相視,陸霜短暫審視眼前這張臉,百無聊賴地在心里給出評價——除了比高中時更成熟,輪廓感更分明之外,其他的還是一樣。 “我掃你?”陸霜繼續(xù)說。 “好。” 沉靳說著,把賬號的二維碼調(diào)出來,放到陸霜面前,讓她掃碼。 陸霜掃完之后,立刻就加上了。 沉靳的微信頭像是球場一角,賬號也沒什么花哨的,就是Shen,他姓氏的縮寫,簡潔明了。 陸霜原本就是一時興起,雖然加了人,并不打算跟他繼續(xù)網(wǎng)上溝通,甚至連她都說不出想加沉靳的理由。 或許,就是單純在婚禮上無聊,想找點事做罷了。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彼此再無交談,反倒是有人主動攀上沉靳的肩膀,過來跟他喝酒,“靳哥現(xiàn)在厲害了,當足球隊教練了!” 沉靳:“是青訓教練。” “青訓教練也牛逼啊,培養(yǎng)祖國的花朵嘛!” 席間眾人都笑了笑,氣氛頓時活躍不少,那人還在繼續(xù)跟沉靳攀談:“靳哥也在南城吧?待會兒怎么回去啊,高鐵,還是自己開車?” 沉靳:“高鐵回去?!?/br> 陸霜坐在旁邊,又聽了會兒兩人的對話,發(fā)覺沉靳還跟高中時一樣。 他從來不是那種刻意的高冷,只是單純話少,甚至某些時候,可以被稱之為“嘴笨”。 不過那時候,沉靳“嘴笨”的毛病,被他那張好看的臉,完美地掩蓋了。 沉靳當時是體育生,然而他卻顛覆了體育生都是大塊頭的固有印象,他屬于那種偏清瘦的身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放在體育生群體里,相當違和。 如果要找一個詞來形容沉靳,最貼切的大概是——少女們的白月光。 彼時的沉靳,有出眾的外表,沉默寡言的性格也很小言男主,算是學校里存在感非常高的一號人物。 當然,他的特別之處不止于此,沉靳還有個很特別的地方。 他家里特別窮。 倒不是窮到揭不開鍋的程度,而是他家里因為當年父親病重,欠下了一筆重債。 這個算是秘聞的消息,陸霜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某一次,她撞破沉靳被家里的親戚拉扯著要錢的場面。 她原本想給沉靳留點面子,轉(zhuǎn)身離開,結(jié)果還是被沉靳發(fā)現(xiàn)了。 那次之后,沉靳再看見她似乎都避著走。 好幾年之后,遠在英國的陸霜,某次從高中同學口中得知,“我的天,今天同學聚會我吃了個大瓜!原來沉靳以前喜歡你啊,他好像有次想跟你告白的,但是那天他家親戚來學校找麻煩了?!?/br> 陸霜頓時陷入恍惚,回想起幾年前的某個下午,清瘦的少年被一個中年男人拉扯著的畫面。 沉靳雖然看著瘦,其實力氣很大,完全可以擺脫那個中年男人,不過即便這樣,他也不顯得狼狽,背影依然挺拔。 直到后來,沉靳發(fā)現(xiàn)陸霜的時候,雖然身形還是挺直的,可他臉上卻有一閃而逝的狼狽。 好幾年后的這一刻,陸霜才明白過來,為什么沉靳從前幾次主動幫她,可是那次之后,卻一直躲著他。 少年人的自尊心啊…… 不過這個插曲,陸霜聽過就忘,沒有放在心上。 她生活的底色太灰暗,風花雪月什么的,不適合她。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時隔十二年后的再遇,她看著身旁基本沒怎么變過的沉靳,忽然就有了某種惡趣味。 【我開車過來的,你可以搭我的車回南城?!?/br> 在沉靳應(yīng)付別人的空隙,陸霜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發(fā)出一條消息,甚至為了讓他快點看到,還旁若無人地沖沉靳使了個眼色。 沉靳對上她的視線,抿了抿唇,然后垂眸去看手機。 陸霜試圖在他臉上捕捉到什么情緒,可惜失敗了,而且更失敗的,是沉靳干脆利落的拒絕:【不用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