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鸞鸞?!崩顟衍驳氖终聘采先?,輕輕把姜鸞的臉轉(zhuǎn)過來,正對著他,“朕想起來還有一件國事未處理,你先去其它宮室玩,可以嗎?” 他的聲音認(rèn)真而嘶啞,英挺的眉目溫和望向她。 姜鸞點了點頭,從李懷懿的膝頭上下來,“那陛下先忙,臣妾先行告退?!?/br> 隨著她的動作,她的視線隨意地掃過桌案,李懷懿心跳驟然停頓,汗毛幾欲豎起。 姜鸞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她微笑著向李懷懿行了告退禮,離開了正殿,去往庭院看花。 李懷懿舒了口氣,修長手指捏起信件,緩慢拆開。 “陛下: 越王屢次出逃,手段越來越高,微臣越來越難以尋找。此次微臣更是費盡心力,才找到已經(jīng)逃至城外的越王,將他帶回皇宮。 為了避免麻煩,微臣可否將他囚于宮室?” 李懷懿猶豫了一會兒,提筆寫下: “先看住他一段時日,若他沒有不臣之心,便給他安置一個去處?!?/br> 李懷懿思忖半晌,添了一句:“無論何時,他和貴妃的往來信件,都要仔細(xì)審核,并交予朕過目?!彪S后,他等墨水晾干,便將信箋折起,塞入信封之中,又用朱漆封好,命人送出去。 “避開貴妃。”他沉聲吩咐。 太監(jiān)應(yīng)是,捧著信送出宮去。 李懷懿仰靠在太師椅背上,目光變得悠遠(yuǎn)。 若是鸞鸞發(fā)現(xiàn)他曾經(jīng)如何用越國之事哄騙于她,一定會生氣的。 那么,他便永遠(yuǎn)不要讓她發(fā)現(xiàn)好了。 …… 夏去秋來,秋去冬來,在太醫(yī)們不懈的努力之下,終于以懷仁子、四方草、青燈果等藥材為引,研制出攻克瘟疫的藥方。 大秦舉國歡騰,源源不斷的藥材從各地的倉庫中運出,免費提供給全國各地感染瘟疫的百姓。因瘟疫而無法成行去嶺南,暫時被關(guān)押在天牢里的蔣家人,也被李懷懿下令提出來,做一些為疫民煮藥鋪床之事。 蔣史策倍感屈辱,但今時不同往日,差役的鞭子揚起抽在身上,讓他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 “動作利索點!”差役站在藥棚邊,罵罵咧咧道。 蔣史策衣衫襤褸,再也不復(fù)往日的氣派。他哆嗦著手指,一邊煮藥,一邊咬牙切齒地默念祝青山的名字。 他手上捏著祝青山與他合謀的證據(jù),但他之所以沒有把祝青山抖出來,是因為祝青山承諾,會在他到達(dá)嶺南之后,給他安排好去處。 他已經(jīng)一無所有,只能姑且相信祝青山。好在祝青山是名滿天下的大儒,雖假仁假義慣了,但這點誠信,應(yīng)是會有。 蔣史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慢吞吞的,干什么呢!”差役的鞭子飛過來,狠狠打在蔣史策的脊背上。 蔣史策氣得太陽xue突突的跳,他忍了又忍,才把這口氣咽下。 “待老夫東山再起——” “東山再起什么啊,哈哈哈?!辈钜鄢爸S道。周圍的人,亦是跟著笑起來,笑聲連成一片,藥棚周圍,都飄蕩著愉快的氣息。 …… 皇宮中。 “朕要封貴妃為后?!崩顟衍部孔诮痂幍畹凝堃紊?,對負(fù)責(zé)擬旨的翰林道。 “陛下不可!”祝青山手執(zhí)笏板,從滿朝文武的隊列中走出,跪倒在地,“若陛下執(zhí)迷不悟,微臣便撞死在這金鑾殿上?!?/br> 李懷懿笑了一下,“太傅,你今日又有新的花招了。” 自瘟疫結(jié)束后,李懷懿就正式將封姜鸞為后之事提上議程。正值年關(guān),李懷懿認(rèn)為在年前封后,還能順便在大祭上敬告祖先,吉利得很。 但朝臣在此事上與他拉鋸不已。連日來,祝青山帶著不少自恃剛正的臣子,依次做出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言辭抗議、試圖辭官等種種舉動,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今日,祝青山打算死諫。 祝青山跪在地上,表情嚴(yán)肅,“陛下!微臣不是在?;樱∪粢晕⒊寄赀~之軀,能換陛下收回成命,微臣便是死也值了!” 祝青山大聲勸了幾句,但只引來一些大臣的叫好,李懷懿懶洋洋地坐在龍椅上,噙笑看著他。 祝青山臉色慢慢漲紅,他鄭重地站起身,朝金鑾殿的廊柱沖過去,“咚”的一下,以額頭撞擊廊柱。 “陛下——” “太傅!” 金鑾殿中頓時喧鬧起來,眾臣或朝祝青山奔去,或惶惑不安地看向龍椅的方向。李懷懿慢條斯理地站起身,站在高高的白玉臺階上,瞥見祝青山閉著眼睛,癱軟在地,他的額上帶有血跡。 “太傅到底是年紀(jì)大了,這點力道,怕是不能死諫?!崩顟衍矒u了搖頭,嘖嘖兩聲,對一旁的王保道,“待會兒將太醫(yī)請來,可別讓太傅落下病根?!?/br> 王保憋著笑,應(yīng)了聲是。 就在前幾日,祝青山以辭官相威脅,試圖讓李懷懿重新確立皇后的人選。李懷懿還真心實意地勸了一番,后來見祝青山不愿讓步,他煩了,拂袖走出金鑾殿。 但祝青山并沒有真的辭官歸老。王保沒有目睹當(dāng)時場景,他只聽說,當(dāng)日李懷懿走后,似乎有許多官員,圍繞在祝青山身邊,說著諸如“大秦不可一日無太傅”“不可因意氣辭官,以免讓陛下在史冊上留下污名”之類的話,于是祝青山仰天長嘆數(shù)聲,仍將丟在地上的官帽戴回頭上,然后出了宮,打發(fā)家中童兒來請了幾天病假,后來大抵是不見陛下來請,于是今日又來上朝了。 還要上演死諫。 王保心里,也跟著“嘖”了一聲。 冬日的陽光暖融融的,李懷懿撇下金鑾殿中的喧鬧,上了步輦,吩咐道:“回承乾宮?!?/br> 朝堂上的這些老古董,可真讓人厭煩,紅塵萬丈,唯有他的鸞鸞,才是真正的活色生香。 李懷懿默默地想。 第54章 帝后出同車 承乾宮內(nèi), 宮人們靜靜地穿梭忙碌著,刺目的陽光照耀在飛檐反宇上,閃爍著金光。 “貴妃呢?”李懷懿下了步輦, 詢問道。 宮人屈膝行禮,“貴妃在正殿?!?/br> 李懷懿不急不緩地朝正殿走去, 隨著正殿越來越近, 他的心底也愈發(fā)雀躍。 “鸞鸞?!钡统链己竦穆曇魪牡铋T響起, 不一會兒,姜鸞聽見身前傳來從容的腳步聲。 姜鸞沒有抬頭, 她慵懶地躺在軟榻上,瀏覽著一封越國寄來的信箋。 “鸞鸞, 你在看什么呢?”李懷懿在她身旁坐下。 姜鸞讀著信, 唇角露出微笑,“是臣妾的八弟寄來的信, 他問候了臣妾的安康, 得知大秦的瘟疫已經(jīng)控制住,他很高興?!?/br> 她坐起身, 把信箋遞過去,“你看, 他還問臣妾和陛下相處得好不好。” 雖然李懷懿已經(jīng)看過這封信了, 但他仍然微笑著, 耐心十足地陪她一起讀信。 烈日杲杲,李懷懿身著玄色龍袍,手上戴著一枚翠鑲金里扳指, 清正雅致,面如冠玉,矜貴自持, 朗朗如日月入懷,皎皎有松下之風(fēng)。 李懷懿裝模做樣讀完了信,把信放回桌案上,修長手指攜住姜鸞的手。 “鸞鸞,朕打算在年前封你為后?!?/br> 姜鸞雙眸澄澈美麗,含笑凝睇著他,“朝堂上的事情都解決了?” 李懷懿:“差不多了吧?!?/br> 朝中眾人,已有不少站在他這邊,雖然祝青山帶著一些老頑固,極力反對此事,但待到他圣旨一下,他們還能怎么著? 難不成讓他在大秦子民面前丟臉? 他畢竟一統(tǒng)天下,在朝野上下,擁有不俗的威信,若是丟下如此大臉,恐怕國本將被動搖。 姜鸞含笑,“那便將淑妃等人也遣散了吧。臣妾今日去怡春宮問過了,淑妃說她希望青燈古佛度過一生。臣妾尋思著,她應(yīng)是遭受家中變故,故而意志消沉,不如先將她安置在瑤光寺中,若她日后有了別的主意,再給她托個身份,在民間為她尋覓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李懷懿緩慢揉捏著姜鸞的手,“就依你說的辦吧,宮中那些美人,也按你說的這樣處置好了。” ——對了,還有儲秀宮的那兩位,連位份都還沒有。 李懷懿陡然想起這茬,輕咳一聲,在心里想,還是先別提了,王保自會處理得妥妥貼貼。 姜鸞點頭,仰臉看著他。她的烏發(fā)隨著動作落在肩頭,嫻靜優(yōu)雅,幽韻撩人。 李懷懿心里撲通一跳,盯著姜鸞美麗的臉頰,心中不由自主,再次浮現(xiàn)出往日那般身不由己的感覺。他俯下身子,攫住她的唇。 一個纏綿的吻,正如他對她纏綿的愛意。 …… 數(shù)月之后。 “姜鸞竟然要當(dāng)皇后了?”坐在蒲團(tuán)上的高太后猛然站起身,臉色煞白如紙。 她鬢發(fā)凌亂,衣衫破敗,被囚禁在這間小小佛堂,已經(jīng)長達(dá)八個月之久,而往后余生,她也將在這間佛堂度過。 每日里,她都能聽見往來而過的宮人,嬉笑著議論住在承乾宮的那位貴妃娘娘,是如何享盡了陛下的恩寵。高太后以為自己早已習(xí)慣這一切,但今日,當(dāng)送菜的宮女說出姜鸞要當(dāng)皇后的消息時,她仍然忍不住失態(tài)。 送菜的宮女站在窗牖邊,冷冰冰地道:“太后娘娘,奴婢勸您一句,莫要直呼貴妃娘娘的名號。她的身份,可比你尊貴多了?!?/br> “你在胡說什么!”高太后把盛著飯菜的托盤往外一揚,試圖砸到宮女身上,“哀家才是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那個姜鸞,不過是個異族的越女,她憑什么當(dāng)皇后!” 宮女往旁邊一躲,輕巧地躲開托盤。她笑道,“太后娘娘莫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每日就在這里吃一些發(fā)餿的飯菜嗎?哎喲,”她往地上瞥一眼,托盤中的飯菜砸了一地,“今日可是連發(fā)餿的飯菜都沒有了呢。” 高太后面色猙獰,幾欲癲狂,她隔著窗牖上的橫欄,試圖伸出手去,抓爛宮女的嘴。 宮女后退半步,避開高太后的手。她搖了搖頭,可惜地道:“失勢的鳳凰不如雞呀,更何況,太后娘娘,您可不是鳳凰,充其量,只是一只被推上高位、自以為是的山雞罷了?!?/br> 高太后勃然大怒,隨手拿起手邊的破壺,朝宮女的背影砸過去。這是一個破瓷壺,高太后被囚禁于此后,有時會用它來裝水喝。隨著清脆的碎瓷聲,高太后唯一的破壺摔到宮女身后的地面上,碎成無數(shù)碎片,水光洇了一地。 宮女回頭瞅一眼,冷笑一聲,身姿窈窕地走了。 高太后的手指緊握成拳。這個越女,注定是她的克星!她曾經(jīng)依仗高家,傷害了多少無辜的妃嬪,卻唯獨在這個越女身上栽了跟頭!如今,她每日只能通過這個小小的窗牖,吃一些殘羹冷炙,那個越女卻在帝王身邊享受錦衣玉食! 怒氣在高太后的胸膛勃發(fā)著,愈演愈烈。日頭落下,明月升起,如同困獸一般在小佛堂謾罵了一個下午的高太后,終于感到口渴。 她的目光投至窗牖邊的桌案,不見破壺的蹤影。 高太后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她失去了最后一個裝水的破壺。 正如她放任李懷懿施舍給她的最后一個機(jī)會,從指尖流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