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可是,等她姍姍而來,推開御書房的大門時,他掃過她的云鬢花顏,心臟軟了一下;待到手指觸到她的下巴,那種如被閃電擊中一般的悸動之感,更是讓他心思軟了又軟;及至后來,她紅著眼圈暈過去,他的胸膛里那顆心,已經(jīng)徹底軟成了一潭春水,只想溫柔地包裹她,愛護(hù)她。 他注定栽倒在她身上,他認(rèn)了,過去一年,說是給予了她萬千恩寵,亦不為過。 可鸞鸞竟然就這樣回報于他? 李懷懿冷著眉目,將雙手從盆匜中收回,用帕子擦拭手指。 他真的很想懲罰她,為她的沒心沒肺。 可他下不了手。 …… 承乾宮正殿。 姜鸞正坐在軟榻上,懶洋洋地翻著書卷。中午李懷懿離開后,她等待了一會兒,見沒有懲罰她的口諭或圣旨傳下來,她就徹底放下心,用完午膳后,還回寢殿歇了一下午,快到用晚膳的時辰,才再度醒來。 宮女領(lǐng)著一個小太監(jiān),來到她跟前,“娘娘,這是御書房的人?!?/br> 姜鸞抬眼,“什么事?” 小太監(jiān)脧了姜鸞一眼,滿臉驚艷,幾乎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舌頭,恭敬道:“王總管吩咐奴才來傳話,說陛下今晚在御書房用膳,不回來了?!?/br> 姜鸞“嗯”了一聲,一邊繼續(xù)翻著書頁,一邊對宮女道:“把他領(lǐng)下去打賞?!?/br> 宮女應(yīng)是,將小太監(jiān)帶走。姜鸞用完午膳,又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將要就寢之時,御書房的另一個太監(jiān)又來傳話:“貴妃娘娘,王總管命奴才來傳,陛下今夜歇在御書房,不回來了?!?/br> 姜鸞:有這么好的事? 她坐直身子,把手里的書卷丟至一旁,吩咐道:“把他帶下去,厚厚的賞一筆銀子?!?/br> 宮女應(yīng)是,將懵懂的小太監(jiān)帶下去。 黑夜的烏云沉甸甸地壓下來,王保攏著袖子,立在御書房門外的廊廡邊,看見小太監(jiān)從承乾宮回來,問道:“貴妃怎么說?” 小太監(jiān)捏著掌心里厚厚的荷包,撓了撓后腦勺,說道:“貴妃娘娘沒說什么呀,她就賞了我一大筆銀子。”他把荷包拿出來。 王保瞟了一眼荷包,又把目光轉(zhuǎn)回小太監(jiān)的臉上,“她什么反應(yīng)?” “嗯……”小太監(jiān)猶豫了一會兒,“貴妃娘娘好像有點驚喜?!?/br> 王保:…… 李懷懿睡在御書房內(nèi)的寬榻上,輾轉(zhuǎn)難眠。 他一直是個勤勉的帝王,在御書房內(nèi),設(shè)有休息的寬榻。正值盛夏,氣候灼熱,他的心里也跟著焦躁極了。 “轟隆隆——”窗外傳來雷鳴聲,閃電點亮了整個屋子。 李懷懿坐起身,把守在外頭的王保叫進(jìn)來。 “陛下有何事吩咐?” “回承乾宮?!?/br> 王保驚訝地應(yīng)了聲是,吩咐人去擺步輦。雷聲轟鳴不斷,李懷懿上了步輦,在黑夜中飛快地穿梭前行,飛快地去往他所希冀的宮室。 天上落下細(xì)小的雨滴,漸漸的越來越大。抬步輦的太監(jiān)們緊趕慢趕,終于在落大雨前,將步輦在承乾宮前停下。 承乾宮落鎖了。 王保上前,推了數(shù)下,都推不動,他回過頭,為難地道:“陛下……” 他在猶疑著,要不要把里頭躲懶的守門太監(jiān)叫醒。 “轟隆隆——”隨著巨大的雷聲,暴雨終于傾盆而下,李懷懿坐在步輦上,雖有巨大的華蓋為他遮掩雨勢,但猛烈地往地上砸的雨滴,仍然不可避免地濺濕了袍角。 仿佛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臉上,李懷懿額角青筋一跳,冷聲道:“回去。” 王保琢磨了一下,揣度著是回御書房的意思,只好咬牙吩咐太監(jiān)們抬起步輦,隨李懷懿回去。 “嘩啦啦——”驟雨狠狠抽打地面,太監(jiān)們手上的宮燈搖曳著,一閃一閃的,仿佛隨時都會湮滅。 李懷懿靠坐在步輦上,疲倦地閉了閉眼。 他的鸞鸞,心里沒有他。 第二日,李懷懿退了早朝,祝青山跟著他,來到御書房里。 “陛下瞧著精神不大好,是昨夜沒有休息好嗎?”祝青山打量著李懷懿的神色。 李懷懿皺眉,沒接茬。他在龍椅上坐下,淡淡道:“太傅有何事要說?” 祝青山道:“陛下,京郊出現(xiàn)了瘟疫?!?/br> 京兆尹瞞報了——這也是他沒有在早朝上稟報這件事的原因。 李懷懿目光冷下去,“死了多少百姓?” “大約四五千人?!?/br> “封城了嗎?” “封了,但恕微臣直言,如今再封城,意義已然不大?!?/br> 李懷懿抿著嘴一言不發(fā),半晌方道:“去擬旨,把京兆尹那個廢物斬了,命秦都周圍四十八縣,縣縣封城,即日起,除特殊情況,人員不得流通?!?/br> 京兆尹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李懷懿重用他的程度,不下于重用祝青山。 祝青山應(yīng)是,李懷懿又將其余的事情一樁樁吩咐下去,最后道:“讓太醫(yī)院的人去京郊看看,盡快找出醫(yī)治之法?!?/br> 祝青山一一記下,依從李懷懿的命令,召來幾個重臣,忙得腳不沾地。金烏漸漸升到日中時,李懷懿留幾個重臣在宮中用膳。 幾人移至偏殿,御膳房的人在布菜。祝青山瞥著李懷懿雙眸底下的一片烏青,忍不住道:“陛下也要早些歇息,才是長久之計啊?!?/br> 李懷懿不語。 祝青山搖了搖頭,借口去官房,拉住王保詢問,“陛下昨夜沒休息好嗎?” 王保面露猶豫,但祝青山平日深受帝王倚重,又是帝師,王保忖了忖,暗示道:“陛下昨夜歇在御書房,許是床榻不太舒服?!?/br> 祝青山心里有了數(shù)。他回到席間,勸諫幾句,說道:“陛下年紀(jì)不小了,應(yīng)以國事和身體為要,依微臣看,蔣家的幾個姑娘就十分端莊嫻淑,若納進(jìn)宮里頭,必能為陛下分憂?!?/br> 蔣史策坐到一旁,聞言大喜。他捻著胡須,極力推薦自家的女兒。 李懷懿揉了揉額角,“朕沒有心思考慮這些事情?!?/br> 祝青山道:“陛下此言差矣!常言道,‘恃寵則生驕’,陛下日日寵幸貴妃娘娘一人,日子久了,貴妃娘娘的心也就大了,定會把后宮鬧得雞飛狗跳?!?/br> 蔣史策心念一動,說道:“太傅說的是!陛下不知,微臣家中,除一正妻外,還有侍妾四人,這一妻四妾相處和睦,靠的正是微臣雨露均沾。何況大秦太.宗有云,歷代秦王,不得將異族女子的子嗣立為太子,陛下也是時候考慮這方面的事情了!” 一股無名之火在李懷懿的心中升騰,不知為何,往日里聽了千百遍的話,今日落在耳中,卻格外難以忍受。 他面色微沉,蹙眉道:“愛卿們再說這些閑文冗詞,朕就要把你們請出宮去了?!?/br> 祝青山動作一頓,愕然地看向他一手教大的秦王。 第47章 搖著尾巴回家 已經(jīng)過了午后, 昨夜的暴雨將皇宮的青石地磚沖刷得干干凈凈,天空灰蒙蒙的,烏云沉甸甸地壓下來, 連夏季的燥熱都散去不少。 姜鸞坐在承乾宮的廊廡下,聽宮女稟報。 “御書房的圣旨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睂m女脆生生地道, “奴婢打聽過了, 瘟疫已經(jīng)從京郊傳播開來, 陛下要求將四十八縣封城,人員不得流通。” 姜鸞心中不安, 盯著庭院里玫瑰的花骨朵兒,一顆心漸漸亂跳起來。 這些玫瑰是李懷懿為她從長樂宮移植而來的, 將將綻出花苞, 被昨夜的疾風(fēng)驟雨擊落了綠葉,花莖卻仍然驕傲地挺立著。 “不可掉以輕心?!彼?, “從今日起, 承乾宮的人員出入,都須從含霜處經(jīng)手, 若無要事,不得再隨意外出。” 宮女應(yīng)是, 緊鑼密鼓地傳達(dá)姜鸞的指令。一股nongnong的忐忑, 在闔宮眾人的心底蔓延開來。 …… “陛下越來越不聽話了?!弊G嗌綋u著頭, 和蔣史策并排走出了皇宮。 蔣史策緊張地左顧右盼,壓低聲音道:“太傅慎言!” 侍從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身后,他們已經(jīng)走出了皇宮的大門。兩輛馬車停在道路的一旁, 車夫虛攥著韁繩,互相聊著天。 祝青山往馬車的方向走過去,嘆氣道:“老夫只是替大秦的江山擔(dān)心??!如此紅顏禍水, 日后……唉!” 他的嘆息一聲接著一聲,直欲把靈魂都嘆出來似的。蔣史策安慰道:“太傅不必掛懷,如此禍水,必然薄命?!?/br> 他的語氣十分篤定。 祝青山沉吟不語,但嘆息聲也慢慢停下了。他來到馬車前,朝蔣史策拱了拱手,算是告別,隨即彎腰鉆入祝家馬車。 蔣史策亦入了自己的馬車,他吩咐車夫快走,馬車顛簸地?fù)u晃起來。蔣史策咬了咬牙,低聲罵道:“真是個老裝蒜的,你不也想要那妖婦死?” …… “你說,這下怎么辦?”刑部尚書兩手一攤,在家中正房跟老妻抱怨道,“現(xiàn)在完了,封城令一下,我去哪里找替罪羊?” 瘟疫的不安籠罩在整個大秦的頭頂,封城令已經(jīng)下了數(shù)日了,秦王令行禁止,鮮少幾個違背命令的人,被重重責(zé)罰,從此無人敢有所違抗。 老妻為刑部尚書生育了幾個孩子,和他伉儷情深。聽了這話,她捅了捅刑部尚書的腰窩,惡狠狠道:“早就說了,不要去攪這攤子渾水,你非要去!陛下根本就不信國師的話,現(xiàn)在誰能給你想辦法?” 刑部尚書苦笑,“又不是我去趟渾水,是渾水自己找上來的!那人的話,我敢不聽嗎?他懶得查案,讓我自己找替罪羊,不然就拿我頂罪,我能怎么辦?” 老妻猶豫了一會兒,提了幾個人選,刑部尚書皆是搖頭。老妻氣急了,起身道:“那你自己想!再過幾日,陛下就要問了,你可別把我們?nèi)医o搭進(jìn)去!” 她怒氣沖沖地離開了正房。 …… 李懷懿在御書房歇了數(shù)日,也不見姜鸞派人來請他。他站在臨窗的桌案前,提筆寫字,其動作之苦悶迅猛,幾乎把紙背劃破。 “貴妃還沒派人來?” 王?;氐溃骸俺星瑢m尚未有人過來傳訊?!?/br> 李懷懿把筆一丟。 他現(xiàn)在完全拿姜鸞沒有辦法,既下不了手懲治她,也狠不下心責(zé)罵她,他在御書房歇了兩夜就心生懊悔,卻恍然發(fā)覺丟失了自己的陣地—— 是他自己走出了承乾宮,不等她來請,他就直接回去,豈不是跟鄉(xiāng)下的哈巴狗兒似的?都不用主人招手,自己就搖著尾巴回家了。 于是他憋著一口氣,就在御書房中,等姜鸞來認(rèn)錯。不管怎么說,這事兒都是姜鸞做錯了,她有事欺瞞在先,觸怒天顏在后,無論如何,都是她的錯。 然而,他左等右等,別說認(rèn)錯了,承乾宮根本就沒有派個人過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