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錦歡抬頭深深看了天子幾眼,才欠身退下。 在人間得守人間的規(guī)矩,帝王輕易動不得。 但是……若真到最壞一步,她總要叫其陪葬的! 天子忽地打了個冷顫。 他抖了下身子,接著走到時遷的床邊,居高臨下地望著時遷,從眉眼一路往下,思緒漸漸回到時遷殿試地那一日。 初見時、青澀而挺拔的俊秀少年郎。 而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一點點的培養(yǎng)下,長成了如今這般的時大人。 君臣、心腹、幫手、甚至……知己。 天子的心在激烈掙扎,忽地聽見床上之人傳來幾句喃喃囈語,幾不可聞。 天子將耳朵湊近他,才聽清了少數(shù)幾個字眼:“落子無悔……您又不守規(guī)矩了……沒關(guān)系,我來,我總是要幫您的……” 天子眼眶穆然一紅。 哪怕時遷并未點名,可他就知道這是在說自己。 自己棋藝不精,下不過時遷,偏生好勝心強,不肯服輸,總在要輸棋之際各種不規(guī)矩破壞掉。每每這個時候,時遷就會這般帶著些許無奈卻又縱容的語氣念叨幾聲。 還有,每次朝中遇上難題叫他不甚其擾時候,時遷就會站出來攬上身,這些年下來,他聽過不計其數(shù)從時遷口中發(fā)出的“沒關(guān)系”、“我來”、“我總是站在陛下這邊的”、“我會幫您的”…… 天子眼睛酸澀,看向軟榻上臉色蒼白、氣息孱弱的時遷,他心中頓時涌現(xiàn)出無限的愧疚來。 自己怎么對時遷起疑心呢? 自己怎么可以會動過那種心思? 作為帝王,他該對自己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心腹多些信任,也該對自己多些信任。 作為帝王,自己已經(jīng)努力做到了極致,若是這樣還是不夠格做天子,那么也沒什么好說的,與其他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天子一瞬間靈臺清明。 再看向時遷時,他眼中帶著春風化雨的溫情。 給時遷掩了下被子后,天子輕輕拉開房門走出。 開門時,許是透了風就屋里,床上錦被的一個邊角略略顫了下。 來時府前,天子周身氣壓冷驟。 出時府后,天子身上冰雪消融,一派輕松怡然之相。 武昌侯府里頭,鄭厲派出去打探的下人回歸,武昌侯急切問道:“如何?陛下可是對時遷動手了?” 底下人結(jié)結(jié)巴巴答道:“并未。奴才打聽到的消息說是陛下給太醫(yī)們下了死命令,說是救不好沈大人都要提頭去見他。還說……還說若是沈大人調(diào)養(yǎng)不好、落下病根,也要問罪他們……如今在時府的太醫(yī)們愁的頭發(fā)都白了,整日早也集會、晚也集會、商討給時大人調(diào)養(yǎng)身體呢!” 鄭厲心中希望落了空,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完了,全完了?!?/br> 仿佛在印證他的話一般,很快三皇子被陛下下旨斥責,言其雇兇殺人、德行有虧,不堪為皇子之位,念其年歲尚小,又為他人挑撥,故從輕處罰、奪其皇子封號,貶為庶民,自行出宮生活。 三皇子的懲罰仔細算來可大可小。 往大了說,此番可算是真正絕了他當太子的路。 往小了說,總算與性命無猶,連頓板子都沒捱。 不過,仔細想來,怕是三皇子可能更愿意捱一頓板子,哪怕再痛都愿意,而不是失去自己的皇子身份。 三皇子是皇帝親子,皇帝總不舍得要親兒子的命,可是三皇子的舅家武昌候府就沒這么好的運氣了。 一夕之間,武昌候府全員鋃鐺入獄。 天子猶豫過、掙扎過,而一旦做了決定信任時遷、保下時遷后他便開始了清算。 清算這群覬覦自己身下龍椅、教壞自己兒子、挑起宮闈內(nèi)斗、引得君臣猜忌的惡人。 其中數(shù)武昌侯府下場最為凄涼。 當家人鄭厲被杖刑一百、皮開rou綻之時,就被判處全府上下流放之刑、死在了流放途中。 至于陳留,從武昌侯府被下獄伊始就整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龜縮在府中,生怕沈厲咬他出來,等鄭厲死在外頭,他頓時放下心來,正要找門路活動個新的去處,就被刑部傳喚。 鄭厲到底有手段,哪怕人沒了,還是沒饒過陳留,早早設(shè)了一手。 陳留被奪職、被上刑、當他終于受不住認罪,交代其對時遷的各種迫害及其緣由時候,時遷作為當事人也被一同傳喚到刑部。 當然,待遇截然不同。 一個是階下囚、狼狽凄慘;一個是座上賓,從容不迫。 時遷見到陳留時候眼中是迷惘的,顯然他早已將這個昔日的同僚忘到了腦后。 陳留見著時遷時,眼中卻滿是怒火。 他甫一靠近時遷,就很激動地掙起腕上的鐐銬。只是,待他見到時遷陌生的眼神時,他又哭又笑,滿目癲狂。 呵呵呵。 枉他拿時遷當勁敵,害怕時遷因從前的仇怨阻攔自己的官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官場不順定有時遷的手筆,時時刻刻想扳倒他,誰知人家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呵呵呵。 何其可悲、可笑! 陳留再度被關(guān)進獄中后、神志便再沒清醒過。 時遷對此毫不在意,一心一意在家修養(yǎng)身體,順帶接受自家媳婦溫柔小意的照顧。 親手喂湯喂藥,仿佛將他當初了易碎的瓷娃娃一般,連孩子的地位都得往后靠,凡事以他為先、為重。 時遷油然生出一股子驕傲勁兒。 嘗到了這種獨寵的甜頭,他越發(fā)愛跟錦歡扮可憐、跟孩子搶關(guān)注,直等到錦歡偶有片刻察覺時,他才不得不收斂一二。 時遷整日窩在家里養(yǎng)身體,對于外面的事情不聞不問。 天子有派太醫(yī)在時府里面照應(yīng)時遷的身體,對時遷的身體狀況一清二楚。他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子后幾次催時遷復職,時遷總推說他身體未痊愈、精力有所不逮而拒絕。 幾次之后,天子消停了,好似放棄了時遷。 為此,好些人看時遷笑話,背后奚落他不識好歹。 大皇子更是趁機向天子勸諫其罷免時遷。 大皇子作為事件暗中推手,既報了仇、又暗中除去三皇子這么一個勁敵,余下的二皇子面容有污、五皇子血脈不純、六皇子年幼,唯有一個四皇子卻無母族助力,勢力寒酸、極近于無。 如此一來,他被封太子的幾率最大,這陣子很是春風得意,說話不免就肆意了些。 直到看到天子眼中逐漸涌出的不滿,他才訥訥停下。 等離了天子跟前,他忍不住抱怨出聲,覺得自己父皇太過于婦人之仁,作為帝王,如何能留有一個“得上天庇護這樣名聲地人活著”? 大皇子是沒當上太子,卻明顯已經(jīng)替天子的龍椅cao上了心。 加之他門下人拍馬屁,他做什么都叫好,于是,大皇子短暫害怕過后幾日又開始緊緊咬著時遷不放。 天子面上沒說什么,卻暗暗憋了個大雷。 在大皇子又一次在早朝上前前后后地蹦噠時,天子突然讓內(nèi)侍選址,立皇四子為太子,另封時遷兼任太子太傅。 人在家中坐的時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正文完 陸家, 一朝聽聞時遷搖身一變又兼任了太子太傅的消息,家里的男人們倒是沒多大反應(yīng),反倒是陸老夫人先金剛怒目, 失了常態(tài)。 她私下跟兒媳埋怨: “你公公當了這么久有名無實的太子太傅,連帶著家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 京里上層宴會我們家收到的帖子是越來越少了。如今好不容易立了太子,我們家眼看著又要起來了, 結(jié)果陛下一道圣旨就令你公公退了下去、反把這大好機會給了那時遷, 委實可恨! 兒媳吳氏聞言眉頭蹙起, 她抿了抿嘴巴, 終于大著膽子從婆婆身后挪到前面,直勸婆婆慎言: “這既是陛下的旨意, 必然有其道理,由不得咱們妄言,免得一不小心傳出去, 倒叫陛下以為我們抗旨不尊, 或者對他的旨意有什么不滿, 生了事端?!?/br> 畢竟家里公公雖然退了下來, 可自家男人還在朝廷呢。吳氏心里想道。 沈老夫人卻接受不了兒媳這么頂撞自己, 直接冷下臉色: “我不過替老爺委屈一句, 你就有這么多句話回我,可見如今你公公退下來了, 不說外人,就連你也不將我放眼里了。也罷,我再不管你們就是?!?/br> 沈老夫人鐵青著臉拂袖而去。一回到房里,她就找男人告狀,數(shù)落起兒媳婦的不孝來。 老爺子是個講道理的, 素來知曉兒媳的為人,對自家夫人的脾氣秉性也是一清二楚,當然不會輕易跟著責罵兒媳。 他將沈老夫人身邊的丫頭們叫過去挨個問過,曉得了緣由之后他心里一時也有些不是滋味。 沒幾個男人不愛權(quán)勢的。 要問他是否真的甘心就這么將太傅的職位拱手讓人,結(jié)果必然是否??墒?,他更知曉,比起自己,明顯時遷無論是才干、精力,又或是陛下的信任等等,都比自己要來得更合適。 甚至,當初自己從大理寺退下后,陛下讓自己任太傅一職可能就只是讓自己臨時替時遷占個位子,也是在自己退下去之前給的一份體面。 曾經(jīng)很多沒明白的事情,老爺子如今可算是都明白了。 越是明白,他越是心酸陛下對時遷的愛重,同時,也就越加不愿意得罪時遷。 得替下一輩的孩子的前途考慮不是。 老爺子悠悠嘆了口氣,當晚跟著沈老夫人很是做了一番功課,兩人屋里的燭火足亮至半夜。 后面,兒媳清晨再給她請安的時候,沈老夫人的臉色難得和藹起來,日間各種規(guī)矩也都儉省六很多。 更難得的是沈老夫人居然還肯紆尊降貴、親自備禮去時遷家里恭賀時遷高升。 往日里,錦歡見到的沈老夫人無疑是矜貴高傲的,便是她對著你笑,卻也能叫你發(fā)現(xiàn)她藏在笑容后面的冷漠。因而,見到今日這般“平易近人”、頭顱再不高高上揚的沈老夫人。 錦歡心頭詫異,雖對沈老夫人觀感一般,但念著沈老爺子是時遷的老上司的緣故,她溜到時遷身邊時小聲問詢了一下。 “這老太太今兒是怎么了?需要特殊照顧下?” 時遷搖了搖頭:“無礙,不用。” 曾經(jīng)位卑時,他都舍不得叫自家媳婦跟人低頭,遑論現(xiàn)在呢? 雖然……時遷眸中墨色翻滾。但面向錦歡時候,他神色淡然,嘴角略帶輕笑,錦歡便也沒察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