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乾。

    風(fēng)聽寒抓著那青光的手愈發(fā)用力，緊到鞭柄在掌心硌出了痕跡，他甩出的每一鞭，都精準(zhǔn)地落在傅斯乾握著遮日的右手上。

    這人踩著他的信任捅了他兩劍，他勢必要還回來的。

    血rou翻飛，濺落的血珠落了他們兩個人一身，傅斯乾疼得擰緊了眉，視線直勾勾地盯著風(fēng)聽寒心口的血洞，一動不動。

    直到遮日被扔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直到那條右臂血rou模糊，只剩下森森白骨。

    直到風(fēng)聽寒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傅斯乾面前。

    他說：“師尊，這是你欠我的?！?/br>
    眼前之人笑得肆意，眼角眉梢盡是瘋狂的意味，傅斯乾看著他眼尾那么弧度，突然費(fèi)力地抬起左手，一點(diǎn)點(diǎn)將那里沾上的血擦凈，溫柔得近乎寵溺：“要算算賬嗎？”

    這一句話不知戳到了風(fēng)聽寒什么心事，他登時變了臉色，怒氣幾乎要化作火焰噴出，眉心的魔紋也像活了般游動起來，縱然怒憤入骨，那聲音還是一如往常的輕緩溫柔：“自然得算的，明明是您說不會讓我受傷，可到頭來也是您親自給了我兩劍。”

    他每次用敬稱，言語里都帶著恭敬的意味，仿佛他還是從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徒弟，仿佛他不是……不是魔尊封止淵。

    傅斯乾一瞬間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從前，他沒在大意之下做出令自己悔恨終生的舉動。

    風(fēng)聽寒笑得意味深長，他當(dāng)魔尊的時候話不多，還總嫌燕方時聒噪，直到流落無極山，起初是為了煩眼前這人，后來就慢慢養(yǎng)成了習(xí)慣，有事沒事總愛念叨幾句——和眼前這人。

    到了這時候，這習(xí)慣也沒改掉。

    “師尊，嘖，普天之下只有我一個人能這樣叫你?！闭f著他又笑起來，那笑聲有些悲涼，“你從前騙我不用針，我勸說自己你是為我身體著想，你騙我正道魔界皆隨我同行，我勸說自己相信你，從而收起九滅，可你現(xiàn)在騙我給了我兩劍，我實(shí)在找不出勸說自己的理由了。能是因?yàn)槭裁?，難不成，是因?yàn)閻?？?/br>
    他最后一句說得很輕，還歪了歪頭，似乎真的感到疑惑。

    傅斯乾張了張嘴，想對他解釋，想告訴他答案。

    風(fēng)聽寒搖搖頭，將傅斯乾擦拭自己眼尾的手拿下，極其認(rèn)真地說：“你不必說了，我總不會相信的?！?/br>
    然后他彎腰撿起遮日，不顧手上被灼燒的疼痛，將那柄劍握得又緊又穩(wěn)，那劍身上還沾著他的血跡，散發(fā)著凜冽的殺氣與碎rou削骨的寒意。

    “師尊，我這人向來不講道理，可對你卻總是不一樣的，我對你是講道理的。我流落無極山的時候承蒙你照顧，那一劍就抵消了你對我的救命之恩，我不怨你。”他說完停了停，眼底神色晦暗不明，“還有一劍，我得討回來?！?/br>
    言罷，他便將遮日刺入傅斯乾胸膛，亦是心口的位置。

    “方才之事，我不知是你不是你，但我吃不了這個虧，縱然我死了，也得要你陪著我一起下地獄?！?/br>
    聽完這話，傅斯乾忽然就明白過來，他根本不需要解釋，其實(shí)風(fēng)聽寒都明白，在這一瞬間，他也明白了風(fēng)聽寒的心意。

    無論是怨懟還是恨意，都付諸于剛才的話與剃rou削骨之上，他的小徒弟向來心軟，一條右臂就抵過了剜心之痛。

    而剩下的一劍，是風(fēng)聽寒向他發(fā)出的邀請。

    邀請他一同赴死。

    遮日的苦痛我們一起受，我死了一定會捎上你，說了生生世世的糾纏，就活該至死不休。

    他怎么能去懷疑，他的寶貝兒，說愛了，就一定是愛的，即使攤開肚皮受了傷還是愛的。

    傅斯乾后悔了，后悔多此一舉，他明明該相信這個人的，一如這人信任他一般。

    傅斯乾嘆了口氣，將面前的人擁進(jìn)懷中，一字一句輕緩而堅定：“你再信我最后一次，我從未想要傷害你。”

    風(fēng)聽寒埋在他肩窩，似是倦極：“我信的?！?/br>
    只要你說了，我就相信那個傷害我的人不是你。

    傅斯乾聲音喑啞，帶著幾不可聞的顫意：“我怎么舍得傷害你，你從來都是我的寶貝兒?！?/br>
    是我存在于世的唯一念想，是我融于骨血，是從地獄中爬出也要再見的人。

    不知想到什么，風(fēng)聽寒又輕輕地笑了下：“師尊，我給了你九兩喜歡，能換回你一聲愛嗎？”

    他耿耿于懷，亦斤斤計較，抱著自己的人只說過喜歡，可他想聽一句愛。

    傅斯乾閉了閉眼，一點(diǎn)淚珠滾落在懷中人的鬢發(fā)間：“愛，愛你，我愛你，只愛你……傅斯乾愛你，傅斯乾愛風(fēng)聽寒，傅斯乾亦愛封止淵，只因?yàn)槭悄??！?/br>
    他始終相信，“傅斯乾”是自己唯一的名字，現(xiàn)在他將名字告訴懷里的人。

    “傅斯乾，億萬斯年，一擲乾坤。”低低的笑聲敲擊在肩骨上，一點(diǎn)點(diǎn)傳進(jìn)耳朵，“師尊的名字，我很喜歡?！?/br>
    他打小就不似凡人，托生于山川太阿，自誕生之日起就明事理，草木與他作伴，生靈與他同行，若非被笑面醫(yī)拘禁，他大抵會成為一個心存善念的正道人士。

    他從前想要很多東西，想踩在欺侮他的人頭上，想成為至尊，想飛升成神。

    而今才發(fā)現(xiàn)，只是一個名字就能叫他滿足了。

    仿佛他生來就是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