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死在這里吧
陽光底下,敵對的兩人默默面對著彼此。 一人跪地喘息,虛弱不堪。 一人立地怔然,心神震動。 終于,泰爾斯呼出一口氣:他身上因為強行使用獄河之罪而產(chǎn)生的后遺癥,緩緩消退。 對比六年前,獄河之罪每次降臨,他動不動就暈過去的情形泰爾斯欣慰地笑了。 看。 雖然沒法提升…… 但熟練和習(xí)慣,還是可以做到的嘛。 太陽底下,尼寇萊則一動不動。 仿佛陷入了此生最大的迷惘。 只見隕星者渾身僵硬,難以置信地喘息著:“怎么會……那是,那是我在戰(zhàn)場上……是只有在戰(zhàn)場上,才能偶爾覺醒出來的……” “命運之折……連名字都是,都是他臨時起的……” “你明明只在訓(xùn)練課里……” 就在此時。 泰爾斯勃然怒吼! “啊啊啊!” 他猛地扔開長劍,表情猙獰地沖向尼寇萊! 尼寇萊微微一顫,雖然尚且沉浸在震驚中,但歷經(jīng)無數(shù)鍛煉的戰(zhàn)斗意識,讓他毫無拖沓地反應(yīng)起來。 “砰!” 尼寇萊冷冷揮臂,格開泰爾斯的拳頭。 下一刻,隕星者雙手齊出! “咚!” 強弩之末的泰爾斯只覺得胸口一痛,前沖的勢頭一滯,下一秒,尼寇萊的旭日軍刀就出現(xiàn)在了他的咽喉上。 時隔六年,感受著同一把武器貼在同一個部位而傳來的淡淡涼意,虛弱的泰爾斯只能緩緩嘆息。 “到底怎么回事?” 尼寇萊收回了震驚,他冷冷地看著眼前的王子:“命運之折……它跟任何系統(tǒng)鍛煉出來的終結(jié)之力完全不一樣,你不可能從什么劍術(shù)或者招式里習(xí)得它!” 微風(fēng)拂過這方靜謐的天地,刮過巖石,帶起悲鳴般的呼嘯,以及遠(yuǎn)處的零星鳥叫。 “哈,”泰爾斯勉強笑笑:“有這么奇怪嗎?” “畢竟……” 他悠閑地舉起顫抖的手,彈了彈脖子前的刀鋒,仿佛這只是一次愉快的郊游。 “我可是隕星者的門下高徒,每周都要被你揍一次的……好學(xué)生呢?!?/br> 尼寇萊表情一冷。 他收回刀鋒,一把提起泰爾斯的衣領(lǐng)。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就在此時,泰爾斯突然舉起手指,打斷了他。 “噓聽,”泰爾斯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真的在用心聆聽: “鳥叫是灰鵲的聲音呢。” 尼寇萊微微一愣。 “什么?” 但就在一瞬之間,尼寇萊渾身上下都炸起一股可怕的戰(zhàn)栗感! 隕星者臉色劇變! 那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戰(zhàn)士才有的直覺。 他下意識就要轉(zhuǎn)身! 可泰爾斯不這么想。 早有準(zhǔn)備的王子突兀地舉起雙手,牢牢扣住隕星者的雙肩! 不讓他離開原地! 轉(zhuǎn)身到一半的尼寇萊被突然扣住,臉色急變:“你” 他沒說下去。 一道可怕的悶響,突兀地出現(xiàn)在兩人的耳旁: “嗤!” 泰爾斯?jié)M意地看到,隨著那道響聲,身前的尼寇萊猛地一震,面上倏然一僵。 隕星者的表情從震驚扭曲成猙獰,再從猙獰轉(zhuǎn)化為狂怒! “砰!” 他左手猛地一拳,毫不留力,重重?fù)舸蛟谔査沟男乜冢?/br> 王子像破沙包一樣被狠狠擊飛,撲通一聲摔倒。 隨后,表情扭曲的尼寇萊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張開嘴唇,發(fā)出瘋狂而痛苦的咆哮: “呃呃呃啊啊” 隕星者仿佛僵硬了右身,顫抖著丟下旭日軍刀。 他左手捏拳,重重一擊,捶打在身邊的巖石上! “咚!” “咚!咚!咚!” 一拳又一拳,跪在地上的尼寇萊滿面猙獰,像是跟身邊那塊巖石有仇一般,死命地捶打地面,一邊繼續(xù)惱怒而癲狂哮:“啊啊” 仿佛在忍受什么痛苦。 泰爾斯猛地吐出一口血,忍受著胸口的劇痛,甩了甩頭。 他但欣慰地看到:隕星者的后背上,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根細(xì)細(xì)的箭桿。 細(xì)箭深陷進(jìn)尼寇萊的右后背,在他的前胸上穿出一個猙獰鋒利的箭頭,一點一點滴著鮮血。 只見隕星者猛地抬頭,滿布血絲的雙眼里射出可怕的火焰,嘶聲怒吼: “啊啊啊內(nèi)德·蒙蒂!” “你這個狗娘養(yǎng)的!” 他的吼聲傳揚在荒石地上,在巖縫間回蕩。 不知從何時起,鳥叫已經(jīng)消失了。 唯留凄凄風(fēng)聲。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徹底放下心來。 這場他跟尼寇萊的決斗里,他贏了。 抓住一切因素,攥緊每一個籌碼…… 泰爾斯痛苦地咳出一口血,隨即啞然失笑。 是啊,這場決斗,王子唯一的勝機就是:尼寇萊的對手,從來都不僅僅是他一個人。 隕星者的咆哮化為痛苦的呻吟與悶哼,他試著伸手去掏那只箭但傷口的位置實在過于刁鉆,尼寇萊根本觸碰不到。 “嘖嘖嘖……” 不知道哪塊巖石后方,傳來一個兩人都無比熟悉的銅鑼嗓,嘶啞而陰翳:“小心了,尼寇萊勛爵,別亂動,特別是右手那可是倒刺箭?!?/br> “越動,越傷。” 隱藏著的男人發(fā)出低低的笑聲。 跪在地上的尼寇萊依舊顫抖著右臂,他用左手撐住地面,瞪著赤紅的眼睛,狠狠咬住牙齒:“大嘴!” “你跑不掉的!” “我們會撕碎你!” 蒙蒂那冷冷的笑聲,再度從不知何處的巖石后面?zhèn)鱽恚骸芭??你們??/br> “你說的是北邊半里之外,作為支援暗哨的盧姆和蓋拉……” “還是東北邊,那兩個我不認(rèn)識的衛(wèi)隊新人?” 尼寇萊眼神一滯。 隱藏在暗中的蒙蒂大笑出聲:“別擔(dān)心,我已經(jīng)‘照顧’好他們四個了還給更后面的人留了記號,他們不會朝這兒來了?!?/br> 隕星者猛地一震,心中一涼: “照顧?” 泰爾斯痛苦地喘息著,感覺自己稍稍好了一些,掙扎著坐起來,伸手去夠自己的劍盾。 周圍響起了一聲口哨。 蒙蒂的嗓音忽近忽遠(yuǎn),似乎在不停移動:“刺頭,你說你加強了衛(wèi)隊的偵查和斥候訓(xùn)練,減省了正面對敵的戰(zhàn)斗內(nèi)容,對么?” 尼寇萊再度試著伸手去夠傷口,卻最終失敗,只能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真是感謝你啊那些兵娃子們的身手都不咋地,”蒙蒂的聲音帶著讓人心悸的韻律:“攔截的時候,省了我不少事兒?!?/br> “??!”尼寇萊狂怒地嚎叫一聲,又捶了一下地面。 蒙蒂的笑聲斷斷續(xù)續(xù),但任何人都能聽出里面的陰森莫測與不懷好意。 “幸好,衛(wèi)隊沿用的依舊是‘膽小鬼’萊肯傳下來的斥候陣型……” “猜猜看,方圓百里內(nèi),對萊肯的十二種斥候陣型最清楚、最了解、最熟悉,所以能在最短時間,用最快速度,在必經(jīng)之路上攔截他們的人是誰?” 說到這里,某處傳來亡號鴉得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泰爾斯輕輕皺眉。 “蒙蒂,”尼寇萊的眼神越來越可怕。 內(nèi)心和身體的雙重痛苦,將他折磨得夠嗆。 “你個狗娘養(yǎng)的?!?/br> 一聲長嘆傳來,似乎是亡號鴉在嘆息。 “是啊刺頭,”他似乎很可惜:“現(xiàn)在,只剩我和你了。” 跪在地上的隕星者捏緊了拳頭。 “咳咳……那個……”這個時候,泰爾斯輕輕咳了一聲:“你們把我忘了?” 亡號鴉和隕星者的聲音齊齊響起,毫不氣: “閉嘴!” 泰爾斯眉毛一豎,合上嘴巴,繼續(xù)爬著去找他的武器了。 正午已過,太陽開始向西而去。 “聽著,刺頭?!?/br> “這里是祈遠(yuǎn)城的荒石地,是??怂固氐倪吔?,再往南一些就是可怕的大荒漠,”蒙蒂的聲音冷冷響起:“暈倒在野外,可是很危險的呢?!?/br> 尼寇萊發(fā)出低低的咆哮。 “把這個男孩交給我,讓我把他帶去祈遠(yuǎn)城,”亡號鴉嘖舌道: “我們就兩清了,盧姆他們四個人也能活命。” “這個提議怎么樣?” 泰爾斯表情一動。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 一時只有尼寇萊和泰爾斯的喘息聲。 “提議?”隕星者猛地抬頭,目光警惕,審視著身周幾乎每一塊巖石。 “為什么。” “為什么你就非要他非要這個王子不可呢?” 周圍傳來一聲蒙蒂的怪笑。 “你很清楚,他會在祈遠(yuǎn)城與自由同盟的戰(zhàn)事里起到關(guān)鍵的作用?!?/br> 亡號鴉的話語凌厲起來: “我們需要他,比你們龍霄城更甚。” “別擋我們的路?!?/br> 泰爾斯頭疼地?fù)狭藫项^。 老戲骨蒙蒂,你夠了哇! 又是一陣沉默。 “大嘴,”只聽尼寇萊低低地開口: “你還記得十八年前嗎?” 巖石后的嗓音沉寂了一會兒。 “我不想跟你敘舊?!?/br> 蒙蒂嗓音冷冷傳來:“你知道我最討厭這個。” 但這個時候,方才失態(tài)咆哮的尼寇萊反倒仰起頭,長笑出聲。 很奇怪,這一次,亡號鴉沒有打斷他。 “那一年?!?/br> 隕星者似乎笑夠了,幽幽出聲:“蘇里爾王子夫婦遇刺,先王盛怒之下,白刃衛(wèi)隊全體受罰?!?/br> 泰爾斯頭皮一緊他又聽見了曾經(jīng)的這件事。 只聽尼寇萊虛弱地道:“老科爾曼為我這個代理隊長擔(dān)了責(zé)任,引咎辭職,以賽亞心灰意冷,離開衛(wèi)隊,還有好多兄弟受到了牽連而你,蒙蒂,當(dāng)時出著其他任務(wù)的你,連夜趕回龍霄城,為他們打抱不平?!?/br> “交涉無果,你干脆就連國王的面子都不給,第二天就扔下了白刃,利落地離開龍霄城。” 蒙蒂沒有說話。 空氣里依舊只有刮過石縫的風(fēng)聲,凄厲而哀傷。 尼寇萊慘笑出聲。 “不,大嘴,從年輕的時候執(zhí)勤,你偷偷帶我去嫖妓開始,我就知道你的性格。” “你根本就不是那種,能為領(lǐng)主一句話,就鞍前馬后跑斷腿的人,哪怕那是國王。” “更別說為了祈遠(yuǎn)城大公,一路從亂石陵追到這里了,”尼寇萊的聲音里帶著淡淡哀愁:“不,你不是?!?/br> 隕星者猛地直起腰,兇悍地環(huán)視四周: “內(nèi)德·蒙蒂?!?/br> 亡號鴉依舊沉默著。 但泰爾斯卻皺起眉頭。 “但現(xiàn)在我懂了,”尼寇萊的怒意轉(zhuǎn)化為冷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你!” “你!” 他的聲音蘊藏著難以言喻的憤恨,回蕩在巖石之間。 傳揚開去。 好幾秒后,終于,藏于暗中的蒙蒂幽幽地開口了。 “刺頭,”亡號鴉淡淡道: “你懂什么了?” 尼寇萊冷哼一聲。 他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嘆出,胸背的劇痛更讓他不時皺眉。 但尼寇萊依舊咬起牙根,輕聲道: “內(nèi)德·蒙蒂勛爵閣下……” “幾天前,作為所謂的先行官,你比祈遠(yuǎn)城的正式使團,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來到龍霄城?!?/br> “聽政日上,大局已定的時候,你帶來了星辰王國在邊境異動的消息,把王子拱到臺前。” 泰爾斯輕輕閉上眼睛。 亡號鴉則一言不發(fā)。 尼寇萊的話還在繼續(xù),每一句話,每一個詞,都帶著更深更沉的寒意: “女大公力保小王子,你卻在關(guān)鍵的時候煽風(fēng)點火,逼著龍霄城把他送到祈遠(yuǎn)城?!?/br> “在這個王子失蹤之后,在龍霄城開城的同時,你甚至比作為地頭蛇的我們更早地趕到,截走了他?!?/br> “呵呵呵呵……” 隕星者冷笑著:“你這幾天里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讓了解你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了祈遠(yuǎn)城,你未免也太盡心盡力了吧?這場棋局里,你未免也太巧合關(guān)鍵了吧?” 蒙蒂打斷了他。 “你不懂,”亡號鴉的話似乎有些感慨:“刺頭,你不懂?!?/br> 咚! 重傷的尼寇萊一拳捶上地面! “對,我不懂!” 他怒喝道:“但我現(xiàn)在懂了!” 隕星者的眼神從沒有如此可怕過,比當(dāng)年見到倫巴還要恐怖:“多虧這個小王子,正是他剛剛提醒了我:是我小看秘科了?!?/br> 泰爾斯面色一僵。 空氣在那一瞬間安靜下來。 尼寇萊的聲音急促起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下面的話:“十八年前,蘇里爾王子夫婦蹊蹺遇刺,星辰的刺如入無人之境,沒人看見他潛入進(jìn)來,白刃衛(wèi)隊的嚴(yán)密防備形同虛設(shè)。” 沒有人回應(yīng)他。 除了風(fēng)聲。 “不!” 隕星者怒喝一聲:“六年前,連倫巴那樣的梟雄,都要靠災(zāi)禍才能引開我們,削弱我們他知道。白刃衛(wèi)隊每多一個,刺的把握就少上一點,政變的可能就低了一分?!?/br> “而十八年前的刺,卻能繞開上百白刃衛(wèi)隊精銳的重重防衛(wèi),計劃周密,行事順利地刺殺西陸第一強國的王子?” 這一刻,尼寇萊的面龐無比扭曲。 “只有一個可能?!?/br> 他的左拳越攥越緊:“白刃衛(wèi)隊里……出了一個叛徒。” 空氣中依然沒有回應(yīng)。 泰爾斯垂下眼眸,低低看著地面。 尼寇萊幾乎是把每一個字都從齒縫間咬出來一樣:“這么多年來,我懷疑過很多人:貼身保護(hù)王子的拜恩·邁爾克,那天第一個到場的老科爾曼,外圍巡守的賈斯汀,甚至懷疑過當(dāng)時負(fù)責(zé)保護(hù)黑沙領(lǐng)使團的以賽亞……” 隕星者說到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巖石間依舊沉默。 似乎連溪水都要為之?dāng)嗔鳌?/br> “但你剛剛提醒了我,老朋友。” 尼寇萊說到這里,眼眸里仿佛冒出痛心與仇恨俱存的熊熊火焰: “當(dāng)年的白刃衛(wèi)隊里,尤其在蘇里爾王子遇刺那一天……最清楚內(nèi)部情況,最了解斥候陣型,最擅長躲避偵察,最熟悉防衛(wèi)漏洞,最能給刺方便的人……” “其實是一個根本不在現(xiàn)場的家伙?!?/br> “一個隱匿和刺殺的專家?!?/br> “一個潛伏在??怂固?,潛伏在龍霄城,潛伏在國王身邊,潛伏在白刃衛(wèi)隊里整整數(shù)十年的……” “星辰間諜。” 空氣已經(jīng)靜得不能再靜了。 沒有人回答他。 仿佛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隕星者依舊跪在地上。 但他已經(jīng)沒有再去管背后的那支弩箭,而是渾身顫抖,眼神掙扎,臉肌微微抽搐。 像是要悲鳴出聲,又像是要嘶聲怒吼。 他的眼眸無比復(fù)雜:厭惡,痛苦,后悔,憤恨,悲哀,傷心,絕望……無窮無盡,雜糅一體。 最后,尼寇萊猛地一顫,深深吸了一口氣。 一口盛夏里,最寒冷的空氣。 想到這里,泰爾斯不由得微微一抖。 “你說呢?” 他輕聲問著巖石后的人:“大嘴,內(nèi)德,蒙蒂……和我一起進(jìn)入白刃衛(wèi)隊的……刃誓兄弟?!?/br> 前白刃衛(wèi)隊指揮官,瑟瑞·尼寇萊勛爵的聲音越來越平淡。 終于,他把自己的表情,恢復(fù)到最冰冷、最漠然,最無情,最稱職的那個版本: “或者,我該叫你……” “來自星辰秘科的亡號鴉?” 泰爾斯輕輕地抓住了自己的長劍。 他在沒有人看到的角度里微微嘆息。 沉默。 依舊是沉默。 又一陣微風(fēng)吹來。 巖縫間的呼嘯越來越哀傷。 直到一個不那么和諧的聲音,打破了這道沉默:一道弓弩上弦的機括聲,清脆響起。 “你知道,關(guān)于剛剛那個提議我改主意了?!?/br> 亡號鴉的聲音傳來,聽上去依舊平穩(wěn),悠閑,游刃有余。 “刺頭……” 但這一次,他的話語卻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陰翳殺機: “你死在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