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洪泰所部的五千陌刀兵，殺進昆侖鐵騎群中，如同被洪荒巨獸吞入了腹中的一只小雞，瞬間泥牛入海！

    侯君集的臉色變了。

    令旗揚起，左右雙翼騎兵出動，開始掠陣助戰(zhàn)！

    遠方，十八頭雪白牦牛拖拉的大輪盤毳帳前，噶爾欽陵嘴角略微一揚露出一絲極為不屑的冷笑，仰脖喝下了一杯青稞酒，左手食指和中指朝前略微點了一點。他身邊的哨樓上的發(fā)令兵瞬時拿起了一面大藍旗，拼命的迎風揮動，同時吹響了一陣嗚咽的牦牛號角！

    唐軍左右雙翼的掠陣騎兵，各有萬余，都是原來的蘭州野戰(zhàn)軍精銳越騎，大半是老兵，也算是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師了。掠陣輔翼這種事情，一般的新兵還真是干不利索。

    按以往一般戰(zhàn)法，越騎在兩翼齊飛，騎射沖擊從敵軍軍陣的兩翼強行撕開缺口，然后發(fā)揮機動力與沖機力優(yōu)勢，如同尖刀一樣扎進敵軍軍陣腹中，亂敵陣角令其首尾不得相顧，然后分割剿殺。

    可是今日，當這兩撥越騎從兩翼沖而來時，意外的發(fā)現(xiàn)，他們即將面對的昆侖鐵騎，居然像潮水一般朝兩旁閃避開來，如同巨獸張開了兩張血盆大口，就等他們投懷送抱！

    越騎將士們驚訝了！

    這些沙場老兵們，從來只見到步兵能夠在戰(zhàn)陣之中如此進退自如嚴整有序，幾時見過如此詭異的騎兵？——換句話說，有幾個人看到過，一群正往前猛沖的騎兵，突然調(diào)了個頭就往回跑，還不撞上后面的自己人？甚至，他們有人都直接勒馬在倒退著走，走得還不慢，一邊走還在一邊放箭！

    若非練過千萬回，哪能在陣前臨敵之時發(fā)揮出，這樣熟練的配合與精妙的騎術！

    云臺之上，秦慕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雖然他看不清戰(zhàn)場上的細節(jié)，可是大局一覽無余盡收眼底?，F(xiàn)在看來，吐蕃的騎兵陣就如同一團巨大的海綿，而唐軍就如同一縷縷的墨汁——海綿，在輕而易舉的吞噬墨汁，一點不剩！

    很快，兩翼的唐軍越騎殺進了吐蕃的騎兵群中，瞬間陷入重圍之中！

    “合而為一，離而為八……除了衛(wèi)公，估計天底下也就只有噶爾欽陵，能把這陣法運用得如此爐火純青了！”雖然很是不甘，但秦慕白在心里承認了這個事實。

    侯君集有點坐不住了。

    已經(jīng)有兩萬五的精銳殺進了昆侖鐵騎，便如泥牛入海全無效果；在他身后，還有三四萬兵馬，其中過半新兵。

    能指望這三四萬新兵，逆天改命扭轉戰(zhàn)局么？

    “不可能！”侯君集比誰都明白這個事實。

    可是眼下，已經(jīng)沒有退路！……就算將這三四萬新兵全部戰(zhàn)死，能救回一個陌刀手、一名越騎，也是算值！

    “擂鼓！”侯君集厲聲大吼，鐵槍高舉——“全軍，突擊！”

    “殺啊——”

    山呼海嘯的喊殺聲震天響起，除了秦慕白親勛的翊府越騎與雪雕軍，余下的關西大軍，魚死網(wǎng)破的朝戰(zhàn)陣之中殺去……

    秦慕白，眼神如冰，面似寒鐵。

    這一仗，就算不讓侯君集詐敗，這是輸?shù)萌绱藦氐住罹啵?/br>
    他自己與噶爾欽陵之間，年輕的關西軍與老辣的昆侖鐵騎之間，的確存在巨大的差距！

    “慕……慕白……”身后傳來了一聲顫抖的低哦，來自已經(jīng)被秦慕白遺忘了她的存在的李雪雁。

    “何事？”秦慕白沒有回頭，機械的問道。

    “我……我……我知道，什么……是戰(zhàn)爭了?！崩钛┭悴煌５奈鴽鰵猓€在哆嗦。

    “那就好?！鼻啬桨滓琅f看著前方。

    “我……不去吐蕃了。我要留在大非川，照顧負傷的將士們，可以嗎？”

    “隨便?！?/br>
    “……”李雪雁感覺，自己分明就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墒谴丝?，她也能體會秦慕白的心情。因此也不敢再多言了。

    戰(zhàn)況如荼，百里遼闊的晴羅原，如同地震一般在不停的顫抖。在這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役面前，山河流云仿佛都被震撼了，風云變色。

    戰(zhàn)局，對唐軍相當不利。

    雖然侯君集已經(jīng)率領主力中軍殺進了陣中，對一邊倒的戰(zhàn)局有所緩解，兩方大致可算勢均力敵?？墒恰谶h方，昆侖鐵騎還有半數(shù)兵馬紋絲未動！

    噶爾欽陵索性坐在了馬札上，身前一壺美酒，臉色風清云淡。

    “侯君集，浪得虛名！”他不禁搖頭而笑，“區(qū)區(qū)離而為八陣，就把你打得如此難堪。今日過后，你還有何顏面敢枉稱，是衛(wèi)公藥師的得意門生？”

    “嗞——”一整杯酒水下肚，噶爾欽陵咂了咂嘴，智珠在握，意氣風發(fā)！

    正當此時，戰(zhàn)陣之中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侯君集率一旅近衛(wèi)騎兵，猛突西北陣角。與此同時，最先陷入重圍之中的宇文洪泰陌刀隊，居然從最深的包圍圈里，生生的殺出一條血流，也正艱難的往西北角沖殺而去！

    云臺之上，秦慕白的眼中閃過一道驚喜的精光！

    “不錯！很好！——侯君集，你果然沒讓我失望！就算是身陷士卒的陷入了重圍之中，也能識破敵軍戰(zhàn)陣的薄弱所在！”秦慕白興奮的一擊拳，自語道，“世上根本沒有完美的存在！再精妙的戰(zhàn)法再強悍的軍隊，也有他的短板與疏漏所在！”

    “慕白，你在說什么呢？”李雪雁滿頭霧水，忍不住輕聲問道。

    秦慕白一時語快，對陣中一指，然后說道：“你看——西北角上，也就是這個離而為八陣的蛇蟠分陣處，可能是主將突然陣亡了，陣角一時略顯混亂。侯君集抓住了這稍閃即逝的戰(zhàn)機，真猛攻蛇蟠陣！與此同時，我關西大軍最精銳的一旅陌刀隊，奇跡般的從重圍之中殺了出來，并聽從侯君集號令，也朝蛇蟠陣發(fā)起了沖擊！”

    “那……這意味著什么呢？”對軍事一竅不通的李雪雁，只能這樣問。

    “合而為一陣與離而為八陣，其實就是一個陣法。這個戰(zhàn)陣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攻守兼?zhèn)?，而且如同銅墻鐵壁一般難以被攻破。但是，只要一方陣角出現(xiàn)異恙指揮失當，就有可能導致全局的崩潰！”秦慕白緊咬牙關，說道，“現(xiàn)在，就看侯君集是否能夠沖破蛇蟠陣了！”

    “那也就是說……侯君集有可能反敗為勝，對嗎？”李雪雁小心的問道。

    秦慕白怔了一怔，扭頭看了李雪雁一眼，苦笑一聲道，“算是吧！”

    李雪雁尷尬的咬了咬嘴唇，說道：“抱歉，我不該如此嘮叨，多嘴多舌。對于軍事，我是一竅不通……”

    “沒關系?！鼻啬桨纂y得的露出了一絲微笑，但馬上轉頭繼續(xù)關注戰(zhàn)局了，一臉肅重神色。

    李雪雁悄悄的長吁了一口氣。

    眼下這個場景，早已將她壓得有些喘不出氣來。從小到大，她甚至沒敢去捏死一只螞蟻，更連殺雞也沒見過。眼下，卻是一副萬人大戰(zhàn)血流成河，肢體亂飛遍地頭臚的景象！

    她很驚奇，為何自己沒有暈厥過去，居然還能繼續(xù)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幕！

    此刻，噶爾欽陵拿酒杯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眉頭不經(jīng)意的彈動了半分。

    “令，蛇蟠陣撤退，飛龍斷后，虎翼、鳥翔雙陣補缺并重組八陣！”

    吐蕃的大度再度揮動，戰(zhàn)局再度大變！

    頓時可見，方才陷入了短時混亂的蛇蟠陣一旅騎兵，飛速開始撤退。每名騎兵，就算身上被插進了唐軍將士的刀劍，也不顧一切的拼命回撤！

    臨陣的飛龍陣騎兵斜刺里生生的切殺進來，如同一扇大閘門檔在了蛇蟠騎兵與侯君集之間，死死擋住了侯君集所部兵馬！

    八陣吐蕃騎兵，如同激流中的巨大漩渦開始了飛速轉動與輪換，轉瞬間，撤出了一旅殘兵，余下七部兵馬，居然重新組成八個陣角，生成了一個新的——離而為八陣！

    侯君集，大驚失色！

    秦慕白，臉色驟變！

    “這怎么可能！——”一個在陣中，一個在云臺之上，這兩人幾乎同時發(fā)出了這樣驚悸的吼叫！

    “呵呵！”此時的噶爾欽陵，把玩著手中的青花紋酒杯，悠然自得道，“會不會嚇壞了你們呢？激戰(zhàn)換陣拆合重組，這樣的手筆，普天之下除了我噶爾欽陵，恐怕也就只有衛(wèi)公藥師能夠辦到了！……可惜啊可惜，衛(wèi)公，你老人家早生了四十年！”

    “慕白，又怎么了？”看到秦慕白表情大變面露驚悸，李雪雁急切問道。

    “……”秦慕白怒瞪前方鋼牙緊咬，一言不發(fā)。

    李雪雁不敢再問。左右兩旁的澹臺姐妹急忙朝他擺手遞眼色，示意她不可多事。

    “啪！”雙手重重在扶欄之上怒拍了一記，秦慕白轉身朝云臺下走去。

    “翊府、雪雕聽令！——準備上陣！”

    “諾——！”

    八百雪雕軍，已經(jīng)秘密派出了三百人給龐飛統(tǒng)領。眼下，秦慕白手邊只剩下這從未上陣過的五百火神！

    布包開拆，火槍出世！

    云臺上的李雪雁，頓時心跳如狂，忍不住渾身發(fā)抖……“慕白，你可千萬要小心啊?。?！”

    “公主，你在此觀戰(zhàn)千萬不要四處走動，我姐妹二人下去隨同少帥出戰(zhàn)！”

    “好，你們?nèi)グ?！”李雪雁急道，“切記啊，千萬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明白！”

    姐妹二人各一點頭，腳一踮手一撐，如同兩只蒼鷹，直接從云臺之上翩然而下，左右落在了秦慕白的火云馬旁。

    虎頭鏨金槍，昂然前指！

    “火神破陣，越騎沖鋒——全軍，隨我突擊！”

    第420章 驚艷火神

    唐軍這邊六十四面一人多高的大軍鼓同時敲響，宣告此戰(zhàn)的決戰(zhàn)時刻來臨。震耳欲聾洶涌澎湃的鼓聲，震得空氣之中似乎都現(xiàn)出了水波似的紋路，遠隔了一個戰(zhàn)場之遙的噶爾欽陵，也聽了個真切。

    他不禁放下了酒杯，站起身來。走到扶欄邊，以手搭沿遠遠眺望。戰(zhàn)場之中人馬囂騰黃沙滾滾，什么也看不見。于是，噶爾欽陵索性爬到了令旗手的哨塔之上，舉目遠眺。

    “呵！狗急跳墻了，秦慕白親自出戰(zhàn)了！”噶爾欽陵不禁啞然失笑。

    “區(qū)區(qū)一個離而為八陣，就把你們打得如此狼狽不堪……秦慕白啊侯君集，我是否太高看你們了？”噶爾欽陵撇著嘴角搖了搖頭，“還是因為，我太過尊敬衛(wèi)公藥師？……如果僅僅是這樣就將你們打得丟盔卸甲一敗涂地，那未免太不過癮了！”

    正在這時，噶爾欽陵嘴角那一抹不屑又孤傲的冷笑突然凝固，眉頭一擰，臉上平添幾分肅重。

    “這……是怎么回事？！”

    前方戰(zhàn)陣蛇蟠陣角處，突然有一串串濃煙猛然升騰四起，如同鬼魅人間。與此同時，只見到戰(zhàn)圈最外層的吐蕃騎兵們毫無征兆的慘叫落馬——隨即他聽到，一大片詭異刺耳的“砰砰”聲，在戰(zhàn)場之上突兀的響起！

    噶爾欽陵分明看到，有一群渾身上下紅袍紅甲的唐軍騎士，個個手上托著類似“弓弩”卻又絕對不是弓弩的奇異物什，對只消對準吐蕃騎兵，那一片的人馬必定死傷無數(shù)！

    以噶爾欽陵從軍多年的經(jīng)驗來判斷，那些被擊倒的吐蕃騎兵，絕對不是中箭倒地的癥狀！

    “怎么回事？！”噶爾欽陵頓時有些莫名的驚詫——“那群紅衣紅甲的唐軍騎兵，用了什么詭異的武器？”

    站在一旁同樣驚呆了的令旗兵下意識的看了看噶爾欽陵的血袍紅甲幾眼，欲言又止。

    “說！”

    “是！……屬下猜測，那會不會是某種中原的妖法……或是巫術？”

    噶爾欽陵瞪著這個小?？戳藥籽郏粫r居然說不出話來。

    “來人，把他的舌頭割了！”

    “啊？……元帥，屬下做錯了什么？！”

    “妄議軍機惑亂軍心，本帥已經(jīng)從輕發(fā)落了！——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