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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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萬徹的臉有些白了! 從征數(shù)十年,今天,他算是頭一回見識到了,什么叫做“不可戰(zhàn)勝”——以往,會有這種感覺的,多半是他的對手! 也是生平頭一回,他有了力不從心之感。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薛仁貴,用力過猛的雙臂,肌rou|團(tuán)團(tuán)鼓起青筋綹綹賁張,輕微的發(fā)抖。 “看來將軍,今日貴體欠恙?!毖θ寿F輕然一笑,信手一抖將方天畫戟扭正過來放開了他的馬槊,說道,“某,不想趁人之危?!?/br> 薛萬徹的表情已近石化,茫茫然的將馬槊慢慢的抽了回來,生咽了一口唾沫,仿佛有些失魂落魄了,竟口不由心的說道:“那就……改日,再行比過?!?/br> 說罷,他不再吭聲,用馬槊拍了拍馬臀,朝前走去。 他身后的一群人鴉雀無聲,靜默的跟著薛萬徹朝前走,只是眼睛掃過薛仁貴時(shí),那眼神之中,透出許多的驚懼與惶惑。方才的凌人盛氣,瞬間已化作煙消云散。 薛仁貴將方天畫戟挽了個(gè)戟花按在馬鞍上,對秦慕白拱了拱手,也不多言。秦慕白走過來沖他會心一笑,說道:“走吧!” 這回,薛萬徹可算是丟人丟大了!幸得薛仁貴是個(gè)厚道人,也一向識得分寸。換作他是宇文洪泰那種脾氣,好歹要將薛萬徹一戟拍翻下馬,摔個(gè)狗吃屎才甘心。 “海水不可斗量?。 鼻啬桨纵p笑道。 薛仁貴謙虛的笑了笑:“他輕敵,某勝之不武?!?/br> “大將之風(fēng)!”秦慕白點(diǎn)頭贊許,看了他兩眼,說道,“仁貴,我真覺得把你留在這里,有些屈才了?!?/br> “恰好相反。”薛仁貴說道,“若非是這一年來跟隨吳王與將軍,某何來這許多長勁?” “我不是這個(gè)意思?!鼻啬桨渍f道,“我是想說,如果能讓你馳騁疆場斬將殺敵,豈非更妙?” “今后也當(dāng)會有機(jī)會吧!”薛仁貴笑了笑,說道,“某現(xiàn)在不著急。追隨吳王與將軍,心里踏實(shí)?!?/br> 走了一段時(shí)間,眾人就看到前方煙塵四起,隱隱有一陣滾滾驚雷的巨響傳來。前方幡影翻滾人馬如蟻,如同潮水一樣正在朝四方退離。露出了之前圍在核心的向城城池。 相比之下,這向城彈丸之城,竟是孤零零的,顯得如此渺小! 數(shù)萬精銳大軍,正在整齊有序的朝后撤退放開包圍圈。試想,如果李勣要強(qiáng)力攻城,要取城池幾乎只在覆手之間! 只不過,向城不是敵城,城內(nèi)除了魁首李佑等人,多半仍是大唐良民。倘若強(qiáng)攻硬取,不知要造下多少殺伐。這也是為什么,李勣一直圍而不攻的原因。一來皇帝對他有交待,最好是“生擒”李佑,萬一逼急或是亂軍之中有個(gè)閃失,他回去無法交待;二來,現(xiàn)在可不是殺敵奪城搶戰(zhàn)功的時(shí)候。萬一有什么處理得不好,導(dǎo)致黎民傷亡過重,朝中那些刀筆吏可是饒不他李勣。 所以,前來鄧州平叛,其實(shí)是個(gè)棘手的活兒。也難怪皇帝思來想去,只派了他李勣前來。因?yàn)椋幌蚴巧钪坌亩抑?jǐn)小慎微。換作是別的莽將軍,恐怕這一場平叛下來,死的人要多十倍不止。 李勣騎著馬,帶著一群護(hù)衛(wèi),在軍陣之外等著薛萬徹與秦慕白等人。看著薛萬徹先行拍馬跑來,他不禁眉頭一擰:發(fā)生什么事了,他怎么像只霜打的茄子? “大帥,末將回來覆命。”薛萬徹在馬上拱手,都沒有直視李勣的眼睛,說話也有些沒了力氣。 “回去好生歇息?!崩顒抟矝]有多言。 “是……”薛萬徹應(yīng)了一聲,不經(jīng)意的回頭看了身后不遠(yuǎn)處的秦慕白等人一眼,那眼神,居然是“幽怨”的。 帶著部曲,薛萬徹朝自己的營地走去。秦慕白等人上前來,見了禮。 “你們剛才,折辱薛萬徹了?”四下已無旁人,李勣問道。 “沒有,末將豈敢?!鼻啬桨孜⑿Φ?,“是薛大將軍一時(shí)興起屈尊指教,與這位將軍比劃了一下。” “什么?”李勣不由得有些驚疑,看向了秦慕白所指的“這位將軍”。 薛仁貴抱拳施了一禮:“末將薛禮,見過李大帥。” “薛禮?”李勣擰著眉頭細(xì)下打量了薛仁貴幾眼,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好了,閑話休絮。李佑的三萬叛軍,多半已經(jīng)潰不成軍,剩下個(gè)兩三千人馬,龜縮在向城之中。本來,若要取城,只在旦夕之間。可是,如能不戰(zhàn)而勝迫降敵酋,方是上上之策。慕白,你有幾分把握?” 秦慕白擰眉想了一想,說道:“說實(shí)話,頂多五成?!?/br> 李勣雙眉緊鎖嗯了一聲,說道:“這倒的確是句大實(shí)話。想必,你也該知道此時(shí)的輕重緩急。武力平叛,其實(shí)容易。難的是,平叛之后大小的事情該如何收場?能少一分損失,就盡量減少一分吧!畢竟,這是在大唐的國土上;城內(nèi),也多半是大唐的子民。你若能成功勸降,方是功德一件,尚可抵銷你犯的過錯(cuò);如若失敗,也只好將你帶到長安,請皇帝陛下親自發(fā)落了?!?/br> “是,我知道后果?!鼻啬桨咨钗艘豢跉?,果決的道:“大帥,不必多說了,就讓末將到城前一試吧!” “好。”李勣鄭重的一點(diǎn)頭,“你就帶這幾個(gè)人去。一切小心為上。” “謝大帥!” 秦慕白抱拳謝過后,帶著薛仁貴、殷揚(yáng)、掌旗使與三王隨從,從大軍放開的通道之中,走向了向城的城門。 數(shù)萬大軍,將向城這個(gè)彈丸小城圍了個(gè)水泄不通。此時(shí)退開了一里有余,留出一片空空如也的地帶。 空礦的城前平坦之地,西風(fēng)勁烈黃沙滾滾。秦慕白等人拍馬前行,勁風(fēng)吹得衣袍與旗幟一起獵獵作響??帐幨幍脑吧?,秦慕白等幾騎顯得甚為惹眼。 城頭插著許多的偽旗,迎風(fēng)鼓鼓張揚(yáng),卻沒見到有幾個(gè)兵丁露頭,只有女墻的墻闕里,偶爾可以窺見閃著寒光的箭簇。 “將軍,就走到這里吧。再前進(jìn),就進(jìn)入敵軍弓箭手的射程了?!币髶P(yáng)提醒道。 秦慕白便勒馬停了下來,取下弓箭,將事先準(zhǔn)備好的一份書信,裹在箭上射上了城頭。 守城小卒驚慌的拔下箭來,倉皇的跑了。 秦慕白輕吁了一口氣,放下弓箭,開始耐心的等候。 此時(shí),向城城中,官署里。 李佑抱著一壇酒,已是喝得頭暈眼斜東倒西歪,仍是抱著酒壇子不肯松手。遠(yuǎn)遠(yuǎn)的站著兩個(gè)小卒一名婢子,都小心翼翼的縮著脖子,不敢近前來討晦氣。地上散落著一堆的折本與書冊,還有一堆打翻了的杯盤盞具,油水酒汁四下灑落,房間里彌散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輸了,輸光了……”歪著脖子,李佑傻乎乎的笑,自言自語道,“終于,輸?shù)酶筛蓛魞袅恕?/br> 這時(shí),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踢開,陰弘智急乍乍的沖了進(jìn)來:“殿下、殿下,李勣撤軍了!……咦,你怎么又喝醉了?” “別來煩我!!”李佑嘶聲的大吼,舉起酒壇子差點(diǎn)砸了過來。嚇得陰弘智往后彈跳了數(shù)步。 “哎,你呀!……”陰弘智嘆氣道,“稍遇挫折,就垂頭喪氣,如何成得大事!” “要你教訓(xùn)我!”李佑撒潑一般的大叫道,“你除了教訓(xùn)我,就沒干過別的正事!大兵壓境,梁猛彪兵敗如山倒,新野港瞬間被破,路上又被薛萬徹伏擊,丟盔棄甲幾乎是單騎逃順;昝君謨?nèi)姼矝]自己都被契苾何力生擒斬首了——你不是最有本事么?怎么就沒看到你領(lǐng)軍出戰(zhàn),打個(gè)勝仗回來給我看看?” “這、這……”陰弘智一時(shí)百口莫辯,吱唔道,“我是文官!文官怎么打仗?” “放屁、放屁、全是放屁!”李佑趁著酒興破口大罵,“你不是說能把李恪、秦慕白都給招攬來嗎?……秦慕白打仗多厲害呀,瞬間就殺破了新野港——讓他領(lǐng)軍出戰(zhàn)呀!——快!傳秦慕白,授他太子太保,領(lǐng)軍出戰(zhàn),殺退李勣!” “哎……”陰弘智長嘆一聲,說道,“殿下,你喝醉了,好生歇著吧!” “玲兒!玲兒,玲兒在哪里?”李佑突然大叫起來,這一激動,不小心從床榻上滾了下來摔到了地上,頓時(shí)又大吐大嘔。隨即,他又在吐出一灘穢|物之中連滾帶爬的嚷道,“玲兒,我要見玲兒!” “這時(shí)候你見她干嘛呀?”陰弘智有些不耐煩了,捂了捂鼻子掩著難聞的酒臭,“我走了——來人,伺候殿下歇息,不許讓他再喝酒!” 誰料,李佑像被注入了興奮劑一樣,突然一下爆跳起來沖到陰弘智面前,一雙沾滿污穢的雙手狠狠的抓住了陰弘智的胸前衣襟,大聲咆哮道:“是你!都是你害我!——是你??!” “你、你這是做什么?放開!”陰弘智又驚又惱,重重一巴掌拍到了李佑的手上將他的手打落,一撫袖轉(zhuǎn)身就走,厲斥道:“泥醉之人,真是不可理喻!” “你別走!你站住……你給我回來!”李佑站不穩(wěn)又倒在了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叫。 幾名小卒膽戰(zhàn)心驚的走過去,將李佑扶起。招來了婢女給他擦拭身子更換衣裳。李佑已經(jīng)快要醉得不醒人事了,嘴里喃喃的嘟嚷:“來人,去把高陽公主請來。” 眾人知他醉了,也沒人把他說的當(dāng)回事,更沒人搭腔。 “孤說話你們沒聽到嗎?快去——把高陽公主請來!”李佑大聲的咆哮,突然一下睜開眼睛,一手抓住一名侍衛(wèi)的佩刀,“刷”的一下拔了出來,嚇得眾人朝旁邊一哄而散。 “你們只聽陰太師的,不聽孤的是吧?陰太師能殺你們,孤就殺不得!”李佑大聲的吼叫,胡亂的舞著刀就亂砍起來。 眾小卒與婢女們驚慌之下,大呼小叫的四下逃散開來。 陰弘智并未走遠(yuǎn),聽到李佑叫叫嚷嚷的,不由得擰了一下眉頭,左右招來幾名小卒,吩咐道:“奪下他的刀,想辦法讓他睡去。高陽公主那邊,小心看管!” “是!”小卒們依言,速度去辦事了。 方才吁了一口氣,一名守城小卒快步奔來,遞上一封書信:“報(bào)太師,李勣退兵之后,城下來了數(shù)騎,射入書信一封?!?/br> “哦?”陰弘智一驚,急忙伸手接過來,展開一看。先是雙眉緊鎖,隨即眼角一亮,喜上眉梢。 真是雪中送炭,大救星來了! 陰弘智頓時(shí)心頭大喜,問道:“射箭之人走了沒有?” “沒,仍在城下!” “好,我親自去城頭,會他一會?!标幒胫莿傉f話走出沒兩步,突然一頓,“等等。你去城頭回話,就說,高陽公主殿下,稍后會到城頭來。” “是?!毙∽漕I(lǐng)了諾,快步跑了回去。 陰弘智的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了一陣,嘴角輕然一咧,將那份書信小心折好放進(jìn)懷兜里,朝后院走去,來到一間獨(dú)立的瓦房前。 門口有幾名衛(wèi)士和婢子,陰弘智問那婢女道:“公主睡了嗎?” “沒,仍像當(dāng)初一樣,坐著?!?/br> “她今天吃飯了沒有?” “水米未進(jìn)?!辨咀忧由幕氐馈?/br> 陰弘智擰了一下眉頭:“取飯菜來,我親自去送進(jìn)?!?/br> 不久,婢女取來食盒,陰弘智拿到手上,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帶著微笑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此刻,高陽公主正呆呆的坐在床榻上,背靠著一個(gè)棉滾靠背,眼睛直直的看著自己的腳弓,連陰弘智走到了她眼前,她的眼睛也沒有轉(zhuǎn)移過一下。 “玲兒,乖乖的,吃些東西好嗎?”陰弘智小聲的說道。 高陽公主沒吭聲,直直的眼神幾乎都沒有發(fā)生偏移,如同一尊石塑對他不理不睬。 “還在生舅舅的氣呀?快別生氣了,乖嘛,身子骨要緊。吃得飽飽的了,舅舅今天要告訴你一個(gè)天大的好消息?!标幒胫切Σ[瞇的說道。 “是父皇派的大軍,已經(jīng)攻破城池了么?”高陽公主的聲音,沒有半分感情,有氣無力的說出這句。 陰弘智的表情滯了一滯,急忙賠著笑說道:“看你說的什么傻話,才不是這樣的消息??傊?,你先吃飯好嗎?這樣下去,會餓死的?!?/br> “餓死才好,省得活著浪費(fèi)糧食。”高陽公主依舊用他死人一般的音調(diào)說道。 “快別說傻話了?!标幒胫亲呱锨皝恚斐鍪直巯胍獙⑺н^來一些。高陽公主突然往后一彈大叫道:“離我遠(yuǎn)點(diǎn),別過來!” “好好好,舅舅不過來,你別這么緊張行嗎?”陰弘智依舊笑呵呵的。 “你才不是我舅舅,我舅舅早死了!他才沒你這么陰險(xiǎn)惡毒!”高陽公主咬著牙,近似詛咒的罵道。此時(shí),她目如噴火,怨毒的瞪著陰弘智,把他盯得心里都有些發(fā)毛了。 “咳……玲兒,你終究還是誤會你舅舅了?!标幒胫菑?qiáng)打起笑臉,說道,“我做這么多,還不都是為了你和你哥,還有你母親?你也不看看,你們娘仨這些年來過得有多苦?……算了,這些且先不說?,F(xiàn)在,我真有一個(gè)天大的好消息,你倒是愿不愿聽?” “不聽,你出去!” “你若不聽,我便真走了?!标幒胫窃斞b生氣,放下食盒氣鼓鼓的道,“想來,此刻你也是肯定不愿意見到秦慕白了,對吧?” “什么?”高陽公主突然一醒神,驚叫道:“慕白,他在哪里?難道你們真把他騙來了?” “傻孩子,怎么是騙呢?”陰弘智笑瞇瞇的道,“他和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嘛,對不對?現(xiàn)在,聽聞你和佑兒有難,就急忙趕到向城來營救了——此刻,他就在城下!李勣已將大軍后撤,放秦慕白進(jìn)來了。想必,他定有辦法救我們免脫一難。” “慕白在城下?我不信!”高陽公主大搖其頭,“他才沒這么傻!你們誣他同謀,他這時(shí)候怎么會來?” “事實(shí)如此,他的確是來了?!标幒胫亲搅怂磉叄Z重心長的道,“玲兒,事到如今,恐怕也只有見到你,他才肯幫助我們脫困了。為了你哥,為了你自己,你就去見他一見吧?” “還為了舅舅,對么?”高陽公主冷笑一聲,鄙夷的乜視了陰弘智幾眼,心下一動,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把飯拿來,我要吃飽。然后打扮一下,才去見他。我可不想讓他看到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好,好,這才乖嘛!”陰弘智喜笑顏開,急忙招呼來幾名婢子,伺候高陽公主用膳更衣梳妝打扮。 房間里,高陽公主對著銅鏡,瞪著鏡中的自己。一邊聽由丫環(huán)們給她梳頭戴頭飾,一邊機(jī)械的把飯送進(jìn)嘴里,如同跟飯有仇一般,狠力的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