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機會的?！标幍洛牡?，“陛下，頂多只能看到，佑兒的……尸體?！?/br>
    “你胡扯！”李世民厲斥一聲，“朕給李勣下了密令，讓他活捉！”

    陰德妃那一張弧線優(yōu)美到極致的嘴唇，輕輕翹起一絲來，勾勒出一抹殘忍又苦澀的微笑：“所以說，你一點也不了解你的兒子?！?/br>
    “哼，那咱們就拭目以待！”李世民很不服氣的悶哼了一聲，突然又轉(zhuǎn)頭看著陰德妃，“說，你剛才怎么突然說出一句，秦慕白不會參與謀反？難道你比朕，還更了解朕當(dāng)初的這個心腹近臣？”

    “不。我只比你更了解高陽。也了解高陽的愛情?！标幍洛牡溃案哧枑凵系哪腥?，絕對不會背叛，不會做傻事?！?/br>
    “就因為這個？”

    “難道還不夠么？”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你言下之意，其實是想說，玲兒是被李佑與陰弘智劫持的，而不是主動附逆。而李佑與陰弘智，恰是利用了玲兒的這一層身份，煽風(fēng)點火惑人耳目，刻意制造混亂，對么？”

    “所以我說，陛下早已胸有成竹，又何必多費唇舌，屈尊到這冷冰冰的道觀里來，自討沒趣？”陰德妃冷笑。

    “哼！”李世民氣惱的站了起來，“朕，真想殺了你！”

    “悉聽尊便。母以子貴，母因子死，一向都是皇家的規(guī)矩，不是么？”陰德妃的反應(yīng)，平靜得可以。

    李世民的心中，再添一堵，差點氣得動手打人。

    “朕，不與你一般見識！”李世民悶哼哼的扔下這一句，準(zhǔn)備往外走，臨走時說道，“你給朕好好活著，活到李佑那個不肖子跪到這里來，當(dāng)面說清楚！”

    陰德妃淡淡的一笑，仰頭看了一眼青牛老子塑像，又閉上了眼睛，不說話。

    李世民拂袖而去，出了門，長長的吁一悶氣?，F(xiàn)在，連他自己都詫異，怎么今天他會如此的容易動怒，如此失態(tài)。

    “好在她不是外人。現(xiàn)在，這些話這些事，也就只能跟她說了。哎……”李世民似羞似惱回頭瞪了那房間的木門一眼，提步而去。

    房間里，陰德妃點亮了幾盞油燈，一只手略微發(fā)抖的撫上一本泛黃的古籍經(jīng)文，自言自語道：“玲兒，慕白，我已經(jīng)盡力了。希望你們，保重！……佑兒，來世，莫要生在帝王家！”

    ……

    漢江，襄陽軍港前的神魚飛船之上。

    秦慕白一身戎裝大馬金刀的坐在船頭甲板上，微瞇著眼睛凝視著輕波起浮的秋日江面，表情嚴(yán)峻。那把當(dāng)初榮膺百騎使時受賜的橫刀，還未出鞘見血。此刻，已被秦慕白連著刀鞘解了下來。鞘尖頓在甲板上，秦慕白將右手手心搭在刀柄，左手附在右手之上，雙手撐刀，眼中偶爾閃過一道道厲芒。

    龐飛與軍府上下的一些將佐立于他身后，不知他心里在想著什么，也無人敢上前搭話詢問。

    就在昨日，鄧州那邊派來一個“說客”，拿著李佑的親筆信，公然渡江前來勸說吳王與秦慕白，前去“同襄盛舉，共成大事”。這也還罷了，那說客還特意說到，高陽公主十分想念秦將軍，隔江而望倚門而盼，日夜思念茶飯不香，只盼秦慕白早日過江，與之相聚。

    這是赤裸裸的“要挾”！

    說客自然沒啥好下場，雖然李恪與秦慕白沒有親自動手將他撕成碎片，但卻縱容脾氣火爆的宇文洪泰，將他海扁了一頓，落下一地的碎牙，趕回了江北。

    從那以后，秦慕白的臉色就沒好看過。龐飛等人都不敢觸惹了他。

    一連兩天，秦慕白都在船上度過，每天都這樣拄刀而坐，也不知他在等什么，盼什么。眾人也不敢問，只好陪他一起等。

    這時，江面上如同溜冰似的滑來一艘行動極為迅速利索的梭子船，劃到大軍艦下報道：“報——！前方水哨發(fā)現(xiàn)兩艘大船，正朝八鬼渡駛來！”

    “可有查明，來者何人？”龐飛上前問道。

    “兩船皆被我水軍攔劫查問，其中一艘船上，來的是朝廷御史欽差；另一艘船，卻是江夏王李道宗！”

    “來了！”秦慕白一直微閉著的眼睛，猛然睜開，眼角綻出一道精光。

    “知道了！回去傳令，讓水軍兄弟們好生護航，將其迎到八鬼渡！”龐飛這個水軍統(tǒng)領(lǐng)下令道。

    “是！——”梭子船又飛快的劃走了。數(shù)月的嚴(yán)格cao練，現(xiàn)在的白浪水軍已是訓(xùn)練有素，仿佛才配得上這個“浪里狡龍”的稱號了。

    “將軍，怎么江夏王去而復(fù)返？”龐飛走回秦慕白身邊，低回問道。

    秦慕白眨了下眼睛：“他來，自有他來的道理。將他請到我的船上來。此外，直接將朝廷御史接往刺史府，不必帶到這里來?！?/br>
    “是?！饼嬶w不敢多問，急忙親自去辦了。

    秦慕白的雙手緊緊握了一下刀柄，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吐出，暗暗道：“是時候了！……玲兒，等我！”

    ……

    稍后不久，兩艘大船相繼駛到了襄陽碼頭。一艘在八鬼渡靠岸，上下一撥兒朝廷官員，馬不停蹄往襄州刺史府而去；另一艘，則是多行了幾里，直接拐進了襄州軍府的軍用港口里。

    李道宗背剪雙手站在船頭，放眼看著軍港里的艦船與軍容，一張棱角分明寫滿剛毅與嚴(yán)肅的臉泛起一抹微笑：“秦慕白，真將才也！”

    秦慕白看到了來船，起身走到船舷邊抱拳相迎：“王爺，末將在此恭迎！”

    “別來無恙！”李道宗矯健孔武的踏著兩船之間的船板，大步跨上船來，凝眸看著秦慕白點頭微然一笑：“看來，你準(zhǔn)備得很充分?！?/br>
    秦慕白微微一笑：“王爺去而復(fù)返，不知用意如何？”

    “自然不是擔(dān)心你附逆造反?！崩畹雷诜滤普{(diào)侃一般高聲說道。

    秦慕白擺了擺手斥退眾軍士，說道：“那王爺前來，必有指教了？”

    “沒有?！崩畹雷诨卮鸬煤芨纱?，說道，“本王喜歡年輕人，但不代表我喜歡指指戳戳好為人師。自己的決定自己做，自己的麻煩自己處理。我來，純粹是以私人的名義，送你一件東西。”

    “王爺往返千里前來饋贈，光這份情誼，已是無價。”秦慕白說道，“末將，如何生受？”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只不過本王覺得，這時候送給你，更加合適?！崩畹雷诟纱嗬涞慕庀伦约貉g的那把配刀，雙手擔(dān)平送到秦慕白面前，“拿去！”

    “這是……”秦慕白不禁有些詫異。

    李道宗凝視著那柄刀，那眼神如同審視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或是患難與共的兄弟，微微一笑，說道：“你忘了，歸義刀。”

    “哦？……”秦慕白微微一驚，想起了當(dāng)初還在晉州江夏王府時，與李道宗比武的情景。當(dāng)時他與陳妍各自和李道宗比劃了一場。陳妍與他戰(zhàn)個平手，李道宗卻說她有所保留自嘆技不如人，于是送她“絕情劍”。而自己當(dāng)初，則是敵不過李道宗，他雖有意贈送“歸義刀”，自己卻是沒要。還說，如果某一日能戰(zhàn)勝他了，再來名正言順的“取刀”。

    “王爺，莫非是想與末將切磋一回？”秦慕白不禁笑了。

    “本王現(xiàn)在不想跟你打架?！崩畹雷谝残Γ瑓s笑得富有深意，他說道：“送刀就是送刀，別無他意?！?/br>
    “好，那末將就多謝王爺饋贈了！”秦慕白咬一咬牙認(rèn)真的點頭，雙手接過刀來。

    很沉。刀鞘之上還有砍鑿的痕跡，既不華麗也不高檔，卻隱然帶一股蒼涼古樸之氣。刀鋒仍藏于木鞘之中，卻是雄渾四散！

    “好刀！”秦慕白還未拔刀，就禁不住贊道，“這是一柄殺過人見過血，有靈氣罡鋒的好刀！”

    “很好，你果然識貨?！崩畹雷跐M意的微笑，“你腰上的這把刀，既華麗又好看，想必價值不菲來歷也不尋常。但是，好看未必好用。本王的這把歸義刀，卻是專用來殺人砍頭的。刀就是刀，何必如此花里胡哨？現(xiàn)在，你需要的是一把殺人刀，而不是漂亮的擺設(shè)！”

    秦慕白的心中，似有一道靈犀飄閃，腦海中為之一醒！

    需要殺人刀，不是漂亮的擺設(shè)？李道宗顯然是話中有話。他也不是那種閑得無聊的老頭，真會在這樣的非常時期，無緣無故去而復(fù)回，折返千里只為送一把刀。

    “他言下之意，該是讓我該狠心時就狠心，該殺的就得殺！……刀名‘歸義’，是否也是想告訴我，若是情義難兩全的話，以義為重？——他是讓我，大義滅親？”

    李道宗見秦慕白一時陷入了沉思，只作點頭微笑，說道：“多事之地，本王可不想久留，可別吃了冷箭。告辭，你多保重！”

    然后，他頭也不回的朝自己的船上走去。剛登上甲板，他就用力的一揮手：“不必相送——開船！”

    “謝——王爺贈刀！”秦慕白立在船舷邊，雙手握刀抱拳而拜。

    船馬上就開動了，李道宗和來時一樣，背剪雙手站在船舷邊，饒有深意的看著秦慕白點頭微微笑了一笑，說道：“來年開春，本王會再來襄陽。到時，希望你和玲兒，能陪我一起釣魚?！?/br>
    秦慕白認(rèn)真的一點頭：“一言為定。某，定不負(fù)約！”

    第273章 兵發(fā)鄧州

    李道宗剛走了不久，江面上滑來幾艘梭子船，是秦慕白派往江北的哨探回來了。船上載的，是幾名百騎軍士。雖然江北的李佑叛軍也在沿江實行了封鎖與戒嚴(yán)，但對于精干的百騎軍士們來說，那樣的防線簡直就是千創(chuàng)百孔。想要滲透進去探知軍情，易如反掌。

    三撥哨探帶回來的消息都差不多，這也就證明了探得軍情的可靠性，也是當(dāng)初秦慕白特意如此安排的原因之一。

    兩軍交戰(zhàn)，知己知彼當(dāng)然是首要任務(wù)。

    哨探回報說，短短的數(shù)日之內(nèi)，李佑先是率領(lǐng)自己麾下的兩千余名鄧州府兵舉旗反叛了。然后，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將他治下的所有地方官員全部誘捕了。威逼利誘，迫其附逆。然后，他任用陰弘智為行軍長史（相當(dāng)于軍師），以昝君謨與梁猛彪等人為大將，率領(lǐng)本府兵馬橫掃鄧州治下的穰縣、南陽、新野、向城、臨湍、內(nèi)鄉(xiāng)、菊潭等七縣諸地，開府庫取錢糧，收軍器置車馬，高價招募流民惡棍充軍同叛。

    數(shù)日之內(nèi)，鄧州治下方圓數(shù)百里地界，頓時地獄。梁猛彪與昝君謨這樣的人率領(lǐng)的所謂“軍隊”，多半是些市井流氓與江湖無賴，能干什么好事？劫府庫搶財寶，殺虐官員搶奪官印自封官職，打劫百姓搶錢搶糧奪牲口，還擄來了一大群的青樓或良家女子，送入軍中供軍校yin樂，日夜渲yin丑惡百出。

    在高價募兵與脅迫強逼之下，鄧州叛軍在數(shù)日之內(nèi)，迅速壯大到三萬人之眾。他們自制幡旗編制軍伍，仿效大唐軍隊的衛(wèi)率建制，組成了“龍驤”、“虎賁”、“神樞”三衛(wèi)兵馬。分別有梁猛彪、昝君謨以及李佑自己親自統(tǒng)領(lǐng)。

    哨探還回報說，陰弘智等人苦勸李佑自行稱帝與長安分庭抗禮，李佑卻是沒依，仍是自稱“齊王”。后來為了勸撫陰弘智等人，用東宮的官制，給他們“加官進爵”，什么太子太保、太子太師……隨便給。

    秦慕白聽了這些回報就冷笑：真是跳梁小丑，沐猴而冠！

    軍情回報說，兩日前偽將梁猛彪率三千偽軍，占奪了鄧州新野縣的水軍軍港，備下了三十余艘大小戰(zhàn)艦，沿江遍布箭塔烽火臺，戒備異常森嚴(yán)，做好了迎戰(zhàn)的準(zhǔn)備。

    “再探——”秦慕白下了令，又坐了下來。

    龐飛等人見秦慕白一點動靜也沒有，心中壓抑已久的好戰(zhàn)情緒按捺不住了，紛紛問道：“將軍，偽將梁猛彪不過是個江湖流氓，哪里會打戰(zhàn)？不如我們一鼓作氣殺過江去，踏平新野軍港殺他個下馬威！”

    “著什么急啊。”秦慕白淡淡的道，“一江之隔，區(qū)區(qū)烏合之眾，豈能阻擋我軍？梁猛彪那個小丑，我都不屑捏死他，怕臟手。再等等吧！”

    “將軍在等什么？”龐飛輕聲的問道。

    秦慕白的嘴角輕輕撩起一絲細(xì)紋，說道：“馬上你就知道了?！?/br>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一匹刺史府的快馬疾馳而來，報說，吳王請秦慕白將軍回府，共接圣旨。

    意料之中！

    秦慕白二話不說，帶著幾名侍從小卒離舟跨馬，往刺史府而來。

    朝廷欽差來得好快，離李恪上書不過短短不過七八日的時間。足以證明皇帝對此事的重視。而且，派來的欽差也不是小人物，前起居舍人、現(xiàn)任中書詩郎褚遂良——皇帝的心腹秘書！

    也是李恪與秦慕白的老熟人了，此前絳州一案時，他就有參與。

    到了刺史府，大小的官員侍立在正廳兩側(cè)站成了兩排，一起回頭看著秦慕白戎裝披掛的大步而入。李恪穿一身紫衣鹿袍，作上朝正裝打扮等著秦慕白，一同接旨。

    褚遂良眼神凝重的看著秦慕白步入，說道：“秦將軍來了，那本官即刻宣旨?！?/br>
    “褚中書請稍等?！鼻啬桨咨锨耙徊剑f道，“陛下可是明確說了，要末將與吳王一同接旨？”

    “是?！瘪宜炝己唵斡挚隙ǖ幕卮?。

    “那末將接旨。”秦慕白說罷，單膝抱拳行軍禮而拜。李恪則是擺開了前袍雙膝拜下，滿堂官員盡皆效同。

    “命，李恪交割州務(wù)由權(quán)萬紀(jì)代行襄州刺史之職，即刻進京面圣。秦慕白，頓肅兵馬保境安民，不得妄動。欽此！”

    圣旨就這么兩句話，褚遂良很快就宣讀完了。

    李恪與秦慕白對視一眼，二人同時臉色一緊，卻是半晌沒在回話。身后的權(quán)萬紀(jì)忙道：“殿下，秦將軍，快接旨??！”

    “末將，不敢接旨！”秦慕白突然大聲道。

    “你說什么？”褚遂良吃了一驚，驚訝的問道。

    “殿下，你接旨吧！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末將，不敢接旨！”秦慕白站起身來，字字鏗鏘洪渾有力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