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情與法

    秦慕白站在船甲板上，吹著略帶一絲水草腥味的河風(fēng)，頗有一種說不出了舒坦。

    原來，有些東西，整天陪伴著自己不太覺得，一但失去就會感覺到它的美妙。

    比如說，自由！

    重獲自由的秦慕白，現(xiàn)在有一種本能的沖動，迫切想要看到自己在乎的那些人。父母雙親，兄弟妹子，還有武媚娘與高陽公主，以及朝夕相處的那些將士們。

    李恪進(jìn)了船艙一個多時辰?jīng)]有出來，煬帝陵的祭祀都已結(jié)束了，太子與江夏王在眾衛(wèi)士的簇?fù)碇伦叱黾缊?，正朝河岸走來，?zhǔn)備登船回程。

    秦慕白站在船上看到了，便下船去迎接一下。

    李承乾滿面紅光，與左右臣一談笑風(fēng)生，似乎心情很不錯。看到秦慕白迎面走來，他遠(yuǎn)遠(yuǎn)的就哈哈大笑：“不錯，慕白！祭祀安排得很不錯，孤很滿意！看看這襄陽百姓仕人們的反應(yīng)吧，他們太熱情了！對了，你這兩天都去忙什么了呢，孤一直想和你下盤棋，都碰不到你的人？”

    秦慕白微笑的拱了拱手道：“太子殿下請恕罪，微臣這兩日忙于處理各類軍務(wù)，安排祭祀戍防，因此對殿下多有怠慢。煩請?zhí)釉谙尻柖嘧⌒r日，給微臣一個補過的機會?！?/br>
    “好說，好說?！崩畛星呛堑男?，“祭祀前后共有十五日的日程，孤不會這早就回去的。襄陽是個不錯的好地方呀，孤對這里的各類魚羹特別感興趣——秦將軍若有時間，晚上就到孤的行轅來共進(jìn)晚膳，嘗一嘗鮮美的魚羹吧？”

    “微臣恭敬不如從命！”秦慕白笑而應(yīng)諾。

    “哦，皇叔，你也一定要來！”李承乾又回頭對李道宗說道。

    “老臣必當(dāng)親臨?！崩畹雷谝泊饝?yīng)得很爽快。

    “對了，三弟呢？為何不見三弟吳王？”李承乾問道。

    “哦，齊王殿下受了些風(fēng)寒早先回般歇息了，吳王殿下方才前來慰問，一時留在船上未曾下來。太子殿下若有召約，待微臣去請吳王如何？”秦慕白說道。

    “不用了，就讓三弟留在五弟那里照看吧！”李承乾說道，“你只須傳話給他，就說，孤請他兄弟二人晚上一同赴宴便是。”

    “是。”秦慕白應(yīng)了諾，轉(zhuǎn)眼看了一眼李道宗。小老頭兒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點了點頭。

    說罷這些，李承乾便準(zhǔn)備登船，回襄陽。有龐飛率領(lǐng)百騎從旁戍衛(wèi)，秦慕白倒也能放心，于是借口還有軍務(wù)需要整頓，沒有與他一同登船回程。

    上了神魚飛船進(jìn)到船艙中，李承乾迫不及待的喚來左右侍從，更衣?lián)Q袍。少時過后，他將李道宗請到船艙中，指著桌上放的一件金絲衣說道：“皇叔，看來您老是多慮了，這金絲軟甲根本沒派上用場。穿在身上又厚又重，出了些汗，可算是難受了?，F(xiàn)在原物奉還給皇叔?！?/br>
    李道宗呵呵的笑，說道：“沒派上用場，就是最大的用場。襄陽這里剛剛平息水鬼之患，那些賊匪多少跟前隋余孽有關(guān)。說不定就還有漏網(wǎng)之魚，因此多加小心總不為過?！?/br>
    “那倒是。多謝皇叔的細(xì)心關(guān)愛?！崩畛星趿艘豢跉庾聛恚瑪Q了擰眉頭，說道，“皇叔，我怎么感覺，秦慕白與李恪，還有李恪，都有點神秘莫測似的？”

    “有嗎？”李道宗作驚愕狀，“我怎么沒看出來？”

    “是嗎？”李承乾迷惑的眨了眨眼睛，“既然皇叔都沒有看出什么異樣，那就肯定是我多慮了。對了，五弟著了風(fēng)寒，我這里恰好帶有宮中常備的一些良藥，稍后我派人送過去一些?！?/br>
    “也好。”李道宗沒有多言，折好了金絲軟甲小心的包好，岔開話題道：“這件軟甲還是當(dāng)年平定王世充之后，你父皇在王世充的私人寶庫里找到，然后賜贈給我的。別小看這軟甲，它可是至少救過我兩次性命，意義非常呀！”

    太子的行船已經(jīng)開走，秦慕白才再度回到船上，看到李恪已經(jīng)出了船艙，站在船欄邊，遠(yuǎn)觀沉思。

    “如何？”秦慕白走到他身邊，問道。

    李恪的眉頭輕輕擰了一擰，搖頭。

    “哎！”秦慕白嘆息一聲，說道，“現(xiàn)在應(yīng)該如何處置？”

    李恪沉寂了半晌，說道：“密派人手，全力抓捕陰弘智。封鎖消息，軟禁齊王?！?/br>
    “軟禁？”秦慕白說道，“他可是鄧州都督，一州上下軍務(wù)等他處理，你準(zhǔn)備軟禁他到何時？”

    “至少也要等，太子離開襄州再說?！崩钽≌f道。

    “那麻煩了?！鼻啬桨渍f道，“剛剛太子還說，請你和齊王一同到他的行轅赴宴?！?/br>
    李恪也面露一絲為難，說道：“稍后回府，我去找權(quán)萬紀(jì)幫忙。他有一手絕活兒，擅于模仿他人筆跡。我讓他模仿李佑的筆跡，寫一封辭書，就說，身體欠恙，急忙趕回鄧州調(diào)治了，請?zhí)拥钕滤∽锉闶?。反正，太子與齊王一向不是很對味，有他不多沒他不少，太子也不會在意?！?/br>
    “也好。看來只能如此了。”秦慕白嘆息了一聲，說道，“只是不知道，回去之后高陽公主若是問起，又當(dāng)如何？她的舅舅，哥哥，突然一夜之間全都不告而別了。”

    “那是你的任務(wù)了?！崩钽〉溃懊沈_女人不是你一向的拿手好戲么？撒個謊，蒙過去就是?？傊?，不能讓她知道實情。否則，這個麻煩丫頭要是發(fā)作起來，誰都難以招架。”

    “?。课摇裁磿r候有這樣的拿手好戲了，這分明是你的專長！”秦慕白大感冤屈的叫道。

    “別逗了，分明是你把我?guī)牡摹Ｖ辽?，我十二歲的時候不會去偷看女人洗澡?！崩钽∫槐菊?jīng)，很認(rèn)真的說道。

    秦慕白的嘴角一咧臉皮都在抽搐了，無言以對，只得苦笑。

    稍后，大船也起了錨，朝襄陽而去。秦慕白與李恪一直站在船甲板上，也沒再回船艙中。直到大船要靠岸了，李恪才叫秦慕白，安排兩個人前去給李佑強行更換了衣袍，換成了普通軍士的制服，然后將他押著，一同上了岸，塞進(jìn)了李恪的馬車之中。

    在此過程中，李佑倒是很安靜，沒有做出任務(wù)出格的舉動。只是他異常的沉默，眼中也是一片死灰的氣色，一副絕望與無所謂的神情。

    秦慕白就跟著李恪一同到了刺史府，將李佑帶到了李恪的房中。這時，三人才共聚到了一起。

    “三哥，你究竟準(zhǔn)備如何處置我？”李佑終于發(fā)話了，“這么多兄弟當(dāng)中，你是唯一讓我敬佩的，我不想讓你為難。你就說一句準(zhǔn)話吧，我照做就是?！?/br>
    “我只想你安靜的留在我府中，直到太子離開襄州?！崩钽≌f道。

    李佑點了點頭：“好。我明白你的一番苦心，謝謝你。但是，我自己做過什么，不后悔。我也不會出賣我的舅舅，將所有的罪責(zé)全推到他一個人的身上。這個也請你明白?！?/br>
    “我知道?！崩钽o可奈何的點頭，“這段日子，你就安心的留在這里靜養(yǎng)吧，什么也不要多想！”

    李佑陷入了沉默，良久，他說道：“你還是……早些把我押往長安，交給父皇吧！”

    李恪皺了一下眉頭：“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你不這樣做，就是包庇縱容我。到時候，你也會受到牽連。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不想牽連到你?！崩钣愚D(zhuǎn)過身，背對著李恪說道。

    “你想太多了，五弟?！崩钽@息了一聲，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愚兄縱然是受到一點牽連，也頂多是挨一頓臭罵，頂多也就是罷官削爵了事。反過來，我若將你交到長安，那必將斷送你的一切?！?/br>
    “國法森嚴(yán)，律紀(jì)無情。三哥，為我，你不值得到客觀做。”李佑說道。

    “世道規(guī)矩不外乎‘情理法’，這情，不是仍擺在理與法之前么？”李恪輕聲的說道，“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不僅僅是因為你一個人的緣故，還有你母妃與高陽的下半輩子，還有你的妃子兒女這一大幫人。我于心何忍？”

    李恪的身子輕輕顫動了一下，眼瞼頓時就濕潤了，他強作鎮(zhèn)定，淡淡道：“我累了，想休息。三哥，你們都走吧！”

    “好好休息吧……”李恪搖了搖頭，招呼秦慕白一起，離開了房間。

    房門外，有十二名李恪心腹的王府親兵把守，旁邊就是王府親兵大營，倒也能放心。

    出門之后，李恪嘆息道：“五弟為人，其實真的不壞。他就像是鬼迷了心竅，一時無法想通。真希望這段時間，他能好好的反思悔悟。否則……我縱然是有心幫他，也是無能為力?！?/br>
    “是?。♂t(yī)者救人，也要病人自己有求生的欲望才行?！鼻啬桨渍f道，“也許是從小就在心中留下了許多陰影，再加上陰弘智這么多年來的挑唆與灌輸，他的心已經(jīng)迷失了。這一次，他意欲行刺而未遂，事情可大可小。幸虧他遇到的是你，換作是別的任何人，也是死路一條。對了，你是怎么洞察到了異樣，派出蘇憐清救我的？”

    李恪神秘兮兮的一笑：“最近呀，我跟一些江湖異人，學(xué)了一些厭勝占卜之術(shù)。大小之事，只要我掐指一算，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怎么樣，神奇吧？”

    “切！你就吹吧！”秦慕白鄙夷的直撇嘴。

    “哈哈！”李恪得意的大笑數(shù)聲，說道，“那是因為，我對你太了解了。這樣緊要的日子里，你就是再忙，也肯定會百忙之中抽空到我府上來走走，和我聊一些關(guān)于祭禮的事情的。我就奇怪了，你居然一連兩天沒有現(xiàn)身。我派人去查問，太子與江夏王行轅那里也不見你的人，那就更反常了。于是我就生疑了，派人去了軍營找你，也是杳無音信。那還用猜，肯定是岔子了嘛！于是我派出了許多人手，暗中找你。蘇憐清只是其中一個罷了。只不過，這個女子很聰明也很神奇，運氣也特別的好。她先是猜測你躲到了武媚娘家里偷享歡娛忘了正事……然后呢，就這樣一步步的找到了你。”

    “我……靠，我就是那樣的人？”秦慕白叫起了撞天屈來。

    “當(dāng)然不是?！崩钽≌Ｖ劬ΓJ(rèn)真的說道，“但是很奇怪，蘇憐清就是那樣找到了你?！?/br>
    “……”秦慕白簡直無語了。

    “其實，這也是你替你自己種下的一枚福果?！崩钽『呛堑男Φ?，“龍行步云，鼠蟻打洞，各類不同的人有著自己的特長與手段。蘇憐清這個當(dāng)年闖蕩江湖的精怪妖女，手段還真是讓我吃驚。她居然會驅(qū)蛇弄蜂——你說，這算不算是人才？”

    秦慕白撇了撇嘴：“好像，李佑就一直喜歡結(jié)交這類人才?！?/br>
    李恪尷尬的臉色一變，干咳了兩聲，手剪到背后，正色說道：“王妃已然故去，她這個侍婢再留在我府上也是不大相宜。如此，她從哪來，就回哪里去吧！”

    “什么意思?。俊鼻啬桨酌曰蟮膯柕?。

    李恪回頭看著他，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表情，說道：“當(dāng)然是，把人交回給你呀！哪個大戶人家不是這么辦的？主人若是故去，奉侍的仆婢就都譴散回家，或是另行轉(zhuǎn)賣。當(dāng)初，是你把蘇憐清交給我的，現(xiàn)在，我當(dāng)然只能再把她交還給唄！難道，你讓我留著這么一個妖女，收來當(dāng)小妾？”

    秦慕白的眼角連連跳動了幾下，干笑：“那也……未嘗不可呀！”

    “哼，我又不是李佑！”李恪大義凜然的把臉一板，大步走了。

    秦慕白頓時哭笑不得，暗道：李恪這家伙，現(xiàn)在越來越會演戲了！分明是蘇憐清主動請求要跳槽轉(zhuǎn)投到武媚娘那里，他卻虛張聲勢的主動把人送給我。哈哈，看來是怕在我面前丟面子！

    在李恪府上羈留了一段時間，和他一起吃了頓飯，秦慕白便告辭走了，直接往江夏王行轅而去。

    這件大事，來如急風(fēng)驟去，去如江海退潮，可說驚險萬分，也可說有驚無險。

    在這場風(fēng)浪之中，秦慕白固然是立于風(fēng)口浪江，異常危險。但真正掌舵指航的，還正是那個沉藏不露老而彌堅的江夏王李道宗。

    若非是有這個老頭子在此坐鎮(zhèn)，李恪也難有如此的從容與鎮(zhèn)定。若非是他幫忙穩(wěn)著太子，時局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的平和。

    所以，秦慕白覺得現(xiàn)在很有必要去見一見李道宗。一來，對他表示感激是有必要的；二來，也好探一探他的口風(fēng)，問問如此處置李佑才算妥當(dāng)。

    來到江夏王行轅時，李道宗方才從太子行轅處歸來，坐在正堂上獨自飲茶，仿佛還就是在專等著秦慕白了。

    “來啦！”李道宗看到秦慕白，呵呵的一笑，沖他招手，“來，坐下，陪我喝茶。”

    “好。”秦慕白一笑，也不客氣，走過去與他對席坐下。

    “試試本王的手藝，比李恪如何？”李道宗笑瞇瞇的遞給他一杯茶。

    秦慕白恭敬的接過，認(rèn)真的品嘗了一口，嘖嘖的道：“王爺?shù)牟杷?，別具一格的出彩?！?/br>
    “哦，怎么說？”李道宗笑問道。

    秦慕白再飲了一口，仿佛頗為回味，認(rèn)真的說道：“這茶，也能煮出老姜的辣味來，真是聞所未聞哪！”

    “哈哈，你這臭小子！”李道宗頓時大笑起來。

    秦慕白放下茶杯，對著李道宗拱手一長揖：“多謝王爺相救！大恩大德，日后自有回報！”

    “算啦，我有什么大恩大德施予于你？”李道宗呵呵的笑，“是你命里的福星在護(hù)佑于你才是?！?/br>
    “哦，王爺此話怎講？”秦慕白好奇的問道。

    李道宗笑了笑，便將高陽公主吃醋發(fā)怒，從而引發(fā)了他的懷疑，然后他才去了李恪府上，最終二人一起密謀了整個營救與防備計劃的始末，都告訴了秦慕白。

    秦慕白頓時頗為驚訝：“難道，就因為高陽公主不經(jīng)意的三言兩語，王爺就感覺到了危機，從而做下了這許多的安排？”

    “其實我沒有你想像的那么神奇。許多事情，都是李恪事先就安排好了。他比我警覺，也比我聰明。早在一兩日前，李恪就有所察覺，而且早有行動。否則，哪能那么快就把你救出來？他甚至都早已派出人手秘密控制了李佑租住的客棧，只是可惜，仍是讓那陰弘智給跑了?！崩畹雷谡f道。

    秦慕白點了點頭，心中暗道：我命里的福星，玲兒……但是這一次，她雖是“護(hù)佑”了我，卻是間接害得他哥哥陷入了困境。要是讓她知道了實情，她會當(dāng)如何？

    第267章 我不傻

    “玲兒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武姑娘那里吧？你去把她接來?！迸R時走李道宗說道，“小心點，可別讓她聽到什么風(fēng)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