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未說完的話，蕭乾斜眼睨他，一個眼神阻止了，蕭乾耳力超群，自然也聽到了少年的回答，他直接坐了過來，揮揮折扇道：“我乃誠心邀請，為何與我吃飯，小公子你會感到心情抑郁，食難下咽？錢某難道在何時得罪了小公子卻不自知？”

    第一次收到這種回答，蕭乾方才很是一愣，畢竟他久居高位已久，敢拒絕他的人世間少有。他每次設(shè)宴，后宮嬪妃乃至文武百官哪一個不是欣然赴宴，哪怕實在不愿意的，裝也要裝出我很樂意我非常榮幸的模樣，蕭乾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過如此直白又得罪人的回答了，心中倒不覺得冒犯，只想知道原因。

    難道是少年自恃容貌，便覺得旁人不配與他同桌吃飯？可若是這樣的性子，也不可能讓蕭恒愛得死去活來。蕭乾暗忖，思索其中緣由。

    “……”沒想到會被人堵著要一個回答，云桑無奈地放下筷子，才告訴他：“實不相瞞，我乃初次入京，錢兄從未得罪我，心情抑郁、食難下咽是我個人原因。我家境出身貧寒，從小過慣節(jié)儉，見兄臺你一人獨飲獨食卻點了足足一桌，兄臺你食量有限，這些吃不完的東西注定要被傾倒，我若與你拼桌，便能想象出后續(xù)浪費的景象，只想眼不見心不煩罷了?！?/br>
    “原來如此！”蕭乾頓時又好氣又好笑，心情卻變好了，從來沒人當(dāng)著他的面，拐彎抹角指責(zé)他鋪張浪費，滿朝文武中連最敢諫言的李御史都未必敢說，這個云姓少年可謂是第一人。

    想到這里，蕭乾折扇微敲木桌，吩咐陳默去找來店小二，把這桌上的東西都打包帶走，“我一筷子都沒動，叫人全部帶回去，分給各宮……各院夫人，再把這幾盆分去給幾位皇……少爺?！?/br>
    這樣便不算鋪張浪費了，雖是他吃剩的，但這御賜的菜肴，送到宮中妃嬪那里，想必也沒人敢拒絕。貴客有令，店小二立即慌里慌張地前來打包，將菜肴裝入一個個雕飾精美的玉盤中。

    “小友，我這樣的處理可還妥當(dāng)？”蕭乾微勾唇角，笑問道，云桑只感覺莫名其妙，京城人難道都喜歡這樣交朋友？

    就這樣云桑第一次出門就結(jié)識了一位中年美青年，彼此做了忘年交，他們一同參與文人雅士的聚會，都極會舞文弄墨，很快便越發(fā)熟絡(luò)了。

    蕭乾也在一次次微服私訪中漸漸得了趣味，他與少年下棋，普普通通的珠玉棋子擺滿棋盤，看上去黑白分明，黑子卻幾乎要被白子逼得走投無路了。

    蕭乾嘆道：“我很久沒有如此棋逢對手了。我與妻妾弈棋，她們總開局不久就輸給了我，我與兒女弈棋他們百步之內(nèi)便會輸給我，我與下屬、賓客弈棋，百八十步內(nèi)必定會分出勝負(fù)，他們敗了或者這棋和了?！?/br>
    事實上云桑的棋藝并不高明，去清遠(yuǎn)縣里與鄭夫子下棋，十有六七都是輸。在他看來蕭乾跟他水平差不多，居然跟不同人都能下得難舍難分，這其中學(xué)問可就大了。

    聽到夸獎，云桑垂了垂眼睫，把棋子收攏回盤內(nèi)才開口：“錢兄我和你棋藝相當(dāng)，我猜你出身定是大富大貴，你的妻妾輸棋是愛你，你的兒女下屬輸棋是敬你，你的客人輸棋是有求于你。由此可見你家大業(yè)大，常常受人吹捧，可我既非你妻妾，又非你兒女，更不是你的下屬賓客，自然能下贏你。”

    瞧他這話說的，陳默一滴冷汗當(dāng)即就下來了，他便是主子口中，下棋常常在百八十步內(nèi)便輸給主子的人。

    好幾次他都想沖上去，捂住這小祖宗的嘴，怎么什么大實話都往外蹦！當(dāng)然不可否認(rèn)，他也是欣賞云桑這份純?nèi)还⒅钡?，不會諂媚曲直，像極了絕不會同流合污的泠泠清泉。

    云桑不知蕭乾身份，毫不猶豫就指出了對方其實棋藝一般的事實。

    蕭乾非但不惱，反而朗聲大笑，喜愛少年這份直言不諱。當(dāng)初見了那份呈上來的秋闈策論，便一直想見其人的心思，完完全全得到了滿足，更甚者心中喜愛之情油然而生。

    作為一個喜好青年才俊的帝王，他心中又悄然升起了想要做媒的心思，若不是云桑早有了家室，自己那公主年方十三，貌美如花，聰穎活潑，尚未婚配，再過兩年就能嫁人了，兩人容貌性情倒是匹配。

    少年長得如此順眼，若無歸屬，定會成為自己的女婿。到時候翁婿相親相和，豈不是美哉？蕭乾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

    大鳳朝的公主身份尊貴，是天之驕女，卻沒有那種駙馬不能參與實權(quán)的規(guī)定。駙馬能做富貴閑人，但也能科舉入仕、甚至能領(lǐng)兵打仗，表面是女婿，實際上可以說是帝王一手扶持上來的左膀右臂。

    能借助皇帝岳父的力量拼命往上爬還沒有限制，所以滿朝勛貴子弟擠破頭都想迎娶公主。選什么樣的人做駙馬，就純屬帝王的私心了，若叫他們知道，這樣的美事差點落到一個家境貧寒的少年書生頭上，云桑怕是要被嫉妒的口水噴死了。

    下完棋，云桑便回王府看書去了，他到底沒忘記自己是個赴考的學(xué)子。蕭乾雖遺憾也不敢強留人，畢竟他還不想那么早暴露身份，宮門也快下鑰了，他只好跟少年約定第二天碰面。

    待少年點頭同意了，他這才背手回宮。

    第二天金鑾殿上早朝，文武百官排列成隊，垂手而立，氣象莊嚴(yán)的殿宇和天威難測的天子最為匹配，誰也不敢輕犯圣上尊嚴(yán)。許多老臣上書，卻被陛下一一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