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告訴你一件事。”賀時禮的聲音淡淡。

    熱氣繚繞著從茶杯一路上升，將他的面容氤氳得模糊。

    “其實我特別后悔……”賀時禮頓了頓，在常寧遠(yuǎn)不解的目光中開口，“光天的那個項目，我當(dāng)時就不該讓你?！?/br>
    常寧遠(yuǎn)愣?。骸肮馓斓捻椖勘緛聿痪褪恰?/br>
    他的聲音一頓，陡然意識到賀時禮提的是前世之事。

    他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倒抽一口氣：“那個項目是你讓的？”

    賀時禮頷首。

    常寧遠(yuǎn)震驚：“為什么？！”

    “你說呢？總不會是對你做好事吧？”賀時禮說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常寧遠(yuǎn)皺眉沉思片刻，猝然靠向椅背。

    “原來是喬喬……”他的背佝著，神情落寞。

    他沒想到，賀時禮上輩子就喜歡季喬。

    更沒有想到，自己引以為傲并借此飛騰的項目是賀時禮讓的！

    原來，他那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年少有為全是建立在賀時禮的退讓上……

    常寧遠(yuǎn)垂在腿邊的拳頭緊了緊，頹然地低下頭。

    他輸了。

    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輸?shù)脧貜氐椎住?/br>
    賀時禮開口：“我叫喬喬來了?！?/br>
    話音落下，包廂的門被打開。

    季喬在賀時禮旁邊坐下，看著對面的常寧遠(yuǎn)一時無言。

    幾個月不見，常寧遠(yuǎn)瘦了很多，臉頰凹了進(jìn)去，原本很亮的眼睛黯淡下來，整個人像沒了精氣神的老人一般。

    和大學(xué)那個在籃球場少年意氣的人實在相距甚遠(yuǎn)。

    “我去下洗手間?！辟R時禮起身。

    季喬連忙拉住他的手“哎！”了一聲，抬頭眼巴巴看著他。

    “沒關(guān)系，有事叫我?！辟R時禮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柔聲說。

    季喬只好點頭，隨賀時禮去了。

    很輕的關(guān)門聲過后，包廂里沉默下來。

    半晌，常寧遠(yuǎn)低聲開口：“我只是想和你告別，沒別的意思。”

    到了末路，反倒是自己一直視為眼中釘?shù)馁R時禮更了解他在想什么。

    常寧遠(yuǎn)覺得諷刺無比，胸口因為季喬避之不及的態(tài)度微痛。

    季喬蹙眉，緩緩開口：“我們還有什么告別的必要嗎？”

    “對不起?！背庍h(yuǎn)道歉，表情誠懇，“不管是哪個我，都對不起。”

    季喬沉默片刻，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的道歉已經(jīng)沒什么心情波動了。

    “常寧遠(yuǎn)，其實你本來可以有很好的前程和未來的?！?/br>
    假如他不是那么執(zhí)著在自己身上。

    常寧遠(yuǎn)搖著頭苦笑：“你不要我，前程有什么意思？”

    他深刻記得上輩子那些沒有她的日日夜夜。

    他或許做錯了很多，可他也是真的愛季喬。

    “你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錯在哪里了。”季喬看著常寧遠(yuǎn)，搖著頭嗤笑一聲。

    “你一定在心里說，你做這些都是為了我，都是因為愛我，對嗎？”

    常寧遠(yuǎn)沉默不語。

    季喬臉色如常，聲音清澈平靜：“可是，愛一個人應(yīng)該是讓她快樂，而不是假借愛的名義一再傷害她?！?/br>
    “你總是說愛我，但你做的一切都是從自己出發(fā)。你愛的只是你自己?！?/br>
    常寧遠(yuǎn)張了張唇，想解釋又說不出口。

    不管他說什么，好像都是在坐實季喬說的話。

    最后，他只能機(jī)械地重復(fù)道歉：“對不起?！?/br>
    季喬抿唇：“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嗎？”

    “知道，”常寧遠(yuǎn)頓了頓，艱難地說出口，“我前世出軌，現(xiàn)在又想讓賀時禮……做同樣的事?！?/br>
    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像是扇在自己臉上的巴掌，提醒他自己和賀時禮的差距有多大。

    季喬搖搖頭：“不?！?/br>
    “是你讓我覺得，我是一個不配得到愛的人。因為你，我很長時間內(nèi)都沒辦法相信有人會永遠(yuǎn)愛我?！?/br>
    季喬吸了口氣，繼續(xù)道：“即使在很幸福的時候，我也覺得這幸福并不會持久。就像煙火一樣，等愛情燃燒完了，幸福也就沒了?！?/br>
    常寧遠(yuǎn)的表情愣怔，心口因為懊悔和自責(zé)劇烈地疼痛起來。

    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那天賀時禮為什么會將自己劃成那樣。

    不知道要有多大的信念，才能在那種時候也不忘考慮季喬的心情。

    “所以賀時禮讓你相信了？”他低聲問。

    想到賀時禮，季喬的嘴角彎了彎，鄭重地點點頭。

    她表面漂亮自信，骨子里卻因為家庭和前世的事對感情一直抱著悲觀態(tài)度。

    直到遇到賀時禮，她才發(fā)現(xiàn)，世界上可能真的存在這樣堅定又包容的愛。

    季喬幸福的表情刺痛著常寧遠(yuǎn)，眼眶一點點紅了。

    “也是，他愛了你那么久……”他低聲喃喃。

    “什么？”季喬沒有聽清。

    常寧遠(yuǎn)看著她，再次道歉：“對不起?！?/br>
    他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出軌給季喬帶來的心理陰影有多巨大。

    因為那時，她一直表現(xiàn)得非常堅強(qiáng)和獨(dú)立。

    季喬抿唇：“你不用再和我說對不起了。對不起有用要警察干嘛？”

    即使她現(xiàn)在能心平氣和地談這件事，也不代表她就原諒他了。

    常寧遠(yuǎn)有一瞬間的沉默，緊接著，他忽然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rou和rou之間發(fā)出巨大的聲響，白皙的臉頰立刻多了個紅色的掌印。

    季喬被嚇了一跳。

    在她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對面又是重重地“啪”一聲。

    包廂的門被人打開，聽到動靜的賀時禮匆忙進(jìn)來。

    他摟住站起身的季喬肩膀，目光轉(zhuǎn)向常寧遠(yuǎn)的臉。

    常寧遠(yuǎn)兩邊臉頰紅腫，眼角低垂著，神色頹靡。

    季喬的目光閃了閃，拉住賀時禮的手臂，小聲說：“我們走吧。”

    “好。”

    賀時禮最后看了常寧遠(yuǎn)一眼，和季喬一起離開了。

    常寧遠(yuǎn)一個人頹然坐在椅子上，眼淚緩緩流了下來。

    “我還你……”他喃喃自語。

    *

    幾天后，常寧遠(yuǎn)留下遺書在家中割腕自殺，被父母發(fā)現(xiàn)送到了醫(yī)院。

    人經(jīng)搶救及時救了回來，開庭時間也隨之延遲。

    12月初，法院正式開庭。

    常寧遠(yuǎn)對自己的行賄行為供認(rèn)不諱，被判處5年有期徒刑。

    判決書下來，所有的同學(xué)都唏噓不已。

    最近一段時間，兩人身邊的各種群都在議論這件事。

    季喬無心參與討論，自顧自地做著來年計劃。

    她窩在沙發(fā)，一邊瀏覽行業(yè)新聞一邊寫寫畫畫。

    冬天的午后，開著地暖的家里暖洋洋的。

    陽光從落地窗照在季喬的身上，困倦感漸漸襲來。

    季喬打了個哈欠，決定就地午休一會兒。

    她閉上眼睛，手指一松，pad便順勢落在了沙發(fā)縫里。

    片刻后，賀時禮從書房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畫面。

    他皺了皺眉，從臥室拿出一床較厚的毯子，俯身蓋在季喬的身上。

    正要起身時，賀時禮的余光瞥到了慘被拋棄的pad。

    他笑了下，伸手將pad從縫里救出來。

    手指不小心解鎖了屏幕，季喬的工作計劃頓時映入眼簾。

    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墓ぷ饔媱?，足足占了一個屏幕。

    而另外一頁的標(biāo)題則寫著“新年生活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