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顧子翌點點頭,還欲說點什么,一老仆走了過來。 “大公子,掌門老爺喊您過去一趟?!?/br> 顧子翌皺了下眉,顯然是不想去,半天才應(yīng)了一句:“知道了?!?/br> 兄弟間不親,父子間也沒好到哪里去。二兒子整日不務(wù)正業(yè),就愛風(fēng)花雪月,顧澤堂一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見面時呵斥上幾句,或者打上幾棍子,也算是做足了父親該有的樣子。 而大兒子,即便外界評價說他性情怪癖,手段殘忍,但只要沒在明面上惹出什么事,管他暗地里殺人還是放火,顧澤堂都任其為之。他知道,顧子翌無論行事如何荒唐,都不會拂了爹的面子。 顧子翌走進屋子時,顧澤堂正拿著一個琉璃鏡照著一塊靈石,細致地看著。 “嘖嘖,這色澤,這質(zhì)地,怕是比之上等靈石仍綽綽有余啊。” 顧子翌招呼不打一聲,直接坐了下來,抓了一把小盤里的核桃:“說罷,找我什么事?!?/br> 顧澤堂早已習(xí)慣了他這沒大沒小的樣子,他放下手中琉璃鏡,手一揮將被顧子翌推得敞開的門給合上。 顧子翌略訝,什么事還要關(guān)起房門說。 “兩日后的獵妖會,你得跑一趟。”顧澤堂說。 顧子翌看向顧澤堂,眼中疑惑:“獵妖會這等小事,讓二弟看著就行,需要我做什么?” 顧澤堂垂眸入座,壓低聲音:“屆時詹鴻會被帶入幻海秘境,你要暗中保護他,直到他被萬魔窟的人安全接走?!?/br> 顧子翌一怔,核桃被徒手捏碎,他立馬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塊靈石,再結(jié)合顧澤堂的態(tài)度,當(dāng)下明白了七七八八,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你這靈石哪來的?” 顧澤堂見兒子冷著一張臉,撇開目光捋了捋小胡子:“你既然看出來了,又何必問呢?” “呵?!鳖欁右钹托σ宦暎斑@王元洲還在萬罪山關(guān)著呢,你老就這么等不及要和他作伴?” “嘖,說什么不吉利的話?!鳖櫇商么岛裳?,敲了敲桌子,“王元洲犯得可是滔天大罪,你知不知道因為他死了多少人?他一個小小掌門,卻癡心妄想,念著盟主的位置!而我可不一樣,從來只做穩(wěn)賺不賠的小本買賣,不流一滴血,不害一個人,還能收獲五萬靈石,這不是造福修真界是什么?” 顧澤堂企圖用這番冠冕堂皇的話來遮蓋自己利欲熏心的內(nèi)心,他一向如此,這假惺惺的模樣看得顧子翌直犯惡心,他一刻也坐不下了,起身便走。 “站?。∥艺f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有?”顧澤堂吼。 顧子翌腳步不停,只抬手一揮表示知道了。 屋外的陽光還是一如既往的明媚,顧子翌瞇了瞇眼,只覺刺眼難耐。 唐九寧睜眼的時候,江珣正坐在床邊看她。 天色昏昏沉沉,日頭剛好落下,屋子里沒點燈,那人俊朗的輪廓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見嘴角的笑意。 “醒了?”江珣問。 唐九寧迷迷糊糊,綿長地哼了一聲,拉過被子想要繼續(xù)睡。她已經(jīng)睡了一個下午,準確來說,是昏睡了一個下午。 近日來,為了解開師父的封印,她耗費了不少心神。師父的封印不難解,只是要避開江珣的耳目,就有些費力了。不過事情還算順利,眼下已解開七七八八,運力便可沖破。 江珣扯住被子,湊近道:“起來,帶你出去玩?!?/br> 唐九寧不想去,獵妖會在即,她根本沒心思。 江珣見她一動不動,直接掀了被子抱人出來。 “哎。”身子一下子懸空,唐九寧只好一把摟住江珣脖子,然后瞪他。 江珣笑意更盛,直接把人抱上馬車。 “去哪兒?”唐九寧問。 江珣放下她,拿出一根黑布條,打算蒙住她的眼睛。 唐九寧稍稍后退,眼中狐疑。 “帶你去個好地方?!苯懶α诵?,把黑布條給她系上。 …… “小心,前面有臺階?!苯懗雎曁嵝选?/br> 唐九寧抓著江珣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腳。 江珣神秘兮兮的,不知道要給她看什么,她感覺自己下了馬車,又走過了一段十分漫長的路,漸漸失了耐心,于是便問:“怎么還沒到?” 江珣拉過自己,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到了?!?/br> 清風(fēng)拂過面頰,微涼但溫柔,黑布條從身后被解開,滑落下來,唐九寧睜眼。 夜晚的黑色濃烈,畫舫徐徐駛在寬闊的河面上,船上沒有點一盞燈,周圍一片漆黑,目光掃過之處,看不清一物。 唐九寧回頭,詫異地看向江珣。 江珣一手搖著折扇,一手在唐九寧面前打了個響指。 余光里,有什么東西亮了起來。唐九寧轉(zhuǎn)回頭,隨即一怔。 一盞盞河燈流淌在夜色中,燭光搖曳,碧波漣漪,匯聚成一條燦爛的星河,由近到遠,融入天邊的夜空中,變成了點點星光。一時間,竟讓人分不清天上人間。 畫舫最后才亮起,碧玉欄,紅燭燈,曼曼輕紗起。二杯盞,一酒壺,似是待來人。 而舉目遠眺,寬闊的運河內(nèi),只此一舟,被千萬河燈擁流而去。河道兩旁,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皆駐足眺望,或驚奇或贊嘆。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沒有廟會花燈。這一切,都是江珣安排的,只為她一人。 唐九寧覺得心里酥酥麻麻,有點癢,又像是棉里裹挾著針,有些刺。 她站在二樓甲板上,風(fēng)吹開額發(fā),眼睛眨了眨,將一切心緒壓下,半晌才吶吶吐出一句:“這些……得花多少錢啊……” 有些不合時宜,不解風(fēng)情,但像是她會說出來的話。 “不多?!苯懮锨皟刹剑c她并肩站著,目光看向遠方,“還個一輩子,大概能還清?!?/br> 唐九寧立馬擰著眉看他:“你敲詐?” 江珣笑了,拉著她穿過甲板,往屋內(nèi)走去:“或者這位姑娘陪本公子一晚,也算一筆勾銷?!?/br> 唐九寧哼了一聲,笑罵道:“風(fēng)流紈绔,舉止輕佻,哪學(xué)來的?” 江珣但笑不語,入座,倒酒。 唐九寧端起酒杯,聞了聞,有淡淡杏花香:“你不是酒量不好嗎?” “花清釀,聞著酒香濃,但不容易醉。”江珣說。 唐九寧聽罷淺呷了一口,味道清冽,有一絲甜味,在舌尖蔓延開來,咽下肚子后才感覺到酒氣涌上喉嚨,不濃,仍是清清淡淡。 “還挺好喝的?!闭f罷一口飲盡。 江珣又給她倒了一杯,問:“距離獵妖會還有兩日,可有問題沒弄清楚?” “哦。”唐九寧轉(zhuǎn)了轉(zhuǎn)酒杯,漫不經(jīng)心道,“沒了,都安排妥善了?!?/br> “我明日要啟程回一趟母家?!苯懻f,“恐怕要待上幾日?!?/br> 唐九寧點頭:“我聽說了,長公主壽辰是罷?你好好陪她,不用擔(dān)心我?!?/br> 江珣盯著她看,眸光有些黯:“我原本想,你若是不去獵妖會,便帶你回去見家母,可你執(zhí)意要去。” 唐九寧避開他的目光,手指不停轉(zhuǎn)著酒杯:“長公主何等尊貴的身份,我這粗鄙低賤之人,還是別見了罷?!?/br> 江珣挑眉,戲謔道:“別太看低自己了,若是放在萬魔窟,都得喊你一聲‘尊主’。” “……”唐九寧啞口無言,她覺得江珣的每一句話都是一個陷阱,像是專門在她腳下挖了坑,就待她一個不留心掉進去。 她干笑了兩聲,只好舉起酒杯一口悶下。 畫舫無人cao作,借著靈力一路緩緩而行,一圈圈波紋在水面泛起,河燈相互輕撞,燭火晃蕩,悠悠地開出一條路來。 艙內(nèi)布置極雅,小榻書案,珠簾屏風(fēng),有茶有酒,有書有棋,大概真能在此消磨一晚上的時光。 唐九寧和江珣有一搭沒一搭閑聊著,她喝了好多杯,酒氣上涌,臉上一陣陣發(fā)熱,便控訴了句:“江大公子怎么騙人吶,這酒是喝著沒酒味,后勁大著呢?!?/br> 低頭一看,江珣面前倒著的一杯卻還沒動,再抬眼看他,漆黑的眸子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江珣慢條斯理地端起酒杯晃了晃:“因為喝了酒,才會說真話。” 唐九寧的心微微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你怎么不喝?” “我酒量不好,怕喝得迷迷糊糊,就被你騙了?!苯戇€是看她。 他說得不明不白,唐九寧的心卻漸漸冷了下來,聰明如她,哪能聽不出江珣話里的意思,再想到之前聊的話,看來他已經(jīng)察覺到了。 今日不是為她準備的驚喜,是他精心準備的鴻門宴。 唐九寧仍想裝糊涂搪塞過去:“你這么聰明,怎么會被我騙?!?/br> 江珣一口將杯中的酒飲盡:“人總有一時糊涂,又或者……”他盯著她,漆黑的眼里分明無甚波瀾,卻沉甸甸的。 “心甘情愿?!?/br> “噔”的一聲,酒杯放回桌面,像是什么東西落地,又像是什么東西碎了。 “……”唐九寧裝不下去了,她一動不動,目光盯著江珣手中空空蕩蕩的酒杯,一時間無話可說。 “你腕上的紅蓮,顏色好像淡了些?!苯懹烛嚨亻_口。 唐九寧微訝,她沒料到江珣連這個都知道。想來他思慮周全,怕是有備而來,不知這靜謐的河水之下,是否藏了埋伏? 一絲狠厲從唐九寧眼里閃過,她稍稍握緊拳頭,今日只怕不能善終了。 江珣卻忽然抓住唐九寧的手,大拇指狠狠碾過那朵朵紅蓮。 “唔。顏色淡了便不好看了。過來,我給你畫一個?!闭f罷便拉起唐九寧往書案前走。 唐九寧一怔,江珣此舉,簡直是莫名其妙。 她被大力按在書案前,江珣拿過筆沾了點紅墨,往她手上勾畫。 唐九寧作勢要抽回手。 “別動?!?/br> 江珣拉住她,筆尖柔軟且冰涼,劃過皮膚,覆蓋掉原本淡了的淺紅,留下一道深深的艷紅,在那舊了的顏色上,顯得十分突兀。 手上的紅蓮很細膩,不好描。江珣卻低著頭,認真且專注,溫柔且情深,一筆一劃,都輕輕巧巧地落在唐九寧的心尖上。 一朵蓮花成型,妖冶的,鮮活的,仿佛初見時那般。 “江珣。”半晌后,唐九寧開口喚他,聲音有點啞,“畫了這個,又有什么用呢?” 她沒有再抽回手,任憑江珣握著,任憑他做著無濟于事的補救。 筆尖輕輕一抖,畫歪了一朵,江珣提著筆繼續(xù)畫,生平第一次將執(zhí)拗用在了徒勞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