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睖氐倩卮?，“我總是在想，如果我不是姓韋恩，讓人們覺得我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女孩所以容忍我的刻薄，如果我不是這么聰明和漂亮，讓人們覺得我不可能完美無缺所以肯定會有性格缺點，那我還有什么討人喜歡的地方？”

    溫說：“這就是你憎恨吃藥和變得‘正常’的原因？”

    “……對?！睖氐僬f，“我不能失去我的優(yōu)勢?！?/br>
    “你真無聊?！睖睾喼辈幻靼诪槭裁从腥藭脒@些根本辯不出結(jié)果的問題，“這種想法完全可以代換一下，如果你不是你父親的女兒他還會愛你嗎？如果你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你能過得開心嗎？”

    “不會。不能。”溫蒂說。

    “我不是在提問，你已經(jīng)出生了jiejie，你已經(jīng)存在了，所有關于‘存在’的疑問都可以就此打住，除非你打算成為哲學家，不然這種提問除了讓你耿耿于懷以外有弊無利?！?/br>
    溫蒂說：“我討厭你理所當然的樂觀?！?/br>
    溫說：“我討厭你莫名其妙的悲觀?！?/br>
    溫蒂說：“我討厭你能輕易得到我無法得到的答案?！?/br>
    溫說：“我討厭你永遠在我理解不了的角度自找麻煩?！?/br>
    溫蒂說：“我討厭你在我做不到的領域里駕輕就熟?！?/br>
    溫說：“我討厭你把所有一加一等于二的事情變成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br>
    溫蒂說：“我討厭你對我這么慷慨友善?！?/br>
    溫停了一下：“你確實很懂什么叫打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br>
    溫蒂說：“我討厭你盡你所能地尋找悲劇里值得一笑的部分。”

    溫說：“我都不把你眼中的悲劇視為悲劇。”

    溫蒂說：“我討厭你在我的人生里不可或缺。”

    溫說：“其實你很喜歡我吧。”

    溫蒂說：“我討厭你從來都不喜歡我?！?/br>
    “……其實也沒有到‘不喜歡’的程度，你有點像個老套過時的母親，或者控制欲過強的jiejie，或者任性妄為的meimei。”溫說，“我們只是單純的觀念不合，你人又不壞，不至于讓我討厭?！?/br>
    “如果我們不是像這樣依存在同一具身體里，”溫蒂說，“你根本不會給機會讓我展示我的‘人還不壞’?！?/br>
    “……”

    媽的，溫想，被她說中了。

    “就算你發(fā)現(xiàn)我‘人還不壞’，我的缺點也會讓你完全沒辦法喜歡我?！睖氐僬f，“你只是——你只是接受我的存在。你只是努力理解我，然后安慰我，實際上你完全不認同我?！?/br>
    “……”

    媽的，溫想，這家伙簡直從來沒有哪一次不讓她覺得難搞。

    單單憑借著溫蒂的難搞程度她都不會認為溫蒂的存在是個幻覺，因為在幻覺里，她從來不會看到這么難搞的、讓她覺得束手無策的對象。

    “現(xiàn)在你開始覺得我讓你煩躁了?！睖氐倮^續(xù)說，“我們的對話總是以此結(jié)束，我覺得你不懂我，而你覺得我煩人?！?/br>
    “……你就一定要撕裂一切然后得出這種充滿懷疑論的結(jié)論嗎？”

    “對。”溫蒂說，“我就是這樣，這就是我?！?/br>
    “從不改變？”

    “我無法改變?！?/br>
    “核心其實根本就不在于你是什么人，而是你無法接受你是什么人?！睖芈柫寺柤纾皯岩烧撜咭灿袘岩烧撜叩镊攘?，多數(shù)人不接受不意味著所有人都不接受。在我看來，你只是無法接受你自己，所以也無法接受所有能接受你的人?！?/br>
    “……”

    溫蒂的神色顯得晦暗難明。

    “我們在這里呆得的時間太長了，在我下樓前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不要刻意傷害這個世界的韋恩家族?！睖氐僬f，“他們是……無辜的。”

    溫不滿：“我沒刻意傷害過他們好嗎？只不過他們就和你的家人一樣讓人難以理解，而我實話實說罷了。”

    “實話已經(jīng)足夠傷人?！?/br>
    “那我的話就不是遷怒而是他們自找的?！睖赜盟赜械睦潇o和冷酷回答，“你想讓他們有特殊待遇？”

    “……”

    “看來我們達成了共識?！睖赜淇斓卣f，“我不遷怒，但也不會給他們什么特殊待遇?！?/br>
    “你讓我有種你在遷怒的感覺?！?/br>
    溫相當溫柔地說：“別這樣jiejie，你知道的，如果我遷怒了，我才不會表現(xiàn)得這么平靜。我會在三分鐘時間內(nèi)讓所有人頭痛欲裂，畢竟我又不愛裝樣子。”

    溫蒂在贊同的同時依然感到不安：“……你不裝樣子只說實話已經(jīng)夠可怕了，溫，我們家的對話氛圍真的不像你說話的時候那樣?！?/br>
    “哪樣？”溫假裝不知道。

    “可怕的坦誠?！睖氐僖е麓秸f，“太可怕的坦誠。你說話的樣子像是逼他們在你面前赤身裸體?！?/br>
    “就好像我說話的時候不坦誠似的。”溫不屑一顧，“怎么？我已經(jīng)赤身裸體了，還不夠資格要求他們赤身裸體？”

    “這很可怕，或許會得到太可怕的答案。”溫蒂喃喃地說，“我不是覺得你有什么錯，但我們總得——我們總得入鄉(xiāng)隨俗對吧？我們總得以主人的意愿為優(yōu)先對吧？”

    “容我提醒你一句，我們在這個家庭的身份定位是‘女兒’而不是客人。親生的，有血緣關系的，絕對不容辯駁的‘女兒’。不管我們到底是不是，在他們的認知里我們是?！睖靥嵝训溃澳憔烤瓜氚丫置娓愕糜卸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