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淚流滿面地點頭，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

    阿辰又道：“幫我跟阿碟說，對不起，負(fù)了她。叫她……叫她……不，阿然，我沒求過你什么，我求你，你親自替阿碟作主，給她尋個好人家，不要給我守著……她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女孩子?！?/br>
    安然抽泣道：“我一定！你放心……阿辰，你會沒事的，別說這些，安心休息……”在他心里，他還在癡心妄想，阿辰醒轉(zhuǎn)來是好事，是他直覺錯了。阿辰休息一下，就會好起來的！

    阿辰叫道：“老夏。”

    木然坐在一邊的夏古琴想不到阿辰會點到自己的名，應(yīng)了一聲，坐到阿辰的身邊來。

    阿辰使出自己最后的力氣，抓著安然的手，想遞到夏古琴手里，最終卻力有未逮，無力地垂下了。夏古琴看出阿辰的意圖，趕緊把阿辰握著安然的手，合握在自己掌心。

    阿辰努力笑著，說：“老夏，我把我們家阿然交給你了，求你看顧他，跟他一起回大唐?！卑踩贿@輩子沒有離開過朋友和親人，他不能再陪著安然了，得找個人好好交托了，他才能放心。

    夏古琴應(yīng)道：“好?！?/br>
    阿辰聽了，仿佛滿足了，放心了，松開手，喉嚨里長長舒出一口氣來，說：“你們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呆會?！?/br>
    夏古琴站起來就出去了，安然卻握緊了阿辰的手，怎么也不肯放開，哭得像個孩子一般，“阿辰……阿辰……”仿佛他這么緊緊拽著阿辰，就能留住阿辰一般。

    阿辰輕輕道：“阿然，認(rèn)識你，我三生有幸?！睘榱私o安然伴奏，他在安然的指點下，譜寫了大量廣為流傳的曲目，也許在很多年后，還有人記得，那個會譜曲兒的阿辰。阿辰?jīng)]有再堅持讓安然離開，安然是他一生的恩人，朋友，知己，良伴。

    帳篷外傳來夏古琴彈奏的輕柔琴聲，聽曲音，竟是那首《水中花》。

    當(dāng)年，安然憑《水中花》一舞，阿辰憑《水中花》一曲，分別奪得壬寅花榜的花魁和花盛，人和曲都名噪一時。并因此得到熙宗皇帝賞賜他們太樂署供奉之職，開始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歲月。

    夏古琴為人冷清，但阿辰知道，這是夏古琴特意彈奏給他的曲子，送他最后一程。

    在這輕柔憂傷舒緩的琴音中，阿辰憶起了從前那些或歡樂，或悲凄的有意忘卻的往事，一生，那么漫長，又那么短促，各種往事紛踏而至，齊聚眼前，又在眼前轉(zhuǎn)瞬成空，然后，他覺得他仿佛忽然就開悟了，無悲無喜，只那琴音越發(fā)的高邈悠遠(yuǎn)，宛如仙樂，他向那仙樂的方向走了過去……

    阿辰在初秋的清晨，隨著冉冉升起的太陽，在舒緩而憂傷的《水中花》樂曲中，在他一生知己的陪伴下，安靜地離開了這個塵世。

    安然流著淚，親手cao持了阿辰的后事：他給阿辰擦拭了身上的血污，重新包扎了傷口，換了干凈整潔的唐人衣服，梳了發(fā)髻，插上鐵簪，讓阿辰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地離開這個塵世。

    在這異鄉(xiāng)的大草原上，沒有親朋好友前來憑吊，沒有停靈的必要，安然當(dāng)天便在青梨雄河邊，尋了處凈土，把阿辰的身體火化了，把骨灰裝進(jìn)一個罐子里，密密地封上。他沒法把阿辰的身體帶回去，只得把阿辰火化了，把骨灰?guī)Щ厝ァ?/br>
    在這期間，安然一直在想，如果當(dāng)時，他發(fā)誓做番突人，永不南歸，讓阿辰得以留在過冬草場上養(yǎng)傷，阿辰是不是就不會因為傷病發(fā)作而離開？可是，現(xiàn)在后悔，還有什么用，一切都成定局了。

    姚胡琴，柯軋箏，楊胡茄三個就坐在距離不遠(yuǎn)的隔壁帳篷里，聽見安然發(fā)出壓抑悲慟的哭聲，知道阿辰去了，臉上露出了各自不同的神態(tài)。他們商議了之后一起去隔壁帳篷憑吊阿辰，以盡同袍之情。

    夏古琴沒有插手阿辰的后事，他只是在帳篷外一遍又一遍地彈著那曲《水中花》，用琴音告慰著逝者，也安慰著安然。他看著幾人走過來，淡淡說了句：“他們來了。”

    安然走出來，把三人堵在帳篷外，說：“你們不配打擾他。”然后便調(diào)頭回了帳篷。

    雖然帳篷的門簾虛掩著，他們一撩簾子就進(jìn)去了，可是姚胡琴三個還是沒有跨出那一步，只站在外面，說了幾句“節(jié)哀順變”的套話就離開了。

    夏古琴忽然停了琴音，說：“鶴軒，你跟我來，我有話問你?！睏詈堰t疑了一下，掃了姚胡琴和柯軋箏一眼，終于還是跟著夏古琴走了。

    蓓姬格格知道阿辰死了，也想來安慰安然，想幫安然料理阿辰的后事，也被安然婉拒了，只是說南人的風(fēng)俗，兄弟的喪事必要兄弟cao持，不容外人插手。

    蓓姬格格不能幫上安然，但也不離開，就呆在安然身邊不遠(yuǎn)處，默默地看著安然，默默地陪伴安然，在安然有需要的時候，她立即就會出手相助，比如：打水，收集火化用的柴火……

    晚上，安然雖然又累又疲，卻怎么也睡不著，腦子里總會不停在回想著他跟阿辰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當(dāng)時只道尋常，如今回想起來，都覺得格外珍惜，格外美好。

    夏古琴的話很少，他似乎也沒有睡意，便坐起來彈琴。只那琴音卻不成曲調(diào)，顯見得他內(nèi)心里也十分紛亂。

    他今天帶著楊胡茄離開了一會兒，后來兩人一前一后的回來，大家看著他們的樣子，只有一個想法：這兩人打了一架，還打得挺狠?？墒侨思覂扇说年P(guān)系與眾不同，大家都沒有開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