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柳明月急著去扯, 卻扯不開, 裴慎蹙著眉接了過來，發(fā)現(xiàn)是自己衣服上的銅扣勾住了她的絲裙，便拔出劍輕輕一劃。

    扣子斷開, 隨著柳明月的裙子一起墜了回去。

    “好了?！?/br>
    柳明月沒想到裴慎用的是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她愣了一下, 然后趕緊將裙子撫平，假裝先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外面的聲音這個時候也傳了進(jìn)來，是柳貴妃。

    她似乎停在了庭院里, 站在那攔腰折斷的石榴樹前，許久才開口。

    “現(xiàn)下想來，本宮這貴妃當(dāng)?shù)谜媸菦]什么意思。如今這宮殿也燒了，石榴樹也沒了，就連一腔真情也付錯了人?！彼恢涝谂c什么人說話, 柳明月明白這石榴樹對于柳貴妃的意義，有些擔(dān)心她看到了會觸景生情。

    卻不想，接下來有一道不以為然的聲音響起：“貴妃不必多慮，這宮殿燒了還可 以再建，石榴樹沒了也還可以再栽，至于真情……”

    那聲音輕笑，“如今立儲詔書已寫，等五皇子登基，你當(dāng)上太后，有了權(quán)勢，再回首想想，就會發(fā)現(xiàn)真情也沒那么重要?！?/br>
    柳貴妃轉(zhuǎn)身，華貴的長裙拖在滿地瘡痍的地面上，看向身后那個戴著云紋面具的女人，唇角扯出一抹自嘲：“是啊，所以還是皇后娘娘您當(dāng)初最為明智，早早假死離了陛下身邊，不至于像本宮一般傷心又傷身?！?/br>
    殿內(nèi)殿外俱都一片寂靜。

    柳明月震驚至極，貴妃在說什么，什么皇后娘娘？

    云皇后不是早已逝世多年嗎？

    而且外面與她說話的那個女人……柳明月聽聲音聽出來了，正是昨晚遇見的，還與她睡在一個偏殿的，云家軍里戴著云紋面具的女人。

    殿外的云霏沉默了片刻，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與鎮(zhèn)南將軍府二少爺云霽有幾分相似的面容。

    正是“逝世”多年的云皇后。

    云霏嘆了口氣，有些無奈：“我想過這宮里舊識太多，遲早會被人認(rèn)出來，但沒想到第一個認(rèn)出來的是你?！币?，就連皇帝，那個曾經(jīng)同床共枕幾年的男人，這兩日也未曾發(fā)現(xiàn)她的身份。

    柳貴妃輕笑了一聲，她從前便艷羨皇后，所以目光時時會落在她的身上。雖然戴著面具，可身形與走路習(xí)慣未變，再加上說話的聲音，自是好認(rèn)。

    只那時羨慕的是她身在皇后之位，無需去爭去搶，便得皇帝看重。現(xiàn)下想來，哪有什么看重，怕也只是那個男人在人前做出來的樣子。

    “你回來也好，等五皇子登基，你去做那太后，本宮可不要當(dāng)。”柳貴妃當(dāng)初決定代為撫養(yǎng)五皇子時，想的便是日后可以借此當(dāng)個清閑的貴太妃。

    她年紀(jì)輕輕，可不想當(dāng)那勞什子需要整日費(fèi)心費(fèi)神的太后。

    卻不料云霏搖了搖頭：“世人皆認(rèn)為云皇后已死，我不可能再以這個身份活過來。況且如今邊境不平，等一切事畢，我還要帶著云家軍回漠北的。”

    柳貴妃有些意外，“那小五呢？你不管了？

    提到五皇子，云霏又沉默了一瞬，聲音與先前聽起來有些不同：“他什么都不知道，還請貴妃替我守住這個秘密，不要與他提起?！?/br>
    當(dāng)初懷著那孩子時，她便覺察到皇帝對云家起了忌憚之心，于是便與鎮(zhèn)南大將軍一起，買通了太醫(yī)，借著產(chǎn)后體弱為由，假死離宮。

    這些年雖然一直在為那孩子登基之事籌謀打算，但云霏自己也清楚，對于五皇子，她從未盡過一個母親該盡的職責(zé)。

    所以她并不想讓那孩子知曉自己還在人世。

    昨夜夜里遇見，見他長得很好，也很聽話，還知道顧著身 邊之人的傷勢，便很知足了。

    “可是……”柳貴妃鳳眉微皺，還想再說些什么，卻忽然聽見殿內(nèi)一聲驚叫。

    然后便有一團(tuán)黑物從殿內(nèi)竄出。

    “誰？”云霏也聽到了聲響，身上的氣勢一下子與先前不同，她重新扣上面具，拔劍就沖進(jìn)殿里。畢竟她的身份是個秘密，柳貴妃知道了無妨，其余人等知道了卻是不行的。

    但是等云霏沖進(jìn)殿里，卻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人，只看見了裴慎與那柳貴妃的侄女，柳明月。

    “你倆在這里做什么？”云霏將劍收了回去，上上下下打量了裴慎一番，見他身上沾了不少地上的黑灰，尤其后背，幾乎都是，而柳明月身上卻干干凈凈，唯獨(dú)手上沾了點(diǎn)，便猜兩人之間恐怕發(fā)生了點(diǎn)什么。

    “我來尋點(diǎn)東西，沒想著要聽……您與貴妃說話。”柳明月抿了抿唇，忽然不知如何稱呼眼前的女人。

    昨夜她不知道云霏的身份還好，與她相處還算融洽?，F(xiàn)下知道了她就是云皇后，反倒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原來是本宮的貓?！钡钔饬F妃蹲下來，發(fā)現(xiàn)那團(tuán)黑漆漆的毛球，竟是她養(yǎng)的貓。

    昨日大火，這小家伙倒是命大活了下來，只一身毛沾了不少大火燒后的黑灰，給染成了黑色，先前竄出來時驚嚇到了柳明月，這才讓她發(fā)出聲響，叫柳貴妃與云霏發(fā)現(xiàn)。

    柳貴妃也聽到了里面說話的聲音，知道是柳明月，怕她被云霏傷到，連地上黑漆漆的毛團(tuán)都沒去抱，快步朝著殿內(nèi)走去。

    但是等她看到殿內(nèi)狼藉處，除了剛剛進(jìn)去的云霏，只有裴慎和柳明月兩人時，臉色頓時變了。

    “柳明月，本宮從前說的話你都忘了嗎？你是女兒家，怎么好與他單獨(dú)相處在此處?！绷F妃按耐著怒火，一把將柳明月從裴慎身邊拽了過來。

    她知道裴慎是鎮(zhèn)南大將軍府的人，顧忌著云霏在，這才口下留了情面。

    但從柳貴妃的動作里可以看出，她眼下很是生氣。

    “嘶—”

    柳明月手腕上有傷，經(jīng)柳貴妃這么一拽頓時吃痛。

    柳貴妃鳳眉微皺，“你怎么了？”

    “昨夜宮亂時受了點(diǎn)傷。”柳明月太了解柳貴妃的脾氣了，將手腕伸出去給她看了看，好叫她心軟，然后這才與她好言好語地解釋，“亂軍先是在長麗宮放火，待我與五皇子和玨哥兒逃出去后，又在御花園一路追殺。若不是裴侍衛(wèi)出手相救……”

    柳明月咬了咬唇，“娘娘今日恐怕就看不見我了?！?/br>
    她說著又將昨夜險(xiǎn)些被張氏所辱之事小聲地說了一遍，然后這才指了指裴慎，道：“他臉上受了傷，尋常傷藥怕是治不好，我想著還這份救命恩情，便來長麗宮找您的玉容膏……”

    柳明月攤開掌心，手里躺著的玉瓶正是玉容膏無疑。

    柳貴妃先前并 不知道昨夜如此驚險(xiǎn)，來報(bào)的宮人只與她說了柳明月他們平安無事，讓她安心。

    此刻聽聞柳明月說了當(dāng)時的情形，臉都?xì)獍琢恕?/br>
    “他們怎么敢！”

    柳貴妃咬牙切齒，恨不得親自去將榮親王再捅殺一遍，最好連帶著張妃一起。

    只是此刻看向裴慎，雖知道他救了柳明月，但是對著他們二人單獨(dú)相處之事，還是有些不滿，沒好氣地問柳明月：“那你既要尋玉容膏，怎么不叫個宮女陪你過來?！倍呛傲诉@侍衛(wèi)一起。

    柳明月垂了垂眸，良久才道：“娘娘，長麗宮的宮人如今都不知道散在何處呢?！?/br>
    好多人經(jīng)了昨夜，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她一開口，柳貴妃便也想到了，神色微斂，殿內(nèi)一下子又寂靜了下來。

    “咳?！痹砌p咳兩聲，“好了，既然柳姑娘要找的東西找到了，那便一起出去吧，你瞧貴妃擔(dān)心你，急急跑進(jìn)來，裙子都在地上拖臟了?！?/br>
    云霏本想緩和一下氣氛，哪想柳貴妃聽聞此話，嫌棄地看了一眼自己已經(jīng)拖黑的裙擺，又順便抬眼瞧了一下柳明月的，結(jié)果好巧不巧，看到柳明月裙擺的絲線上，掛著一個明顯不是女子衣物所用的銅扣。

    柳貴妃擰起鳳眉，驀地抬頭朝著那裴侍衛(wèi)的身上掃去。

    果不其然，那裴侍衛(wèi)衣服上也少了一個扣子。

    第43章 挑破   裴慎偏偏不如她所愿。

    “這是什么？”

    柳貴妃上前一步, 一把將那銅扣從柳明月裙子上拽了下來。

    因著用力，還順帶扯下了幾根絲線。

    “娘娘！”

    柳明月看清是什么，心下一驚, 連忙開口, 想要與柳貴妃解釋。

    可柳貴妃此刻手里拿著這枚裴慎衣服上的扣子，只覺得柳明月先前說的那么多話, 都是為了掩飾他們二人在此私會, 又哪里愿意繼續(xù)聽下去。

    “柳明月！新科狀元說給你你卻百般推拒, 如今與個侍衛(wèi)反倒是牽扯不清，你是想要?dú)馑辣緦m?！绷F妃越想越氣，她狠狠瞪了柳明月與裴慎一眼, 將那銅扣摔到地上，甩袖而出。

    柳明月想要追上去解釋, 可腳步還沒有跨出門檻, 就被一旁的云霏攔?。骸傲媚?，你是與阿慎摔到了一處，兩人的衣服這才掛到一起的吧?！?/br>
    柳明月腳步一滯。

    “……是。”她抿了抿唇, 沒想到昔日的皇后娘娘連這也看了出來。

    只是對于裴慎，她為何稱呼得這么親密？

    云霏輕笑, “將你倆身上的黑灰撣個干凈再出去吧，回頭被旁人看到了不好。至于貴妃那里，她現(xiàn)下正在氣頭上, 你便是追上去了，她恐怕也不愿意聽，不如由我去替你們解釋？”云霏說著眨了眨眼：“我的面子她應(yīng)該還是會 給的?！?/br>
    柳明月聽到云皇后的話，微微猶豫。

    她知道柳貴妃的脾氣與她一樣，都不算好, 如果自己追上去，再怎么解釋恐怕她也聽不進(jìn)去。

    云皇后愿意出面替她說話，那是再好不過了。

    “那就麻煩您了。”柳明月沖著云霏欠身行禮。

    云霏伸手托她起來，拍拍她的肩讓她不要擔(dān)心，然后便追出殿去。

    這內(nèi)殿里又只剩下柳明月與裴慎二人。

    “你……”

    其實(shí)先前被柳貴妃兇了一頓之后，柳明月對著裴慎也是有氣的，畢竟要不是他把扣子直接割斷了，也不會造成這么大的誤解。

    但是云皇后從中打了岔，又表明了自己與裴慎的親近，柳明月倒是一時不好再沖他發(fā)火。

    只將那裝著玉容膏的小玉瓶，塞到裴慎手里，沒好氣地道：“這個給你，等你治好眉骨上的傷口，我們就兩不相欠了?！?/br>
    說完擦了擦手上的灰，便準(zhǔn)備提裙出去，卻被裴慎一把拉了回去。

    柳明月身子一轉(zhuǎn)，再次撞進(jìn)裴慎懷里，她險(xiǎn)些驚叫比聲，只是不想叫貴妃與云皇后再次誤會，這才硬生生的忍住。

    “裴慎！”

    柳明月此刻與裴慎貼得極近，面對面站著，連呼吸都撞在了一塊兒。隔著衣服的布料，她甚至能感覺到裴慎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溫度，灼熱而guntang，仿佛再用力一點(diǎn)，就要將她的胳膊捏碎。

    “你干什么！”柳明月不知為何，竟察覺到裴慎身上有股壓迫之意。

    她壓低聲音，想要掙開，可裴慎這回卻絲毫不放。

    他一手握著柳明月的胳膊胳膊，一手捏著玉容膏的玉瓶，黑眸里神色翻涌，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前奏。他就這樣看著柳明月，一字一句地問：“說清楚，什么叫兩不相欠？”

    柳明月心頭狂跳，側(cè)頭避開裴慎的視線，睫毛微微顫動：“你于御花園救我一命，崇安寺之事我不會再與你計(jì)較。給你這瓶玉容膏，治好你臉上的傷，我也算謝過你的救命恩情。從今往后便互不相欠，互不相干?！?/br>
    柳明月一口氣說完，這才喘息，咬了咬唇道：“不要再像今天這樣，有逾越的行為，讓貴妃誤會了?！?/br>
    她很少用這樣平和的語氣與裴慎說話，若是放在平常，裴慎本該有幾分高興，可是此刻聽著柳明月的話，他臉上的神色卻漸漸冷了下來。

    先前知道柳明月是來尋藥，而不是來找那些沒燒毀的珍寶時，他心下曾涌出了幾分歡喜?？扇缃裣雭?，裴慎卻覺得可笑，一切不過 是他在自作多情。

    她大費(fèi)周章地前來尋藥，根本不是在擔(dān)心他的傷勢，而是想要借此機(jī)會還掉人情，與他撇清干系。

    裴慎握著柳明月的胳膊忍不住用力，可下一瞬卻又怕傷到她，猛地脫手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