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出府，商藺姜有時看書，有時把當(dāng)日買來的珠子串起來。

    不過她覺得自己手藝不精，串得不精美，總是串了又拆，拆了又串，到后來什么事兒也不想做，就聽喜鵲說些外頭發(fā)生的事兒。

    她先說了災(zāi)地糧倉無糧食之事：“糧倉里沒有糧食，只能管別的地方借糧，想來等災(zāi)情之后有的官員難逃一劫了，不過這些糧倉不關(guān)都臺管，想來都臺應(yīng)當(dāng)不會受責(zé)?！?/br>
    聽到傅祈年的消息，商藺姜沒情沒緒，漠不關(guān)心似的，喜鵲見她反應(yīng)冷淡，訕訕地轉(zhuǎn)了話題，說起另一件事兒。

    建昌飄的雪雖不成災(zāi)，但下了許多日，白日里的商販做不得生意，一些窮苦的人家，一日不出攤便落得揭不開鍋的困境，金蕊珠知曉以后親勞雙手，當(dāng)街施米。

    金蕊珠在外頭做善事，給自己和丈夫掙了個好名聲，一人一日領(lǐng)一兩米，一家有五口人，便能領(lǐng)五兩米了，若家中有病幼者，還能領(lǐng)上些rou食。

    聽了金蕊珠做的善事后，商藺姜有了反應(yīng)，若有所思地說：“倒是不知這些施出去的米，有多少能真正進(jìn)到那些窮苦人的肚子里?！?/br>
    喜鵲眨眨眼，不懂地問：“夫人這話是什么意思？”

    “不管境惡還是境好，善人與惡人并在，惡時有人施米做善事，自也有惡人搶掠欺壓。我在紹興時遇見過這種事，平民領(lǐng)來的米，地主豪強(qiáng)們要強(qiáng)占七分，他們將強(qiáng)占來的米再倒賣出去，賺了個盆滿缽滿，哪管別人的死活?！闭f到這兒商藺姜搖了搖頭。

    “確實如此?！毕铲o撇了嘴，想起往事，不免有些怨氣，“當(dāng)年哥哥頂著烈日領(lǐng)了一兩米，結(jié)果在回家的途中被人遮了路，搶了米，實在可惡的?！?/br>
    商藺姜沉吟片刻，道：“喜鵲你去問問，我們府里的糧倉儲存了多少米?！?/br>
    “昨日我聽管糧的小廝說，我們府的糧倉儲有白糯二十斛，黑糯十斛，珍珠米六斛，粱谷各五斛，常用米七十石以及紅糯兩斛。”喜鵲回完，想了想又問，“夫人也要去施米嗎？”

    “是?！鄙烫A姜不涼不酸回道，“但巡撫夫人的風(fēng)頭不能搶，你且將二十石常用米以及十斛白糯、五斛黑糯一起送到巡撫夫人那處，不過這些糧食都要煮熟了再施出去?！?/br>
    “這又是為何？”直接施米能省不少功夫，喜鵲想不明白。

    “煮熟后就能直接吃進(jìn)肚子里?！鄙烫A姜揉藺揉微微酸脹的肚子，“這樣才能吃得飽?！?/br>
    聞言，喜鵲了然于胸，煮熟了便不會被搶走倒賣了，她正想挑大拇指夸人，卻見商藺姜臉色不好，坐在椅子上不時揉著肚子，掐指一算，算出這幾日商藺姜的紅日子就在這幾日。

    月經(jīng)前后身體不能受涼，喜鵲從木架上取下一件斗篷，披在商藺姜身上：“夫人近來的身子還有什么不舒服嗎？”

    “就是有些疼，睡一覺就好了，這事兒就別與其他人說了，我喝避妊湯的事兒也別說了?！鄙烫A姜身子好，往前來月·經(jīng)除了身子虛一些，不會發(fā)生疼痛，這一次還沒了就疼了，應(yīng)當(dāng)是因喝了避妊湯的緣故。

    這個其他人指的就是傅祈年，告訴他，誰知會不會又發(fā)生別的爭吵，喜鵲點頭應(yīng)下，抿著嘴走外頭，讓藍(lán)玉燉碗百合銀耳蓮子羹送過來。

    藍(lán)玉是管酒果吃食之人，也是個女廚，燉的百合銀耳蓮子羹口感溫潤順滑，味道醇厚香甜，商藺姜吃了一碗后，肚內(nèi)的疼痛有所緩解，想著無事可做，簡單洗漱一下便上榻小睡一會兒。

    “今日就把那些米送過去吧，什么也不用多說，也不必解釋為何要煮熟了才施，你只說是我的一點善心，為他們節(jié)省些柴火吧，巡撫夫人會明白的?！焙仙涎劬χ埃烫A姜對喜鵲說了一句。

    “是?！毕铲o雖有疑惑，卻還是應(yīng)下，等商藺姜睡熟了才離開辦事。

    這一小睡，商藺姜睡到了日矬西時分，醒來吃過晚膳，休息片刻后洗凈身，在燈下看看書，不一會兒就到了睡覺的時辰。

    今晚比前些時候要冷上許多，寢房的炭火多添了一盆，大抵是月經(jīng)在作祟，白日里睡足了時辰，到了夜間身上一沾床塌，困神也是如約而至，商藺姜在肚子上多蓋了層絨被才熄燈睡下。

    次日商藺姜失睡，晴光盈窗時才睜開眼睛，肚內(nèi)的疼痛不減一分，動一下腿，沒有暖流流下，起身查看也不見紅，她懶懶散散起身洗漱，吃過早膳又躺了回去。

    這樣的日子過了四天，底下才見了紅。

    血一流，肚子更是疼痛。

    第五日的時候金蕊珠上門拜訪。

    那日喜鵲將米送過去后，之后她也是煮熟了后才施出去，商藺姜猜她是來說施米一事的，身子雖不舒服，卻沒猶豫，讓藍(lán)玉備好茶果準(zhǔn)備待客。

    金蕊珠確實是因施米一事前來的，簡單敘過寒溫后她言道：“幾日前就想來尋meimei，不過碰上傅府的買辦，說meimei近身子不適，懶動好睡，便不好來打擾了，meimei是感寒了嗎？”

    “就是姑娘事兒罷了?！鄙烫A姜靦腆回答，“有些虛，不過都是常事兒了。”

    “原是這個。”金蕊珠失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為meimei感寒，今次前來帶了好些藥，要知是因姑娘事兒不舒服，我就帶些補(bǔ)品來了。”

    “這府里只我一個人，補(bǔ)品哪里吃得完，jiejie自己留著吃便是了。”商藺姜還是那一副靦腆的模樣。

    金蕊珠打趣道：“都臺要是知道m(xù)eimei身子不舒服，心里還想著他，就算meimei是要吃王母娘娘的蟠桃保不齊也會摘下來?！?/br>
    “jiejie怎么又在打趣我了?！焙枚硕说挠痔崞鹆烁灯砟?，商藺姜眉頭微皺，以為自己猜錯了金蕊珠前來的目的，“什么想著夫君，不過是做點善事兒罷了?！?/br>
    “你倒是靦腆，好在我看得明白。我聽說了糧倉無米之事，雖然那幾個糧倉不歸都臺管，但若治災(zāi)中出了錯，亦或是有人動了歪心思，尋個罪過扣到都臺身上，到時候百口莫辯，都臺也難逃一責(zé)。meimei今次施米，在百姓跟前留了好名聲，又讓百姓不受凍餒之慘?！苯鹑镏檗o色平靜地說著。

    商藺姜將米送到她那處一同施出去，這么多的米，她不能顏甲據(jù)為己有，施出去時自會說明今日的米是傅夫人送來的，這樣做，一不搶風(fēng)頭，二能留下好名聲，可謂是功一美二了。

    而且商藺姜還婉轉(zhuǎn)地提醒她別好心辦了壞事兒，要提防貪心之人，細(xì)想之后，金蕊珠心里對商藺姜有些佩服。

    “我哪有想的這般遠(yuǎn)。”聽到這里時，商藺姜肅然反駁，嘆著氣說道，“我只是動了婦人之心，學(xué)起大丈夫哀民生之多艱罷了。夫君心中磊落，而圣上慧眼如炬，即使我今日不施米，莫須有的事情想來也不會發(fā)生?！?/br>
    說完，她忽覺甚病，挺直的腰板彎成熟蝦似的，臉色慘白，托言經(jīng)痛，不能再待客：“第一日，疼得厲害，還請jiejie多擔(dān)待，等改日舒服了，再同jiejie暢談?！?/br>
    如此，金蕊珠不好做逗留，關(guān)心幾句后便離開。

    人一走，商藺姜臉上稍有了點顏色，看起來比方才精神不少，她眼里充滿著失望，看著金蕊珠離去的方向嘀咕：“我原以為她的善心純粹，今日交談后才發(fā)現(xiàn)善心的背后是利用百姓之苦為夫君獲個好名聲，不過沒害人，也是一種善吧，只是日后和她只能當(dāng)表面上的姐妹了?！?/br>
    喜鵲恍然，明白商藺姜剛剛的不舒服是裝出來的，她琢磨著金蕊珠所說的話，問：“那夫人施米是為何？”

    建昌并無災(zāi)情，受凍餒之苦之人甚眾卻可控，有金蕊珠一人施米便不會出現(xiàn)尸橫遍野之景，如此，商藺姜施米卻像是多此一舉了。

    “在權(quán)貴豪門眼里面子比命還重要，本是想提醒巡撫夫人，別好心辦了壞事兒，我是想讓他們能吃飽?！鄙烫A姜臉色如掛了霜雪，平靜地回道，“罷了，今日累得很，這件事不必再提了，我去睡一會兒?！?/br>
    正午才過一點，商藺姜已累得走路都沒了力氣，不想一碗避妊湯會如此傷身，她欲哭無淚躺回榻里，咒罵幾句傅祈年才睡下。

    這一覺睡得不安穩(wěn)，睡叁刻鐘就做了七八個無厘頭的噩夢，還總是能聽見傅祈年的聲音，聲音忽近忽遠(yuǎn)，十分吵鬧，最后商藺姜是餓醒的，人未完全清醒，嘴巴便吃起玫瑰花糕了。

    玫瑰偏酸，做成糕點后加了乳酪，酸酸甜甜的，商藺姜一口氣吃了叁塊也不覺得膩。

    糕點吃完，猶覺口澀，她等著藍(lán)玉送來今日的甜湯暖身，左等右等，先等來了一碟綠豆酥，她拿著帕子放在下頜處，另一只空閑的捻起來吃了一塊。

    酥皮脆弱，一口下去，碎屑從齒縫里溜走，一點點落在手帕上。

    在吃第二塊綠豆酥的時候，喜鵲憂心忡忡從外頭走了過來，折了聲音說：“夫人，都臺回來了，不過方才有人嘴快，將夫人飲避妊湯的事兒說了出去，都臺知道以后，似乎很是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