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小豐子就像是一個鉤子,一下子就把她用盡全部力氣壓在心底的人鉤出來。 她埋得太深了,這一鉤,血rou翻轉(zhuǎn),疼痛劇烈。 身體的痛苦直接演變成心中的憤怒,姜雍容感覺到心中猛然升起的戾氣,喝道:“住口!” 小豐子腿一軟,忍不住又跪了下去。 光明菩薩和靈臺神女曾經(jīng)擁有過無數(shù)信徒,小豐子一定最最虔誠的那一個。因?yàn)樵绞鞘谭钤趦扇松磉叄接X得兩人真的不是凡人。 陛下有著天人般的勇武,娘娘便有著天人般的才智。 別的宮人聽說姜雍容再度為后,都是感慨娘娘憑美貌與家世又一次母儀天下,小豐子卻覺得這一定是娘娘的計(jì)策,娘娘一定是為救陛下做打算。 小豐子不敢開口了,但眼睛依然淚汪汪地繼續(xù)發(fā)射信號——娘娘你真的不要陛下了嗎真的不要了嗎嗚嗚嗚…… “下去?!苯喝輳难揽p擠出幾個字,“若無傳喚,不得上前?!?/br> 小豐子委委屈屈哭哭啼啼時離開了。 殿中陷入了寂靜之中。 姜雍容喜歡寂靜。 寂靜能讓她很快冷靜下來。 “一會兒姜相來了,讓他到偏殿?!?/br> 姜雍容站起來,走出寢殿。 宮人只見她的背影挺直,步伐迅速,看上去不像是一位等待新郎的新娘,而像是一位準(zhǔn)備沖鋒陷陣的戰(zhàn)士。 * 這處偏殿是姜雍容昔日的書房。 清涼殿小,當(dāng)初的書籍還留下大部分帶不走,坤良宮又一直沒有新主人入住,這里便基本保持住了當(dāng)日的原貌,只增設(shè)了幾件喜慶的擺件,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深長幽靜。 窗下有塌,榻上設(shè)著矮幾,宜下棋,也宜烹茶。 姜原進(jìn)來的時候,姜雍容已經(jīng)煮好了兩壺茶。 姜原坐下,微微一笑:“為何是兩壺?” “父親喜歡龍井,我喜歡碧螺春?!苯喝菹忍崞瘕埦瑸榻辶艘槐?,然后再提起那壺碧螺春,為自己倒上一杯,“女兒是想著,今后恐怕沒有什么機(jī)再陪父親喝茶了,就在今夜再為父親煮一次吧?!?/br> 姜原端起杯子,在鼻前輕嗅,“阿容的手藝,一直都這么好?!?/br> “母親擅煮茶,我都是跟母親學(xué)的。”姜雍容道,“父親喝喝看,是不是像母親煮出來的味道?” “你母親煮的茶……確實(shí)是天下無雙?!苯?,“當(dāng)初二月初二,人人都去曲水祓禊,我就是被你母親的茶香吸引過去的。那股茶香仿佛還是昨天聞見的,但不知不覺,已經(jīng)三十年了。” 偏殿里燃著的是紅燭,燈光紅融融的,為姜原臉上鍍上了一層溫柔的色彩,溫柔得仿佛有點(diǎn)哀傷。 只是他端著茶杯,始終沒有送到嘴邊。 “父親為何不飲?”姜雍容問。 “阿容又為何不飲?”姜原問。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 在姜原的注視下,姜雍容慢慢飲下了那杯碧螺春。 “好喝么?”姜原問。 “甚好。”姜雍容答,“今年的茶葉好像更勝往年?!?/br> “這么說,我倒想嘗嘗這碧螺春?!苯砣×艘恢徊璞?,將姜雍容面前那壺碧螺春拎過來,給自己斟了一杯。 只是這一杯,他也沒有喝。 他道:“夜梟?!?/br> 夜梟在無聲中出現(xiàn),穿著夜行衣,通身仿佛能和夜色融為一體。 他端起那本碧螺春,先嗅了嗅,再拿銀針試了試,最后搖了搖頭,以示無礙。 姜雍容道:“父親懷疑我下毒?” 姜原不答,向夜梟道:“再看看這杯?!?/br> 夜梟再將那杯龍井驗(yàn)了一遍,依然是搖了搖頭。 姜原揮揮手,夜梟幽靈一般,無聲地消失了。 “阿容,莫惱。你在大婚之前連著病了兩次,又在洞房把父親叫過來喝茶,我若是不起疑,豈不是反倒要叫你笑話?” 姜原的語氣十分溫和,細(xì)細(xì)品了品那杯碧螺春,將之一飲而盡,“唔,果然甚好。” 姜雍容看著他,眸子深深,沒有說話, 姜原嘆了一口氣:“好,是父親不好,如果有一天你坐在我這個位置,就會知道,世上沒有人可以相信,不管是自己的妻子還是自己的孩子?!?/br> 姜雍容的目光有幾分迷離:“你就是因?yàn)檫@個原因,殺死你的妻子和孩子么?” 姜原握杯的手微微一緊,保養(yǎng)得極好的指甲有些發(fā)白。 姜雍容發(fā)現(xiàn)了,這好像是他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每次被人戳到,他都會疼。 她不知道該痛心他真的會做這種事,還是慶幸他至少還會疼。 “阿容,你要知道一件事,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大哥雖然是因我而死,但并非我的本意,至于你母親……” 姜原頓了頓,仿佛被什么東西梗住了喉頭,他沒有再說下去,只看著她,道:“我確實(shí)以為你會下毒,但你沒有。阿容,我心里是高興的?!?/br> 他的眼中有一絲明顯的亮意,帶著一絲溫柔,一絲溫暖。 這是姜雍容小時候最熟悉、也最眷戀的眼神。 小時候,父親每次望向她,都是這樣的眼神。它讓她想起春天的花瓣,夏天的涼風(fēng),秋天的星星,冬天的雪花……總之就是那些世間最溫柔最美好的事。 為了得到這樣的溫暖,也為了回報這樣的溫暖,只要是父親想讓她做的,她都愿意做。 ——“哎呀,我的阿容長大了,就要嫁人離開父親了怎么辦?” ——“阿容不長大,阿容永遠(yuǎn)陪著父親。” 當(dāng)年的聲音穿過時間,回響在她的耳邊,還伴隨著父女兩人的笑聲,一個笑聲柔和,一個笑聲清脆。 他曾經(jīng),是那么好那么好的父親。 她曾經(jīng),也是那么好那么好的女兒。 “阿容你怎么了?” 姜原忽然發(fā)現(xiàn)姜雍容的臉色有些蒼白,連胭脂都蓋不住,額角也隱隱沁出冷汗。 “我沒事,只是有點(diǎn)疼?!苯喝莸穆曇粲袔追诛h忽,“不要緊,父親你還沒開始疼嗎?” 第145章 . 最后 請恕女兒不孝 一只精致的螺鈿小金瓶從姜雍容的袖子里滑出來, 滾落到姜原腳邊。 姜原拾起小瓶,在鼻前輕輕一嗅。 “螢道長給我的毒藥,無色無味?!奔?xì)密的疼痛從臟腑間開始蔓延, 像是有無數(shù)的小蟲子在噬啃著血rou,姜雍容的額角沁出冷汗, 聲音卻很輕松,“方才夜梟查驗(yàn)的時候, 我還有點(diǎn)擔(dān)心, 現(xiàn)在看來道長果然沒有騙我, 當(dāng)真沒有任何人可以查覺?!?/br> “阿容,你可能還不知道,暗衛(wèi)是世上最擅長于用毒的人。如果說有什么毒連夜梟都驗(yàn)不出來, 那只有一個可能——這毒是假的。所以你就別裝了?!?/br> 姜原將小金瓶擱在桌上,“你想用這招干什么?你已經(jīng)嫁進(jìn)了皇宮,難道還要向我求什么自由?” 姜雍容低低地笑了:“……我要的從來就不是自由。之所以跟你開條件,只不過是為了讓你相信我?!?/br> 姜原的神情微微一動:“阿容,你想做什么?” “好奇怪啊父親, 這是你第一次這樣問我。”姜雍容道, “從前不管我做什么,你根本不用問, 一眼就知道。” 姜原皺眉:“莫要胡鬧。今天是你與陛下的大婚之夜, 不管你做什么都沒有用了……” 他說到這里頓住了。 姜雍容看著他:“父親, 怎么不說了?” 姜雍的眉頭皺得更緊,寒氣布滿雙眼, 喝令:“夜梟!” 姜雍容微笑:“唔,看來父親也開始疼了。” 夜梟現(xiàn)身,手搭上姜原的脈門, 臉色立刻大變:“家主大人,屬下該死,屬下失察,確實(shí)有毒!” 姜原咬牙:“去看看她?!?/br> 姜雍容任由夜梟搭住脈門,夜梟診了片刻,向姜原點(diǎn)頭。 “嘩啦”一聲,幾上的茶壺茶杯全被姜原摔到了地上,姜原暴怒:“姜雍容!為了給我下毒,你竟然不惜自己喝下毒藥!” 清雅矜貴的家主大人從來沒有這樣失態(tài)過,怒氣和疼痛讓他的面容扭曲,看上去有幾分猙獰。 姜雍容忽然想起從前的歲月,那時候他只要以輕皺一下眉頭,她就會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讓他不滿意。 現(xiàn)在他如此狂怒,她心中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她道:“以父親的精明,我若不喝,父親怎么會喝?” “大小姐,快把解藥交出來?!币箺n沉聲道,“此藥極為特異,再耽誤下去,你和家主大人都有性命之憂?!?/br> 姜雍容看著姜原,眸子沉靜安詳:“我有條件。” 姜原咬牙:“說!” “請父親將家主之位傳給二哥?!?/br> “你賭上性命,就是為了給你二哥奪權(quán)?”姜原頓住了,眼神有些陰郁,“他是我唯一的兒子,這家主之位本來就是要傳給他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雍容看著父親的眼睛,劇痛已經(jīng)擴(kuò)散至全身,而她的聲音依然從容鎮(zhèn)定,“我要姜家的生意并入國庫,要姜家裁撤府兵,要姜家約束門生,還要……”她看了夜梟一眼,“取締暗衛(wèi)?!?/br> 姜原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瘋子:“你想毀了姜家?!” “人身上若是生了毒瘡,想要醫(yī)治它,大夫會用刀割,用火燒,用水燙。姜家已經(jīng)是大央的毒瘡,若要保住大央,就必須割除姜家過于龐大的勢力。父親請放心,只要能做到這幾條,姜家依然是世襲親王,子子孫孫永享爵祿,風(fēng)家的人絕不會再與姜家為難?!?/br> “你拔了虎牙,剁了虎爪,然后再說別人不會為難姜家?”姜原的額上也疼出了冷汗,眼中滿是憤怒,“姜雍容,我怎么會教出你這種混賬女兒?!風(fēng)家到底給了你什么好處?!” 姜雍容搖頭,輕聲道:“父親,也許你永遠(yuǎn)不會明白,我不是為了風(fēng)家,我是為了天下的百姓。您從前教我的,我要做最賢良的皇后,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要讓他們免得流離,免得饑寒,要讓他們太平安樂?!?/br> “說謊!”姜原一把扼住她的咽喉,“你就是為了風(fēng)家!我我倒是小瞧了你——你要做風(fēng)家最賢良的皇后,所以就把整個姜家賣給風(fēng)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