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第119章 . 不決 那便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的天下?!?/br> 好在前面不遠就是將軍府, 兩人敲了好一會兒,笛笛才從里面把門打開,扎著兩只手, 手上全是泥,“夫子?風(fēng)爺?” “噓?!憋L(fēng)長天給笛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示意她趕快關(guān)上大門。 門剛關(guān)上不久,就聽見孩子們呼啦啦一大群從門外直跑過去。 也不知到底糾集了多長的隊伍, 聲勢十分驚人。 等外面的動靜徹底消失, 風(fēng)長天才松了一口氣, 向笛笛道:“你這里有沒有清靜客房?借一間,爺有點事還沒做完?!?/br> 姜雍容:“……” 笛笛不明就里,連忙道:“有有有, 只是我們剛搬來,有點亂……” “風(fēng)爺在說笑,別當(dāng)真?!苯喝莸溃凹抑锌砂仓煤昧??” 武正明身上的冤屈洗清,將軍府便物歸原主, 迎來了舊主人。 元元娘帶著流落在外城的族人一起搬進來, 此時正帶著人歸置東西。她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顯然沒有忘記過將軍府的一草一木, 處處都很順當(dāng), 就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里一樣。 只除了多出來的那個荷花池。 “娘說, 等明年天暖,冰化了, 就把這荷花池的水引到府外。”笛笛道,“現(xiàn)在不正要修水渠么?云川城也修一道吧,各家家戶的水都引流出來, 貫穿兩條大河,這樣,云川城便永遠不愁沒水了?!?/br> “甚好?!苯喝蔹c頭贊許,看她兩手都是泥,“在做什么?” “幫元元種樹呢。”笛笛道,“他那棵林檎樹可寶貝得不得了,移到了后院,正對著他的窗子?!?/br> 元元的腿尚未完全恢復(fù),依周大夫的建議,依然是靜養(yǎng)為主。但遇上移植林檎樹的大事,元元等不及坐上了輪椅就守在樹邊上——自己不能種,看jiejie種也是好的。 笛笛引著風(fēng)長天和姜雍容往后院去,被武氏族人看見,一個個都過來千恩萬謝。風(fēng)長天習(xí)慣性大手一揮:“替天/行道,鋤強扶弱,本就是爺該做的!” 揮完才想起他們謝的是什么事,于是把姜雍容拉過來,“不過這次替天/行道的是姜夫子,你們謝她就好?!?/br> 武氏族人頓時把姜雍容包圍了。 元元娘越眾而出,向姜雍容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姜姑娘,大恩難以言謝,從今往后,若是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我們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姜雍容想起當(dāng)初在城外第一次見到她,她的憔悴蒼老讓她看起來像是元元的祖母,而今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還是因為改換了衣衫,梳平了頭發(fā),略帶了一朵珠花,她整個人有了一股典雅之氣,以前那位出身高貴的將軍夫人重新活了過來。 “夫人莫要多禮?!苯喝莘銎鹚笆翘煜虑肺鋵④娨粋€公道,也是天下欠夫人一家,這十年來,夫人受委屈了,諸位也受委屈了?!?/br> 武氏曾經(jīng)是北疆大族,枝繁葉茂,而今只剩下一個孤兒寡母,不禁讓人唏噓。 “夫子!風(fēng)爺!”元元坐在輪椅上,從后院探出半截身子,聲音里滿是快活,“你們快來看我的林檎樹!” 又向笛笛叫道:“姐,再添點土,土太少啦!” 元元顯然是一個有經(jīng)驗的種樹人了,那棵林檎樹被種在了后院最好的位置,可以照到每天的第一縷和最后一縷陽光。 “夫子夫子,”看著姜雍容走近,元元眼睛大亮,“你快看,它比我搬進城里時長高了不少呢!” 姜雍容撫了撫他的頭發(fā),點頭:“嗯,等到春天的時候,還會長得更高?!?/br> “秋天的時候一定就可以結(jié)很多果子了,我要等它結(jié)得又紅又大,就可以把它摘下來給娘吃,還要給夫子!” 元元滿懷希望,目光澄明,小臉雖然尖瘦了些,但整個人就像這棵倔強堅強的林檎樹,并未被風(fēng)霜擊倒,反而更堅毅,更有力,而這一切都將成為他人生中堅實的地基,幫助他度過以后的每一場風(fēng)雨。 生命的韌性,真的很像野草啊。只要有一丁點兒水土和陽光,便會拼命成長,無論遇上多大的嚴寒與收割,只要給它一點時間,等到春風(fēng)一起,它便會再度頂開壓在頭上的大石,朝向風(fēng)雨,朝向陽光,自由生長。 姜雍容看著他,心中有什么東西輕輕鼓動,震蕩。 她在他的輪椅旁蹲下,握著他的小手,望著他的眼睛,“好,你好好種,我等著。” 好好種吧,元元。 好好長大吧,元元。 我們會給你一個安穩(wěn)的北疆,這棵林檎樹生長在你的院子里,果子每一年都會掛在枝頭,讓你摘給你的母親吃,將來再由你的孩子摘給你吃。 那便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的天下。 * 回私塾的路上,姜雍容一直沒有說話。 夜已經(jīng)深了,鞭炮聲早熄了下去,但偶爾還會有一兩聲炮仗響,那是頑皮的孩子尚不肯聽從母親的呼喚上床。 風(fēng)長天覺得她從將軍府出來好像就有點不對,但又說不上哪兒不對。 不像是傷心,不像是難過,但也顯然不是高興,就像是有什么東西壓在了姜雍容的身上。 他快走兩步,背對著她扎下馬步,“上來吧。” 姜雍容:“不用了,我不累?!?/br> “我看你背了那么一大坨東西,脖子都壓彎了,怎么能不累?”風(fēng)長天回過頭,臉上帶笑,“來,帶著那東西上來,爺替你一起背著?!?/br> 笑里有一分挪揶,一分打趣,一分玩笑,但更多的還是溫溫暖暖的關(guān)心。 他的肩膀仿佛大海般寬闊,姜雍容趴了上去,臉貼在他的肩上,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葉小舟,而他是一片泛著霞光的海洋,微風(fēng)徐送,波浪細碎,微微蕩漾。 “長天,你去過很多地方,對不對?” “唔,當(dāng)年為了練成化鯤,我一直從北疆去到了東海,終于在東海之畔練成了。怎么?” “那些地方和北疆像么?” “這個,那可大大不同,吃的不同,穿的不同,節(jié)氣不同,習(xí)俗不同,酒也不同。” “但人一定都一樣吧。” “那是自然,走到哪兒人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要是不一樣那才奇怪?!?/br> 姜雍容沒說話了。 風(fēng)長天回過頭:“雍容,你想問什么?” “我不知道……”姜雍容道,“我只是在想,天下那么大,是不是每一個地方都會有壓榨百姓的貪官,都會有蒙冤受屈的忠臣,都會有艱難求生的百姓?百姓們是不是都過得很辛苦,花很大力氣種出的糧食,自己只能拿一點點裹腹,剩下的全都全進了別人家的糧倉?” 風(fēng)長天雖說是走遍了天下,但他眼中的天下跟姜雍容眼中顯然不是同一個。他看見的是北地的寶馬與烈酒,是南方的漁鮮與珠寶,是西邊的高山與大漠,是東邊的深港與大海。 “應(yīng)該都差不多吧?老百姓嘛,過日子看天看官看命,天時好,父母官好,命便好些?!?/br> 姜雍容極輕極輕地嘆了一口氣。 從她記事起,大人就告訴她,天下百姓都是她的子民,可天下那么大,百姓那么多,所謂“天下百姓”,對她而言只是一個龐大而無形的虛體。 是到了北疆,看到了一張張切實的面容,她才明白,所謂“子民”,就是這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和快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幸福。 北疆可以修建河道,推行新法,其它地方呢? 別處的百姓,又過著怎樣的生活? 風(fēng)長天一直記得她這聲嘆息。 明明輕到接近無聲,卻仿佛嘆盡了千秋歲月、萬里蒼生。 隔了好一陣,姜雍容才接著開口:“以后北疆的政務(wù)有鄔世南,軍務(wù)有穆騰,我們干什么呢?” “我們什么也不干!”風(fēng)長天哈哈一笑,“北狄也打過了,河也有人修,咱們接下來只要成親就好!” 成親…… 姜雍容的心跳了一下,心上像縛了根沾過蜜的繩子似的,有點緊,有點甜。 成親對她來說并不陌生。她曾經(jīng)成過親,她行過最繁復(fù)的禮節(jié),用過最高貴的儀仗,耗費最多的金銀,嫁給最尊貴的男人,最后住進了最冰冷的宮殿。 在宮中無數(shù)個無眠的夜晚,她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當(dāng)初沒有成親,她該是什么樣? 在那漫長的五年里,“成親”兩個字,就是她所有痛苦的起源。 可這兩個字從風(fēng)長天嘴里說出來,便洗去了所有蒼白冰冷的色彩,變得溫柔而鮮活。她好像又一次成為了當(dāng)初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對它充滿了期待。 她想象著風(fēng)長天穿著吉服的樣子,寬闊的胸膛撐起衣袍,玉帶束出勁瘦的腰身,他一定會把吉服穿得像戰(zhàn)袍,就好像他當(dāng)初在宮里能把祭服穿得像戎裝一樣。 一定會,非常、非常英俊。 單是這樣想著,臉上便有點發(fā)紅,她低低問道:“成親之后呢?” “這我早就想好啦?!憋L(fēng)長天道,“你雖說來了北疆這么久,除了云川城,也只去過鏞城,且又是忙著募兵打仗,又是忙著建私塾修善堂,簡直沒有過過一天安生日子。所以,等成了親,爺就帶你四處走走,把北疆每個地方都走遍。喜歡呢,咱們就多住一陣子,不喜歡呢,咱們就去下一處。 北疆要是玩膩了,咱們就西疆,去東海,去南疆……天下很大啊雍容,我們一處處走遍, 走到白發(fā)蒼蒼,牙齒掉光,就回到我們覺得最美最好的一處地方,蓋個房子,修個墳?zāi)??;钪臅r候住在房子里,咽氣了就住進墳?zāi)估?,反正不管是活著還是咽氣,我們都要一直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天大地大,四海為家,做一對逍遙快活的神仙眷屬…… 一時間,姜雍容有幾分心醉神迷。 多么美好的夢想。 “雍容,你說好不好?”風(fēng)長天又問了一遍。 好。她想這樣答,這個字已經(jīng)到了喉嚨口,可是不知怎地,就是吐不出來。 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東西阻止了它……初見時元元娘憔悴的面龐、帳篷里消瘦的小咕咚娘、周身殘缺的金伯、元元被打斷的雙腿……無數(shù)的畫面瞬時間從腦海閃過。 風(fēng)長天問了兩遍都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道:“腦袋湊過來一點?!?/br> 姜雍容怔怔地照做了,然后就被他用腦袋磕了一下腦門,他板著臉:“沒良心的女人?!?/br> 夜已深沉,路上黑漆漆的,再沒有一個行人,風(fēng)長天又開始唱歌了。 唱的還是那一首。 “天真高,云真低,我的女人,無情無義……” 姜雍容:“……” * 兩人回到私塾,風(fēng)長天本想繼續(xù)賴在她的房間里,但姜雍容道:“今夜我想靜一靜,有點事情我得想清楚。” 屋子里透著昏黃燈火,映得姜雍容的眸子有點迷茫,有點困惑。 風(fēng)長天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練武之人遇到瓶頸一樣,他的雍容也遇到了擋在面前百思不得其解、不解開就無法前進的麻煩。 而且很明顯,這個麻煩只有她自己能理得清。 “好?!彼^一次痛痛快快地答應(yīng)了,“我明早再來找你?!?/br> 他看著她在床上坐下,才替她關(guān)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