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小姐,少爺他現(xiàn)在怎么……” 金伯的話還沒說完,笛笛沖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那個人是誰?!告訴我,那個出賣我爹,把我家害到這一步的人是誰?!” 金伯痛苦地?fù)u頭:“小姐,不要問了……” “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父親死了,我母親瞎了,我弟弟的腿斷了,是不是要等到們都死在你的面前,你才肯吐露當(dāng)年的實情?”笛笛的眼眶酸脹,淚水瞬間涌出來,“我告訴你,到那時你再說什么都沒用了!” 金伯臉上的肌rou劇烈地顫抖,啞聲道:“小姐,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說了又有什么用?” 笛笛嘶聲道:“你不說怎么知道有沒有用?!” “我什么都不知道!”金伯劇烈搖頭,“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還是不肯說。”笛笛松開他,淚水從眼眶里落下來,她抬手拭去,面無表情地道,“你走吧?!?/br> * 金伯拄著拐杖離開鄔宅的大門,雪天路滑,他一不留神,摔倒在地,拐杖滑出了老遠去。 金伯試圖爬起來,但光滑的地面對于他殘缺的身體來說太難了,他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把自己翻過身。 拐杖在遠處,直摔到了對面墻角下。 一雙厚實的棉布鞋在拐杖旁停下。 緊接著,拐杖被一只小手撿了起來。 那是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子,緊緊地裹著一身棉衣,戴著一只虎頭帽,一只手揣在衣襟里,一只手把拐杖遞給他。 他的形容可怖,每個人看到都要被嚇了一跳,他先別過臉,不讓這善心的孩子看見,然后才伸手接過拐杖。 孩子“啊”了一聲,顯然也被嚇著了,只是下一瞬,他不但沒有跑開,反而湊近了,圓睜著眼睛問道:“爺爺,你打過仗么?” 男孩的面孔就湊在面前,眉眼不知怎地就讓金伯覺得有幾分稔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他粗聲粗氣道:“沒打過,你快走吧?!?/br> “你騙人,你肯定打過!”男孩一臉好奇,“我娘說男人上戰(zhàn)場多半會帶著傷殘回來,傷殘帶得越多,說明打仗越拼命。爺爺你傷得這么厲害,一定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漢吧!” 金伯痛苦地閉了閉眼睛,喃喃道:“我算哪門子英雄好漢,我只不過是個茍且偷生的縮頭烏龜?!?/br> 他拄著拐杖起身,男孩看他艱難,連忙在旁邊扶住他。 金伯很少離開善堂看見外人,外人都不喜歡看見他,他也不喜歡看見外人。但這個男孩不單心地好,還膽子大,生得也頗為俊秀,尤其是一雙眉眼,讓他不由便生出點喜歡來,忍不住道:“孩子,你叫什么?家在哪里?爹娘是做什么的?” “我叫劉子義,家住北街,家里是開磨坊的……” 劉子義口齒清楚一五一十地答,還沒說到自己爹娘,就見眼前這位老爺爺整個人好像都抖了一下,盯著他道:“你、你說你叫什么?” “劉子義!”劉子義爽快地答。 這位老爺爺長得已經(jīng)夠嚇人了,這么盯著人就更嚇人,但他可是整個天虎私塾膽子最大的男孩,他才不怕!越嚇人越刺激,越不怕。 他還能侃侃而談,“我娘說,這是我外公給我取的名字,那時候我娘剛懷上我,我外公就上戰(zhàn)場去了,臨走之前給我取好了名字……” 金伯的腦子里轟然一聲響。 他怎么說這雙眉眼怎么越看越眼熟……這對濃眉大眼,真是像煞了他那個爆脾氣的女兒! 劉子義一臉好奇地看著他:“爺爺你怎么哭了?” “我……我不是哭,我是……高興……”受傷的臉仿佛已經(jīng)喪失了笑的能力,他試圖笑一下,只覺得半邊臉都在抽搐。喉嚨里好像有無數(shù)的話要說,卻又一個字也吐不出。 “我還有事兒,不能陪你聊了?!眲⒆恿x像個小大人似地跟他道別,“爺爺你走路要小心啊?!?/br> 說著轉(zhuǎn)身便要走。 有馬蹄聲和車輪聲從巷子里傳來,金伯一驚,連忙將劉子義護到身后,“小心馬車!” 劉子義探頭一瞧,“嗐,沒事兒,是我們姜夫子的馬車?!备舐暯械溃骸胺蜃?!夫子!” 馬車停下,姜雍容掀起車簾:“劉子義,現(xiàn)在還沒有下學(xué),你怎么跑到外面來了?” “我跟傅夫子告過假的,馬上就回去!”劉子義說著,將那只始終嚴(yán)嚴(yán)實實揣在懷里的手掏了出來,里頭是一張帕子,帕子里包著兩只烤紅薯,“傅夫子這兩天天天給我們帶這個,元元一直沒來,一直沒吃上,我想拿給他嘗嘗?!?/br> 姜雍容在車內(nèi)微微頷首,“子義長大了,很好。去吧。” 劉子義躬身行了個禮,繼續(xù)把紅薯包上揣懷里,向鄔家大門跑去。 跑到半路,又折返回來,從懷里取出他的寶貝紅薯,分了一個塞到金伯手里,“爺爺,給你一個,很好吃的,吃了暖暖身子,走路不要再摔跤了?!?/br> 紅薯一直被他小心呵護,猶散發(fā)出溫暖的熱氣,并伴隨著誘人的甜香。 金伯握著這只烤紅薯,看著劉子義奔跑的背影,手開始顫抖,視線一度模糊。 姜雍容在車內(nèi),輕聲吩咐葉慎:“走吧?!?/br> 馬車緩緩駛出小巷,葉慎回頭看了看,金伯依然站在原地,淚流滿面,無聲怮哭。 “大小姐……”葉慎忍不住道,“若是這時候去問,說不定能問出金伯的話?!?/br> 是的,現(xiàn)在去問,比任何時候都有希望問出真相。 就算問不出來,很明顯劉子義就是金伯的軟肋,只要她愿意,隨時可以用劉子義威脅金伯說出真相。 不計手段,只求結(jié)果。 一段祖孫的情份哪里比得過北疆的大局? ——這是父親教她的、已經(jīng)刻入骨血的東西。 可她不要。 她已經(jīng)離開了京城,離開了姜家,過去已經(jīng)是過去,永遠是過去。 “不要?!苯喝莘艞壛艘酝魏螘r候都肩背挺拔的坐姿,整個人懶洋洋靠在了車內(nèi)的軟墊上,被馬車甩在后面的仿佛不止是金伯,還有其它的什么東西,“我沒功夫問,畢竟還有大事要辦。” 什么事比揪出內(nèi)應(yīng)還重要?葉慎立刻打疊起精神:“是,請大小姐示下?!?/br> “去接俏娘。”馬車?yán)飩髦唤z微帶笑意的聲音,語調(diào)十分輕松:“張嬸說它又在外面禍害人家母貓了,私塾的茶點都只吃烤紅薯了,我哪兒來的余錢替它養(yǎng)崽?” 葉慎:“……” 第109章 . 伯父 難怪風(fēng)爺對夫子死心塌地 既然到了天虎山, 當(dāng)然不只是單純接貓而已。 北狄王既已往天女山增兵,這兩萬大軍便留不住了,除下駐守城門的人手, 其余的都要前往天女山增援。 因此姜雍容直接去了軍營。 等到她將諸事料理得差不多,士兵們也尋到了四處快活的俏娘, 姜雍容回城的時候,已過經(jīng)未時了。 馬車到巷子口便停下來。 巷口有督護府的府兵把守, 兩塊“回避”的朱漆儀仗牌十分醒目。 葉慎低聲道:“這不知好歹的東西, 竟敢攔大小姐的路……” “由他?!苯喝葺p輕撫著俏娘油光水滑的毛皮, 俏娘舒舒服服地在她懷里直打呼嚕,“在北疆,誰能大得過都護大人?都護大人要攔我們, 我們自然得等著?!?/br> 這一等并沒有等多久,楊天廣很快便一手扶著帽子,一手拎著衣擺,急急趕到馬車前:“失禮,失禮!原是不想讓人打攪到夫子, 不曾想這幫奴才不長眼睛, 竟然連夫子都攔下來,真真該死!” 說著就喝令:“還不快來給夫子賠罪!” “不敢當(dāng)?!苯喝萏执驍嗨谋硌? “我現(xiàn)在可以進去了么?” “哈哈哈自然, 自然!別的地方不敢說, 在北疆,姜夫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下官向姜夫子保證,絕對不會有人敢說半個‘不’字!” 上回還是“本督”,這么快就成“下官”了。姜雍容眼中露出一絲疑惑:“楊大人為何如此客氣?” 楊天廣張口欲言, 左右看了看,周遭是鬧市,人來人往不方便,賠笑道:“還請姜夫子撥冗,借一步細(xì)聊?!?/br> 如此前倨后恭,原因當(dāng)然只有一個。 他收到了那封信。 送信的人本就是姜安城給她的侍衛(wèi)之一,是貨真價實的姜家人,深諳姜家辦事的派頭與規(guī)矩。 信上的字也是貨真價實的姜原親筆,楊天廣就算沒有和姜原通過信,至少也見過朝廷廷寄上的姜丞相批復(fù)。 回到書房坐定以后,楊天廣果然說了這事,然后掏心掏肺,誠誠懇懇地道:“哎呀,都是下官的錯。姜夫子是家主大人的侄女,千辛萬苦來到北疆,助風(fēng)爺平定北狄,護國衛(wèi)疆,按說下官早該來拜見的。都說姜家人才輩出,下官離得遠,一直無法親見,深以為憾。誰知姜夫子就是姜家的人!嘖嘖嘖,姜夫子真是巾幗不讓須眉,為國為民,忠肝義膽,令下官十分感佩!” 姜雍容也客客氣氣地表示家主大人不希望她在外頭用姜家的名義,以免太過招搖,所以她不好直說。而且伯父的意思是讓她暗訪民情,若是頂著姜家的名頭,恐怕便訪不到什么實情云云,總之將一點意外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然后問:“不知伯父都在信上寫了些什么?” 楊天廣道:“看得出來家主大人對姜夫子是十分寵愛啊,他老人家在信上囑咐下官一應(yīng)配合姜夫子便宜行事,還讓下官來問姜夫子一句,出門前,他老人家囑托的那件事辦得怎么樣了。” 姜雍容面有難色:“這個……事情有些麻煩,我手里還沒有什么眉目?!?/br> 楊天廣慷慨道:“到底是何事?姜夫子只管說!既然是家主大人的交代,下官就算是赴湯蹈火,也一定會為姜夫子辦到!” 姜雍容嘆了口氣:“伯父有意重新施行安慶新法,所以才讓我來北疆體察民情。但是我一來便遇上風(fēng)爺,一頭忙著出征,還來不及著手開始此事,實在是愧對伯父的囑托?!?/br> 一聽“安慶新法”四個字,楊天廣就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便毅然道:“姜夫子請放心,下官這就回去將當(dāng)年施行新法的文書類目全部找來給姜夫子過目。說實話家主大人津是英明神武,當(dāng)初下官就覺得這新法其實也并非一無是處,現(xiàn)在家主大人能主張推行,那是給天下百姓一個重頭再來的機會,甚好,甚好?!?/br> 姜雍容又敷衍了他幾句,得到的全是拍胸脯的熱烈保證。 臨走的時候,楊天廣還自發(fā)道:“姜夫子才貌雙全,風(fēng)爺蓋世無雙,二位可當(dāng)真是珠聯(lián)璧合,天生一對璧人!風(fēng)爺在外頭打仗也著實辛苦,下官安守云川城,什么也不做,著實有些過意不去,打算派個兩萬人馬,一來多帶些酒rou糧草前去犒軍,二來增援風(fēng)爺,姜夫子瞧著可還使得么?” 姜雍容忽然有點明白他明明能力有限,升官卻能如此之快了。 ——這家伙拍起馬屁來,還真是不惜血本。 送走了楊天廣,一直旁聽的鄔世南從隔壁房中走出來:“怎么不問他當(dāng)年之事?” “即使有我父親的親筆書信,頭一回張嘴就問這事兒,楊天廣只怕會心生戒備?!苯喝莸?,“不過他連新法都肯幫著施行,顯然是極想攀上姜家,再過得兩三回,我會讓他相信他已經(jīng)成了姜家家主心中的新任心腹,他一定什么都肯說?!?/br> 鄔世南點點頭:“還是你老謀深算?!?/br> 姜雍容微笑:“彼此彼此?!?/br> 風(fēng)長天名義上是帶了八萬人出征,但圍攻天女山的其實只有四萬人,面對北狄王的增兵,戰(zhàn)線壓力其實相當(dāng)大。 現(xiàn)在在天虎山的增兵之余還有楊天廣的增援,風(fēng)長天那邊定然可以輕松很多。 姜雍容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正聊著的時候,笛笛找來了,向兩人道:“我想到了一個法子,可以讓金伯開口。” “哦?什么法子?” “你們派人綁架我?!钡训训?,“他要是不說,你們就在我身上割一刀,不要留情,血流得越多越好,我會盡量叫得慘一些。金伯這人臉上雖然冷冷的,其實心地很好,很疼我和元元,他一定會說的。” 姜雍容道:“刀子割在身上,可是會疼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