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林鳴成為國子監(jiān)祭酒后, 大約是因為年輕,很快和學子們打成一片, 又因為有才, 打成一片的同時, 依然收獲了學子們的尊敬,據(jù)說有望成為國子監(jiān)最受歡迎的祭酒大人。 魯嬤嬤在西郊住得不錯,養(yǎng)了一群白鵝。 思儀的胭脂鋪子生意也很不壞——必須的, 生意不好,姜安城的心腹便會上門大肆采購。 年年越發(fā)白胖,話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若是醒著,能在龍椅上坐上小半柱香。只是早朝每每天不亮就開始, 所以年年多半是歪在龍椅上睡得正香。 姜雍容心道好在沒有人知道年年的真實身份, 即使是在龍椅上睡大覺,他也依然是大央的監(jiān)國儲君。 她將信收起, 然后準備回信。 只是才寫得幾句, 便停住了。 她拿出那封楊天廣寫給姜原的信。 這封信她應該閱過即焚, 一來她過目不忘,不必留存, 二來留著反而是個證據(jù),楊天廣還不知道信使和信件被劫,正滿懷希望等著姜原給他回信。 可姜雍容還是把它留了下來。 “下官楊天廣拜上王爺尊前……” “……承蒙提攜, 萬死難報……” “……深恩厚重,無日或忘……” 官場上向來喜歡沒有恩情也要制造一點恩情,有一點恩情便要說成是天大的恩情,每一位幕僚都十分擅長這一手。 哪怕可能只是在某次筵席上一起喝過酒,到了幕僚筆下便是過命的交情了。 ……所以,不必放在心上吧? 姜雍容這樣想著,信紙已經(jīng)折起來湊到燈芯前,卻還是頓住。 最終,這封信依舊收回了書柜的最深處。 姜雍容將北疆的情形一一告訴姜安城,最后,托了姜安城一件事——請他暗中探問一下楊天廣和父親之前有沒有什么往來。 信送出去之后,風吹過,院子里的柿子樹嘩啦啦飄落了幾片樹葉,枝頭的柿子倒是紋絲不動,青中已經(jīng)帶點微紅。 姜雍容拾起一片落葉,有點出神。 韓媽把孩子們的被褥抱出來曬,見姜雍容久久不動,忍不住道:“夫子,這樹葉怎么了?” “沒什么?!苯喝菟砷_手,樹葉飄然而落,“秋天到了。” 韓媽道:“可不是,咱們北疆的秋天,說來就來,再過不了多久就要冷了,得給孩子換厚被褥了?!?/br> 姜雍容點點頭。 她倒沒想到被被褥,她想的是——現(xiàn)在已是萬事俱備,戰(zhàn)事可以開始了。 韓媽一面朝外往,一面咕噥:“這金娘子怎么回事?跟她說好一會兒一起去挑棉花被褥的,怎么還沒回來?” 金氏在私塾里只負責飯菜,也許是因為有個伙夫長父親的緣故,金氏有一手好廚藝,倒讓韓媽和李媽往后靠了一截,便把灶房徹底讓給了金氏,韓媽和李媽只做些灑掃雜事。 其中一項就是給笛笛那邊的善堂送飯。 原本是韓媽和李媽輪著去,這天韓媽要洗曬被褥,李媽幫著張嬸施粥,一時不得空,所以讓金氏去。 門上“吱呀”一聲響,金氏進來了。 這動靜首先就不對。 金氏生得膀大腰圓,一向風風火火,往日都是“砰”一聲開門進來,氣勢渾足,宛如上門討債。 往日她見了姜雍容必要趕著聊幾句,今天卻只是低低喊了聲“夫子”,便往里頭去了。腳步也不似往日健旺,像是十分勞累似的。 “金娘子,”韓媽瞧見她眼圈都是紅的,顯然在外頭哭過了,連忙趕上去,“你怎么了?沒什么事吧?” “沒事?!?/br> “有什么事可別憋在心里,姜夫子一定會替咱們做主的?!?/br> “真沒事?!?/br> 韓媽還不肯放棄,一路絮叨地跟在她身后。 只是金氏除了貪財了些,其實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她既然不肯說,韓媽便是一直跟著也問不出什么來。 果然到了晚上,韓媽在替姜雍容鋪床的時候,跟姜雍容嘀咕道:“……一看就是在外頭受什么委屈了……這可真是怪了,以金娘子的性子,誰敢給她委屈受?” “跟她說,若是她有什么委屈,只要她愿意,我替她出頭?!?/br> 姜雍容頭也沒抬,她的桌上攤著一卷又一卷的圖紙,疊著一本又一本的賬目,漫長的準備已經(jīng)差不多到了盡頭,最后的時刻即將到來。 第二天,她帶著整箱的文書紙卷去了天虎山。 天虎山大廳中,風長天、花仔、穆騰以及花仔和穆騰帶來的將領并天虎山現(xiàn)在有職司的兄弟,全部都來了。 饒是廳堂原本十分寬大,此時也站得滿滿的。 如果說一隊軍隊是一個人,那今日站在這里的便是這個人的頭腦骨干。 在這一天敲定了兩件事,一是出兵的路線,二是出兵的日期。 大軍將分成兩路,東路正面從天女山突進,西路長途奔襲,繞過天女山,直奔北狄王庭。 兩路大軍分別由風長天和穆騰統(tǒng)領。 但誰統(tǒng)領東路,誰統(tǒng)領西路,是個難題。 風長天當然是想統(tǒng)領西路直接殺去王庭,一來最痛快,二來他最清楚王庭所在。 但如果攻打天女山的人不是風長天,北狄人只怕立即起疑,無法吸引北狄人全部兵力。 “算了,反正是打,誰打下來的不是打?”風長天大手一揮,“老穆,你去王庭吧!” 動作雖然豪邁,語氣里卻有掩不住的遺憾。 但一回頭,卻見姜雍容望著他,眸子含著溫暖的笑意,以及十分鮮明的、毫不掩飾的欣賞與崇拜。 這樣的眸光大大地撫慰了風長天,幾乎是立刻風長天精神一振。 接下來就是商議兵馬的細分,誰帶多少兵,什么兵,誰跟著誰……全部一一落定,最后便是出征之期。 所有會匯聚到天虎山腳下的人,皆是抱著滿腔熱血,恨不得明天一早立刻就出發(fā)。 姜雍容也道:“糧草軍器一應俱全,明日便是黃歷上的好日子?!?/br> 風長天手擱在扶手上,指尖揉了揉上面的虎皮,“三天后?!?/br> 風帥一言九鼎,日子便定下來了。 馬上就能出征,將領們一個個都十分激動,著急下去傳達命運,廳上的人很快退了個干干凈凈。 姜雍容也站起來。 風長天伸出一只手攔住她的去路:“哪兒去?” “莫忘了,當初武將軍全軍覆沒,是因為有內應?!苯喝莸溃按筌姵稣鞯南⒁怀鰜?,那內應必然有所行動,我得立即回城,一有異動,馬上就把人揪出來……” 話沒說完,風長天食指點上她的嘴唇:“雍容啊雍容,我馬上就要出征,你不想著怎么給我送行,只想著那內應,心里是不是沒我啊?” 姜雍容:“……” 這是哪兒跟哪兒? 他的手指溫暖,在微涼的空氣中格外明顯,熱度仿佛從他的指尖一直傳到了唇上,姜雍容想退后一步,脫離他的手。 可惜風長天比他更快,姜雍容退后一步,他的另一手臂已經(jīng)等著了,姜雍容一退,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退進了他的臂彎里。 “正事要緊,別鬧?!苯喝萦昧合伦约号榕閬y跳的心,努力板起臉,“快讓我回去?!?/br> “回去可以,不過有件事你得說明白了……”風長天收攏一點手臂,兩人之間的距離一點點縮小,直縮到鼻尖對著鼻尖、息息相聞的程度,他才停手,聲音微微低沉,“方才干嘛那樣看著爺?是不是覺得爺英俊瀟灑風度翩翩英雄蓋世?” 姜雍容看著他,他的挺拔鼻梁,他的深邃雙眸,還有眸子里深深的笑意,全都那么近。 近在咫尺,一伸手就可以碰觸,就可以擁有。 “是?!彼囊暰€望進他的眼睛里,“我的風爺,是世間最英俊最瀟灑最風度翩翩的大英雄?!?/br> 風長天愣了一下。 這么直接的嗎? 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然后整個人才狂喜起來,手捧起了她的后腦勺,跟著就要低下頭。 已經(jīng)近到如此危險的距離,姜雍容早有防備,他的手一撫上她的發(fā),她便整個往他懷里一鉆。 “風長天,你忘了我們約好的么?” 聲音因撲在他懷里有些悶悶的,語氣卻是十分嚴肅。 “……”親了個空的風長天抬手在她后腦勺上拍了一下,“防爺跟防賊似的,有必要么?” 姜雍容:你本來就是最大的那個賊。 “走吧?!憋L長天牽起她的手,“爺送你回城。” “不用了?!苯喝莸?,“大軍出征在即,你自然還有很多事要忙,實在沒有必要陪我跑這一趟。” 風長天皺眉,一臉不滿。 這家伙好像永遠都把別的事放在談情說愛前頭,好像談情說愛不是正經(jīng)事似的。 但不滿又怎樣呢?罵罵不過,打又舍不得,最后只能伸出手,在她腦門上戳了一下:“爺去城里就是辦正事的,知道不?” 姜雍容捂著腦門:“什么事?” “這個嘛……”風長天微微一笑,“天機不可泄漏。” 城里的事就那么些,有什么和北征有關、和風長天有關? 姜雍容不由思索起來,忽然風長天道:“雍容,快看!” 姜雍容抬起頭,望向他指向的方向,那是正西方,一輪巨大渾圓的落日緩緩沉下,霞光映紅了半邊天空,瑰麗無比。 就在她的心神被這落日吸引的一瞬,風長天低下頭,吻了她的唇。 姜雍容:“!” 想掙脫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的唇噙住了她的,舌尖長驅直入,攻城掠地,像是一支壓抑太久的軍敵,在最后一戰(zhàn)爆發(fā),狂暴掃蕩,一絲一寸一滴都不放過。 恢宏的落日,將兩人照成兩道剪影,兩人似鴛鴦交頸,難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