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第88章 . 騙子 螢道長 自從入宮那時起, 傅靜姝便是心頭郁結(jié),難以成眠,往往是整夜睜眼到天亮。 后來知道睡不著了, 也不再強躺在床上,夜間會出來走一走。據(jù)她說, 深夜的宮殿安靜極了,比白天更像一處巨大的墳墓, 而她則像是墳墓里的游魂。 姜雍容告訴她, 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宮中有宵禁, 半夜還能在外頭蹓跶,那是宮人和羽林衛(wèi)們看在她獨寵后宮的份上不敢言語。 若是換成別人——比如姜雍容,夜里只要踏出坤良宮, 便有一堆人跪在地上請她回宮好好歇息,莫要壞了宮中規(guī)矩。 傅靜姝怔了怔:“我知道你挺慘,倒不知道你這樣慘。” 姜雍容一笑:“都過去了?!?/br> 不知從何時起,再回想起那幾年的歲月,心中已經(jīng)沒有了一絲痛楚與凄涼, 只剩一片平靜。 傅靜姝頓了頓, 望著夜空嘆了口氣:“如果你不是姓姜,也許我們當年都睡不著的時候, 可以一起聊聊天, 說說話?!?/br> 姜雍容看著她的削瘦的側(cè)臉, 終究還是沒有提起自己當年給她寫和詩的話,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傅靜姝道:“你莫要誤會, 我可不打算同你做朋友。只不過鄔大哥說,新法推行的希望只在你們倆身上,說你們是這世上唯一有機會實現(xiàn)我哥夢想的人?!?/br> 她說著撇了一下嘴角:“我雖不信你, 卻不能不信鄔大哥。” “你會騎馬么?”姜雍容忽然問。 “不會。” “平時會不會跑一跑,動不動?” 傅靜姝奇怪地看著她:“做什么?” “也許你可以學學騎馬,或是盡量出去走一走,動一動,夜里能睡的好些?!苯喝莸溃斑^幾天就是北疆的賽馬會,你要不要去云川城玩一玩?” “玩?”傅靜姝冷冷一哂,“你還真是有閑心?!?/br> * 第二天,姜雍容帶著工匠們一起和鄔世南手底下的人敲定了各種兵器的細則與要求,鏞城之行算是圓滿結(jié)束,趕在賽馬會的前三天,姜雍容和風長天回到了云川城。 賽馬會是整個北疆最隆重的賽事,十幾個州府都會選出最厲害的騎手們來云川城參賽。 云川城外搭出了層層疊疊的帳篷,一是方便人們觀看賽馬,二是北疆的各色藝人都來了,有玩雜耍的、有舞大刀的、還有舞獅舞龍的,兩邊還擺著各式各樣的點心攤子,學堂里的孩子們也放了假,在攤子間扎堆瘋跑瘋玩。 樂聲、馬鳴聲、孩子們的笑聲、漢子們的吼聲、婦人們的說笑聲……將原本荒涼的城外變成了鬧市,姜雍容差點兒認不出來了。 “不怕北狄人過來嗎?”姜雍容問。 風長天告訴她:“不用擔心,這一天會過來的都是準備來賽馬的,北狄人來了也一樣?!?/br> 可姜雍容怎么看怎么覺得危險,若她是北狄人,肯定會選這個日子來劫掠,收成一定最豐厚。 “北疆和北狄有一點很像,那就是大。從一個村落到另一個村落,從一座城池到另一座城池,相隔都非常遙遠,若沒有馬,人簡直沒辦法活下去。所以賽馬會是敬馬神的日子?!憋L長天道,“北狄人更是以馬為生,他們絕不會在這時來搗亂?!?/br> 賽馬會開始之后,姜雍容果真看見有北狄牧民騎著馬來參賽。大家平時提起北狄人就咬牙切齒,這會兒看見北狄人雖說不上親熱,也沒有給冷臉,一律發(fā)給系在騎手左臂上的紅纓。 賽馬會就像是兩國之間的一個默契,賽馬場上,不分敵我,只有輸贏。 賽馬會為期三天,頭兩天先從參賽的幾百人中篩出八十名最快的騎手,最后的勝負將在這八十人中決出。 風長天的馬在前兩天的勝出毫無懸念。 “老大太厲害啦!”天虎山的兄弟們簇擁著他,“走,必須喝一頓慶祝一下!” 姜雍容心說以風長天的能力,這點子事有什么好慶祝的。然后才發(fā)現(xiàn),“慶?!钡母局皇墙杩?,天虎山的沙匪們只是想找機會喝酒,有人跑到了最后一名,也一樣要被拉去“安慰”一下的。 姜雍容沒有跟他們混在一起,北疆夏日的陽光明亮極了,她戴上一頂遮太陽的幃帽,慢慢地逛起了小攤子。 有些攤子小,比如賣絹花或是賣玩具的,便拿了張氈墊鋪在地下賣。 有些攤子略有規(guī)模,或是賣的東西還挺值錢,比如賣首飾或馬具的,便支了個帳篷。 不管帳篷還是攤子,選址都是全憑老板高興,東一堆,西一堆,全無章法,姜雍容在這樣的攤子和帳篷間穿行,覺得自己像是在逛一座琳瑯滿目的迷宮。 逛著逛著,居然遇見了一處賣書的帳篷。 帳篷內(nèi)一片陰涼,擺著一桌矮桌,桌上擺著十來本舊書。老板就直接躺在草地上睡覺,臉上蓋著一頂草帽,發(fā)出均勻的呼嚕聲。 姜雍容不想擾人清夢,原想退出去,眼角余光,居然發(fā)現(xiàn)舊書中有一本《竹書夢紀》。 她正想拿起來,幾乎是同時,另一只手碰到了那本書。 手的主人和她一樣戴著幃帽,長長的紗簾垂下來,不單遮住了面目,還遮住了身形。 姜雍容懇切道:“姑娘,我找這本書許久了,能否請姑娘割愛?” 不知為什么,她一開口,就發(fā)現(xiàn)那姑娘隱在幃帽下的身子頓了一下,然后說道:“我找它也挺久了,姑娘又能否割愛?” 姑娘看著身形頗為單薄,聲音卻有點粗啞。 《竹書夢紀》是前朝一位傳奇才子枕夢子所書。枕夢子經(jīng)年不第,漸漸憤世嫉俗,放棄科舉,遠走天涯。北至天女山,南至無涯海,皆有他的足跡。 《竹書夢紀》便是他在旅途之中所寫,據(jù)說書中不單寫下了各處的山川風物,還記錄了所見所聞的種種異事。 似乎正是這些記錄為他惹了麻煩,《竹書夢紀》被列為禁書,付之一炬,他本人也在獄中抑郁而終。 后人只能在當時其它人所著的書中讀到零星的幾段引用,比如姜雍容對北疆和天女山的印象,便是來自于此。 姜雍容道:“姑娘看來亦是愛書之人,不如這樣,還請姑娘留下姓名住處,待我買下看完之后,這本書便送給姑娘?!?/br> 不必付錢,反而白得一本書,這樣的事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占便宜。 姜雍容自問自己說得也很誠懇,對方應該不會拒絕才是,但但不知為何,那位姑娘卻想也沒想,便道:“不必了!”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就是從這個轉(zhuǎn)身的姿勢里,姜雍容忽然認出了她是誰,開口道:“傅姑娘,既然有閑心來逛逛,又何必走得這么快呢?” 那姑娘的背影僵了僵,粗著嗓子道:“你認錯人了?!碧_依然要走。 “哎呀呀,來都來了,干嘛走呢?不就是一本舊書嘛,老道這里還有呢。” 矮桌后的老板摘下草帽,露出一頭雪白的頭發(fā),挽著一個亂蓬蓬的道髻,身上的道袍已經(jīng)是補丁疊補丁,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一張臉卻是透著嬰兒才有的粉紅色,真真是鶴發(fā)童顏。 姜雍容一見這張臉,整個人都震了震,難以置信:“螢道長!” 她這一聲完全是脫口而出,聲音里的震驚絲毫沒有遮掩,已經(jīng)快走到帳篷門口的傅靜姝停下腳步,訝異地轉(zhuǎn)身。 傅靜姝從未見過螢道長,但作為大央第一神仙人物,傳奇中的傳奇,她當然聽過螢道長的大名。 在她的印象中,螢道長該是仙風道骨,清雋出塵,哪里會是這種穿著破衣裳、頭發(fā)一團糟的模樣? 螢道長意外:“咦,你認得老道?” “道長,我是雍容啊?!苯喝菀话颜藥保拔倚r候你教過我彈琴,還把鶴行送給了我,您不記得了嗎?” “哦…………”螢道長拖長了聲音點點頭,然后道,“不記得了。” 姜雍容:“……” 傅靜姝“哧”地低笑一下。 早就聽聞姜雍容聰明絕頂,過目不忘,原來也會有上當?shù)臅r候。 就說嘛,這個連攤子都看不好的老頭,怎么可能是傳說中的活神仙? 傅靜姝準備離開。 “哎,等一等?!蔽灥篱L過來,擼擼袖子就準備來抓傅靜姝的手。 傅靜姝退步一步,喝道:“你干什么?” “哎呀娃娃,老道聽你的聲氣不對呀!你這個身子骨可是要命得很,從小到大,一天都沒有讓你松快過吧?”螢道長道,“來,讓老道給你把把脈,看看還有沒有得治?!?/br> “臭道士胡鬧什么?”傅靜姝壓根不信他,甩手就要走人,姜雍容擋住她的去路,“傅靜姝,聽他的。” 傅靜姝翻臉道:“姜雍容,你莫不是個傻的?還是想和他合起伙來欺負我?” “他是螢道長,我絕不會認錯?!苯喝莸?,“你今日若是錯過,終生都會后悔。” 她的神情肅然,聲音鄭重,叫傅靜姝不得不信了幾分,看她沒有讓路的意思,傅靜姝只得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螢道長的手指搭上傅靜姝的脈門,仔細診了診,又讓換另一手,照樣診了半日,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總算你還算年輕,又遇見了老道。” 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只打著補丁的棉布小口袋,在里頭掏啊掏,掏出一枚荔枝大的蠟丸。 “這是老道煉制的九轉(zhuǎn)還魂大補丹,只要一粒,包管你藥到病除,容光煥發(fā)。只要惠顧一百兩銀子便可,另外還能送你一粒養(yǎng)顏美容丹,不要錢?!?/br> 傅靜姝:“……” 擺明就是騙子嘛! 姜雍容掏出一錠金子,雙手遞給螢道長,再接過兩粒蠟丸塞進傅靜姝手里:“螢道長向來是放浪形骸,不可以常理度之。他說能治,就一定能治。” 傅靜姝瞪著她:“你怎么會信這種老騙子?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就憑他此時還長得和當年教我學琴時一模一樣。”姜雍容說著,轉(zhuǎn)身朝螢道長深施一禮,“道長既然降駕,定然是我與傅姑娘有機緣。雍容懇請道長去見一見風長天,他深為化鯤神功所苦,摸不著化鵬的門徑,還望道長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為他指點迷津?!?/br> 第89章 . 非禮 你這女娃娃斯斯文文的,怎么能干…… 螢道長沒說話, 只盯著姜雍容看。 左看看,右看看,從頭看到腳, 又從腳看到頭,邊看還邊繞圈, 邊繞圈邊嘆氣:“娃娃,你莫管別個了, 我看你將來的際遇比別個都要麻煩哩?!?/br> 傅靜姝原本已經(jīng)認定他是騙子, 打算走人了, 聽得這話,又停下了腳步。 姜雍容:“還請道長賜教。 ” “娃娃,你的印堂將黑未黑, 惡事將生未生,眼見有一場腥風血雨血光之災將由你而起,嘖嘖嘖,了不得,了不得?!?/br> 螢道長搖頭嘆息, 跟著又掏出了那只小棉布口袋, 掏出一模一樣的兩粒蠟丸。“幸好你遇上了老道我,我這里有丸藥兩枚, 遇到無力回天之際, 能助你度過難關。來, 多承惠顧,二百兩?!?/br> 傅靜姝無語地朝天翻了個白眼, 姜雍容卻恭恭敬敬付錢,再恭恭敬敬地接過藥:“敢問道長,可是我身上有什么暗疾嗎?” “暗疾?那是沒有的。就是人瘦了些, 平時多吃一碗飯也就是了?!?/br> “那道長為何給我補藥?” “補藥?哈哈哈,娃娃你莫要搞錯了,這不是補藥,是毒藥?!蔽灥篱L道,“它無色無味無解,服下去鐵定死翹翹,一準見閻王,不到萬不得已,你可別隨便混吃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