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跟往常不一樣的是，除了虎子和阿郎，還有穆騰和花仔。

    兩人的臉色倒是跟虎子阿郎一模一樣，煩躁中帶著一絲郁卒，疲憊中帶著一絲無奈。

    兩人坐在姜雍容面前。

    穆騰：“我招了五十個。”

    花仔：“我招了六十一個。”

    穆騰：“我走了五處州府十三個縣?！?/br>
    花仔：“我走了六處十五個?！?/br>
    穆騰：“我花了五百兩銀子。”

    花仔：“我花了一千兩。”

    穆騰頓時側(cè)目：“草，難怪你招的比老子多，你私下漲價了！”

    “笨，我是喝酒多花的錢。”花仔道，“老大定的價，他不在，誰敢改？”

    虎子和阿郎道：“我們在云川城總共招了四十三個，現(xiàn)在加起來一共一百五十四個，還沒有我們山上的兄弟多。”

    說完，四個人八只眼睛一齊望向姜雍容。

    葉慎“咳”了一聲：“眾位大哥，花姐，這是軍務(wù)，又是天虎山的內(nèi)務(wù)，我家大小姐自小養(yǎng)在深閨，哪里知道這些？眾們不如回山上等風(fēng)老大回來再好好商議？”

    花仔道：“老大說了，實在遇上什么解決不了的麻煩，就讓我們來找大嫂?！?/br>
    葉慎對天虎山的人樣樣都滿意，單只對這“大嫂”兩個字頗有意見。畢竟他家大小姐和風(fēng)長天并未成親，這樣叫起來形同占他家大小姐的便宜。

    于是正要深吸一口氣，嚴辭拒絕，然后就聽姜雍容開口道：“我的話你們聽么？”

    葉慎：“……”

    花仔和虎子阿郎連連點頭。

    姜雍容望向穆騰：“穆兄也這樣想么？”

    穆騰可從來沒把女人放在過眼里，即便是排行在他之上的花仔，他也時時想著掀她下馬呢。

    果然穆騰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道：“你要是有辦法搞得到人，老子自然聽你的?！?/br>
    “那好?！苯喝莘愿廊~慎，“我書桌硯臺底下壓著一份文書，拿過來?！?/br>
    文書？

    不單葉慎摸不著頭腦，天虎山四人也面面相覷。

    葉慎很快回來，文書上寫得明明白白，自即日起至募兵完成之時，天虎山眾人須聽從姜雍容號令，令出無改，說一不二。

    底下是空白處，讓四人簽名畫押。

    四人：“……”

    “那個……”阿郎忍不住問道，“大嫂你這份文書什么時候?qū)懞玫?？?/br>
    “我是有些主意，但此事不能一蹴而至，還需要幾位大力支持。”姜雍容道，“這份文書只是為了讓我把事情辦得更加名正言順些，別無他意。當(dāng)然，如果幾位不想簽也無妨，那募兵的事我就不亂出主意了?！?/br>
    天虎山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穆騰皺眉：“你的意思是，我們不簽，你就不管了？”

    姜雍容微笑了。

    很久以后穆騰幾人依然記得這個笑容。

    這個笑容又溫婉，又優(yōu)雅，又輕倩，她道：“伐北狄是風(fēng)長天和天虎山的事，說到底，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嗐，簽就簽！”花仔接過筆，龍飛鳳舞地劃拉下自己的大名，另外再蓋上一個鮮紅的指印，完了之后道，“老大信你，我就信你！”

    虎子和阿郎也不再猶豫，跟在后面簽字畫押。

    文書被遞到穆騰面前，上面只剩最后一處空白。

    姜雍容端起茶杯，輕輕用碗蓋撇去水面上的浮葉，動作十分舒緩，臉上也風(fēng)淡云輕。

    穆騰性情暴躁而囂張，天下間只服風(fēng)長天一個人，不讓他簽字畫押，她今后挾制不住他。

    但穆騰可是曾經(jīng)想掀翻大央與風(fēng)氏爭奪天下的人，要他屈從她之下，他當(dāng)然不樂意。

    “穆兄是人中龍鳳，我只是一介女流，穆兄信不過我，也是人之常情?！苯喝莸?，“穆兄若是信得過我，我有辦法在半年之內(nèi)募集到十萬兵士，讓穆兄再展沙場雄風(fēng)，揮師直抵北狄王庭。”

    最后一句話顯然打動了穆騰，穆騰握著筆：“你當(dāng)真能募到十萬兵士？”

    姜雍容道：“只多不少。”

    “只須半年？”

    “最多半年?！?/br>
    “好！老子就信你了！”

    穆騰大筆一揮，簽字畫押。

    姜雍容微微松了一口氣，第一步，算是塵埃落定。

    第二步，便是跟他們一道去天虎山。

    收拾行裝的時候，葉慎叩門進來，道：“大小姐沒打過仗，可能不知道募兵有多難，特別是北疆這個景況更是難上加難。除非是從大央全境募兵，否則半年十萬軍，幾乎是不可能的?！?/br>
    姜雍容點頭：“我知道?！?/br>
    “那大小姐為什么還要答應(yīng)？”葉慎忍不住道，“無論老穆還是花仔，可都不是好惹的。雖說風(fēng)老大會罩著大小姐，但大小姐又何必白白得罪人呢？大小姐自己也說了，這是風(fēng)老大和天虎山的事……”

    “我是騙他們的，因為若不那樣說，他們便沒那么痛快畫押?！?/br>
    姜雍容停下收拾筆墨的手，抬頭望著葉慎的眼睛，“葉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我想要將北狄人遠遠趕出北疆之外，想要讓天女山重回大央版圖，想要讓天女山的雪水重新流淌到北疆境內(nèi)，這不是風(fēng)長天和飛虎山的事，這也是我的事，更是每一個大央人的事?！?/br>
    葉慎怔住。

    一直以來姜雍容在他眼中都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大小姐，她有多高貴就有多柔弱，他牢記二公子姜安城的命令，發(fā)誓不讓大小姐受到半點損傷。

    但此時此刻，姜雍容目中的光芒堅定明亮，和二公子向他下令時的目光有幾分相像，又比二公子更加篤定有力。

    大小姐柔弱的、需要人照顧和保護的身體里，仿佛住著一個強大的、能照顧和保護所有人的靈魂。

    “……是?！比~慎低頭，行禮，一股只有在二公子面前才有的服從油然而生，“屬下多言了，從今往后，一切唯大小姐之命是從。”

    第73章 .  上山   人心和貓心

    天虎山在城外二十里處, 入口處位于一處峽谷之中。

    兩邊赫紅色巖石擠出一條大路，一看就是個攔路搶劫的好地方。

    從半山腰開始，便是連綿的山寨, 從山下望上去，層層疊疊, 很是威風(fēng)。

    “可惜老大不在，不然能把你領(lǐng)上山, 他一定很開心哈哈哈哈?！被ㄗ袔е喝萏と氪髲d。

    廳極大, 上面一張寬大的椅子, 鋪著一張老虎皮，虎頭就擱在椅背上，怒目圓睜, 仿佛下一瞬便能撲上來咬人。

    這便是風(fēng)長天的寶座了。

    姜雍容繞著椅子看了看，又用手撫了撫，微微笑了。

    后宮中的御座跟這個比起來，確實不如它舒適，也不如它威風(fēng), 難怪風(fēng)長天看不上。

    “吩咐下去, 讓小的們過來拜見大嫂！”花仔傳令。

    “不急?！苯喝葜棺∷跋劝奄~本拿過來吧?！?/br>
    “賬本？”花仔一呆, “什么賬本？”

    姜雍容也呆了, “你們每回搶北狄人也好, 敲詐富戶也好，每有入賬, 難道不記數(shù)目？”

    “哈哈哈哈銀子還沒捂熱就被大家分了，還記什么記？”花仔說著，忽然想起來, “啊等等，山上倒是有一本，你等我，我去拿！”

    話音才落地，人就沒影了。

    大廳建在山寨的最高處，站在廳門口舉目遠，可以將整座云川城盡收眼底。

    那城門巍峨，城中房屋櫛次鱗比，城外則草木荒蕪，間若才有幾間瓦房，兩者天差地別，形成鮮明對比。

    難怪北狄人一來，天虎山的人便能隨后而至。

    姜雍容幾乎可以看到風(fēng)長天在這里登高遠望，一看見北狄人出現(xiàn)，便呼喝著帶人下山，一路縱馬馳騁，將北狄人殺個落花流水。

    她見過他戰(zhàn)斗時的樣子，眉眼飛揚，眸光勝過刀光。

    他像是一柄絕世神兵，專為沙場而生。

    “喵……”

    一聲貓叫劃破廳上的寂靜，也打斷姜雍容的思緒。她低下頭，只見一只橘色的貓兒躍過門檻走進來，在她腳下繞了一圈，抬頭望她，又“喵”了一聲。

    姜雍容道：“我猜，你是俏娘，對不對？”

    貓兒“喵”了一聲，像是回答，又轉(zhuǎn)著她轉(zhuǎn)了一圈，尾巴還撩了撩她的裙擺。

    姜雍容入宮之前太忙碌，入宮之后太慘淡，前者沒時間，后者沒心情，從未接近過貓貓狗狗，不知道它這舉動是什么意思，猜想它也許是餓了。

    她身上沒有吃食，廳上有張長桌，上面只有酒壇和酒盞，另外還有一壺茶。

    姜雍容想了想，也許它是渴了，便斟了一盞茶，端到貓兒面前。

    貓兒過來嗅了嗅，嘗也沒嘗，舔了舔鼻子，走開了。

    姜雍容：“……”

    被、被嫌棄了。

    貓兒徑直上了風(fēng)長天的椅子，往虎皮上一臥，肥嘟嘟的肚皮都快淌開來了，然后開始舔爪子。

    風(fēng)長天說起過貓，可沒說過，貓這么……胖。

    好一只旁若無人的大肥貓。

    她當(dāng)時忘了問了，風(fēng)長天是什么時候撿到它的呢？它多大？他怎么會想到撿一只貓呢？還一養(yǎng)養(yǎng)這么大，這么肥。

    是到了這一刻，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想風(fēng)長天。

    以前明明有那么多時間在一起，都做什么去了呢？在清涼殿里的那些辰光，為什么不多聊聊天呢？

    為什么不多問他一些事……問問他幼年的病是怎么好的，這化鯤神功是怎么練的，這貓是怎么撿的，這沙匪又是怎么當(dāng)?shù)模?/br>